《捕快春秋》绾刀

105、第39回：诇破撒沙阵雷劈鬼打墙，碧火笼地户黑气锁天关

　　进入翅子树林后，他们没走多远，就纠缠着滚倒在地，互相争夺着、撕扯着。这时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他们贴得如此之近，恨不能将对方揉搓进自己身体里，耳边充斥的是热气腾腾的喘息声、低沉的吟哦声、动作的碰撞声，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尽情地激荡着、运动着、翻滚着。欲望的洪水开了闸，将他们一股脑儿冲进一条无所顾忌的飘渺河流。是碧波荡漾也好，是污秽肮脏也罢，他们不管也不想，只尽情地在身体上放肆自我和接受对方，从不能幸免的狭路相逢，进入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从对抗、和解，到在劫难逃、休戚与共，再到同舟共济冲上浪潮巅峰，直到最后终于逐渐远去归于和谐、平静。

　　这一夜，相拥而眠的二人在渺无人烟的林子里，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他们都相信，已给了彼此命运注定般的邂逅一个圆满的注释。

　　与此同时，半山腰处，伴随着微茫的回声，一阵山风打着旋儿贴地吹过，扬起大片飞沙走砾。如果嗅觉灵敏之人一定可以辨别出，这阵山风带出来的空气与别处略有些不同，不再只是干得冒火，而是隐约夹杂着一丝湿润的气息。山风是从近前的一个岩洞里吹出来的。

　　夜色里，离洞口不远处生着一堆火，照亮了一方天地。火苗噼噼剥剥地响着，一些尚未燃烧殆尽的碎屑粉尘被蒸腾着飘散出来，飞舞不定，好像张牙舞爪的魔鬼。火堆的周围垒着岩石，岩石上架着枯木搭成的烤架，烤架上大大小小地摆放着切割好的肉块。肉块已经被烤成了金黄色，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此时，因为刚才的那阵风，火苗正摇摆窜缩不定。

　　火堆旁，席地围坐着二人，其中一人须发皆白，颧骨高耸，双目深陷，身着土灰色单袍，且将下摆处掖进腰带里，正是‘火焰刀’管天泰。另一人脸色焦黄，发如败棕，额上一道道皱纹仿如刀刻。最为奇特的是，他的一双四白眼中时有红光闪现，衬着身上的那件宽大的黑袍，显得尤其鬼气森森。他的项上还挂着一颗莹白如玉的珠子，细看之下，可以发现里面有许多细短如蝌蚪样的东西在游来游去。在跃动的火苗的映照下，二人的影子被拉长扭动着，看起来格外的诡秘。

　　拨弄了一下火堆，管天泰皱眉道：“我说谢古老弟，那个背水的村夫根本没瞧见我们，你又何苦杀他。”
　　原来，这黑袍人就是苗疆最为神秘，也最叫人畏惧的大法师谢古。

　　“他曾路过我们的山洞，还是杀了干净。”谢古伸手摸了摸自己项上的那颗珠子，道：“这些年，为了聚集二十七条可用的阴魂，炼制‘月华珠’，我已杀了九十六人。而这场因我而起的大旱，更是不知要死多少人，再多杀一个二个有什么关系。”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光淡然，神情冷漠，没有丁点儿情绪变化，就好像杀人这件事已经完全引不起他的任何反应，不过等同于拂去一粒灰尘，丢弃一件破衣般，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兴奋，叫人看了忍不住一阵毛骨悚然。

　　恶徒逞凶杀人时，总还明白要杀的是活生生的人，是自己的同类，因而须得奋起凶性才能将对方杀死。谢古则根本没有将被他杀死或因他而死之人当作同类看待。在他眼里，人命和没有生命的桌子椅子、铁锅瓷碗没甚不同。

　　管天泰瞧见他的表情，心头也不免颤了颤。虽然他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和谢古比起来，似乎还是逊色了不少。
　　决定不再同对方讨论这样的话题，管天泰回头望了眼黑黢黢的岩洞，道：“洞里的潭水越来越少了，再这么旱下去，我们怕也要没水喝了。”

　　“不必担心，这里的水足够你我喝的。倒是山里的猎物越来越少，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只能吃之前屯下的腌肉了。”谢古面容僵硬，两只眼只盯着烤架上的肉，看也不看管天泰，道：“快了，旱魃已初略成形，再耐心等上个把月便好。届时，我把它的眼睛炼制到你的刀上，就大功告成了，这场大旱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眼见旱了这么久，管天泰已有些怀疑，道：“你有把握吗？不会出什么纰漏吧？万一一直这么旱下去，我们也得渴死。”

　　“就算是天灾引起的大旱也没有一直持续下去的道理，总有消除的一日，何况是我招来的。放心，我在洞里建的祭坛，做的法，怎会没有把握？我可是苗疆第一大法师。”谢古瞧他一眼，傲然道：“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信不过我了？”

　　管天泰哈哈大笑，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怎可能信不过？信不过，我会奔波万里跑来找你？”

　　谢古呵呵怪笑几声，道：“你在那个将军的府里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越过越舒坦，怕是多少年都没想起我这个老朋友了吧。这一次，若非我托人带信给你，说你一直惦记的那件事就要成了，你又如何会来找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管天泰抚了抚胡须，道：“你在苗疆东奔西颠的没个准地方，你找我容易，我想找你，却到哪里寻去。”

　　谢古嘿了声，道：“不东奔西颠，如何成事？”

　　管天泰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道：“如此说来，日后我的‘火焰刀’便可真正的天下无敌了？！”

　　谢古‘哼’了声，道：“能不能天下无敌我不知道，但一定比你以前强上不知多少倍。不过，取旱魃双目时必定极为凶险，到时还需你以离火之精全力相助方可。”

　　管天泰收了笑，道：“老弟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老弟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话说回来，你这么帮忙，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谢古阴冷冷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咱们是什么交情。更何况，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管天泰奇道：“哦，帮你自己什么？”
　　谢古站立起身，面朝洞口，张开双臂，仰天桀桀笑过一阵后，得意忘形道：“旱魃没了双目，就只能完全受我的控制。到那时，我要哪里大旱，哪里就会大旱，我便是这人世间的旱神！”

　　管天泰讶异道：“‘旱神’？老弟，你在苗疆已是人人敬畏大法师，做不做‘旱神’似乎也没什么所谓吧。”
　　谢古重新坐回地上，用削尖的木棍插了块肉送到嘴边吹了吹凉，道：“你不也一样？你的‘魔火焚心’已练到第九重，真火可以离体伤人，掌中‘火焰刀’横行江湖，又何必要借助神魔之力炼刀？”

　　管天泰道：“我不一样，我还有个宿敌‘寒冰剑’。这些年来，他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潜心修炼去了，‘六阴真水’的功力必然精进非常。”
　　谢古讥嘲道：“那个‘寒冰剑’早死了也不一定，所以，你就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是想要更多的力量。力量在我们眼中，就像银钱在世人眼中一样，总是越多越好。我想，即使没有那个什么‘寒冰剑’，你也是无法停下来的。”

　　二人互相凝视了半晌，俱大笑起来。
　　将烤架上的肉都吃光后，二人拿了捆烧着的树枝做火把，灭了火堆，往那个山洞里去了。谢古走在管天泰后面，每隔几步，就将一根树枝插入地面，且口中念念有词。那些树枝被他插得歪歪扭扭，高低不平，看起来甚是奇异，也不知弄的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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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说来，清晨的山林都应该是湿漉漉的，还常常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朝雾。可如今的猫头山，虽然天还是麻麻亮，却看不到半点露珠和雾气，空气中只有一股火烧火燎的燥热。

　　距离这个山洞口还有数十丈的枯木林中出现了两条人影，不消说，正是黄芩和韩若壁了。此时此刻，他二人已是全副武装，浑身上下都涂满了太阴膏。就连韩若壁的‘横山’、黄芩的铁尺表面也都被太阴膏细细地、均匀地涂了一层。他们并不知道‘火焰刀’管天泰正和谢古在一起，因而此番作为只盼太阴膏的阴寒之气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那火妖阳魄的旱魃。一路行来，二人闻得多了，早习惯了身上的恶臭，已完全不觉得怎样了。

　　黄芩小心地往前奔行途中，还是忍不住问韩惹壁道：“就这么和我去送死，不后悔吗？”

　　“后悔？”韩若壁微微一笑，道：“这辈子都没如此坚定过。”转而，他又嘻嘻笑道：“昨夜，黄捕头可满意？”

　　黄芩吸了吸鼻子，道：“花招倒是挺多。”
　　韩若壁一挑眉毛，得意笑道：“还有更多，你若喜欢，下次再试。”
　　黄芩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低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扯那些？”

　　韩若壁贼溜溜一笑，道：“反正，我很满意，很快活。”说着，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一松一紧地握了几下，调笑道：“昨夜你明明也腰软骨酥快活得很，怎的提上裤子就装正经了？”

　　他嘴上说着话，脚下却丝毫不怠慢。
　　黄芩紧了紧手中的铁尺，斜他一眼，道：“我提着它的时候，少惹我。”
　　“莫非还不够满意？”韩若壁摇头晃脑道：“也对，大战在即，形势所迫，昨夜虽好，总无法尽兴。”
　　眼光微垂向自己握住铁尺的右手，莫名感觉手心处和昨夜一样粘腻，黄芩稍稍皱眉，道：“男人和男人......不习惯啊。”
　　韩若壁抿嘴笑道：“多做几次不就习惯了嘛。”
　　愣了一瞬，黄芩摇摇头道：“而且......也不自然？”
　　韩若壁笑得更开怀了，道：“习惯成自然嘛。来来来，不如我给黄捕头多介绍几种男人和男人的做法，往后你我也好切磋实践，习惯习惯。”
　　黄芩见他越发油嘴滑舌，轻斥道：“闭嘴！昨夜怎不见你一张嘴如此啰嗦？”
　　韩若壁理所当然道：“昨夜，我一张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忙得很呢，哪有空闲啰嗦。”
　　听了他说得如此直白，感觉身上一阵止不住地发痒，黄芩皱眉道：“杀人时你倒要干净漂亮，怎的做那档子事却恶心兮兮的？”
　　韩若壁哼唧了几声，道“你倒是找个不恶心的做法出来。嘻嘻，其实，越是恶心，才越是有趣。”冲黄芩递过一串眼波，他又大大咧咧道：“既如此，改天再试试别的更恶心的做法，那时黄捕头就会觉得此种做法一点也不恶心了。比方说......”
　　实在听不下去了，黄芩强运一口真气，纵身抢前几丈，将他甩在后面，大声道：“少废话！有命活过这回再胡说八道吧。”
　　韩若壁这才闭了嘴，也提气加速跟了上去。

　　黄、韩二人到了距离洞口大约二十丈开外，俱矮下身形，隐于一棵巨大的枯木后，探头探脑了一阵。当他们瞧见洞口前面有一处早已熄灭的火堆时，不由得眼睛一亮，心知是找对了地方。黄芩正待闪身去到近前查探，却被韩若壁一把拉住了。韩若壁压低声音道：“小心，那里有古怪。”
　　黄芩轻‘咦’了一声，道：“瞧见什么了？”
　　他知道这里极可能藏有法力通玄的大法师谢古，以及引来这场大旱的妖物旱魃，因此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掉以轻心，听见韩若壁示警，当即放弃了上前。
　　韩若壁双目炯炯地盯着洞口处，道：“瞧见地上的那些树枝了吗？”
　　黄芩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道：“乱七八糟的，瞧不出什么名堂。”
　　韩若壁撇了一下嘴，道：“你是外行，自然不懂。那是一种玄门阵法。”
　　黄芩‘哦’了声，道：“真有玄门阵法这种东西？我还以为是那些装神弄鬼的妖道胡诌出来的呢。”
　　韩若壁轻啐一口，道：“呸，什么妖道！不知道别瞎说。玄门阵法深奥异常，我们道家正宗对此也有研究的。”
　　又努力仔细瞧了瞧，黄芩摇头叹道：“真瞧不出什么深奥之处。说起阵法，我只知道有行军布阵一说。”
　　韩若壁道：“此种玄门阵法之术，和行军布阵的阵法大不相同。行军布阵的阵法，以武侯的八阵图为天下之冠，其后最多加以改良变化，再无精进。而玄门阵法又作奇门阵法，主要是一种心神的感应。入阵之人一旦心神被干扰，就难免损伤六识。同时，只要有人入阵，布阵之人就会收到心神感应，知道有人闯进去了。”见黄芩面上的表情仍十分疑惑，他又道：“这种东西解释起来很费劲，这么说吧，就眼前这个阵，你我只要一踏进去，布阵之人，嗯，相信就是谢古了，就会知道有人来了。所以，这东西比警铃还要好使。不但如此，如果我们没有识破此阵，而是一下子误入其中，就难免心神被扰，听力、视力可能会严重受损。”
　　黄芩问道：“怎么个严重受损法？难道会听不见也瞧不见？”
　　韩若壁道：“不是，是只能听见幻音，瞧见幻象，总之对我们极为不利。”
　　再次瞧向那些插进地里的小树枝，黄芩不解道：“几根矮小树枝，高不过小腿肚，粗不过大拇指，我就不信能有这般大的能耐。而且，纵然如你所说的那般厉害，只要我进去阵里后仍能坚心忍性，稳住心神，不为这些树枝所动，那这阵法对我岂非一点用处也没有？”
　　韩若壁道：“这阵法当然并非仅仅依靠几根树枝，而是依靠这些树枝上同时被辅以的禁忌符咒。可以说，布阵者已将自己的某种精神力量留在了这些树枝上，因此，它们才能和布阵者产生感应。也因此，这些树枝才能够干扰你的心神，损伤你的六识。其实，阵法威力的大小，完全取决于布阵者的精神力量，或者说，取决于布阵者的法力有多强。当然，阵法本身也很重要，不同的阵形，可以吸收天地间不同的力量，用以扩大那种精神感应的威力。你瞧那些树枝看起来杂乱无章，没有明显的规律，却恰是一个‘撒沙之阵’，又叫做‘鬼打墙’，是常用来守门的。”
　　黄芩眉间微锁，道：“之前我虽然没遇见过，但也听说过‘鬼打墙’就是在树林里绕圈，永远也走不出去。既然如此，我们远远地把这些树枝全部弄倒，比如扔块石头上去，不就成了吗？”
　　韩若壁哈哈笑道：“对眼前的阵法而言，确实可以这么办。不过，此种草草布成的阵法，原也只是为了警戒之用，若是仅仅破了他的阵，不能让布阵者吃点苦头，又怎能彰显我的手段？”
　　听他此言显是有特别的招法，黄芩来了精神，道：“哦，你有什么怪招儿？”
　　韩若壁奸笑道：“如果我们只是随便推倒或拔掉几根树枝，那仅能使布阵之人惊觉而已，但是，如果能一口气同时摧毁掉阵内所有的树枝，那种强烈的感应即便不能伤害到他，至少也让他吃个不大不小的苦头。”
　　说罢，韩若壁取出身边的一小袋朱砂，以手指蘸上朱砂，在左右两只手的手掌心处各画了一个八卦样的符形，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八卦符形正好是阴阳相反的。画完之后，他冲黄芩做了一个鬼脸，旋即转到枯树前的空地上，面对不远处树枝形成的‘撒沙之阵’，嘴唇开启不定，口中喃喃有声地默默念了一阵，而后，猛然间双掌向前推出！
　　这一掌推出时虽不至绵软无力，但不带任何真气，显然并非什么内家的劈空掌。
　　就见，刹时间，空中一片光耀雷崩，烟腾风吼，那十余根插在地上的树枝好像同时被雷电劈中了一般，树皮崩裂，树渣飞溅，瞬间只剩下十余根剥了皮的、白光光的树棍儿，歪七扭八地瘫倒了一地！
　　同时，只听得山洞的深处传来一声惨呼，旋即又是一阵嘠咕乱响。一时间，悉索声，脚步声，咒骂声乱成一团！
　　韩若壁和黄芩对望一眼，心有灵犀，立刻一左一右，在离洞口差不多七八丈外站定。二人的位置正好封锁住了岩洞的出路，但又不至于太过靠近，如此一来，如果洞内窜出什么人或什么东西突袭他们，也还来得及做出反应。
　　率先闯出洞来之人目眦尽裂，口鼻生烟，披头散发，真正犹如厉鬼寻仇一般。看来是韩若壁的破阵之法太过霸道，把他折腾得不轻。那人瞧见韩若壁和黄芩二人互成犄角之势，远远地守在洞外，心下一震，知道不妙了，立刻在洞口处定住身形，瞬时冷静了下来。他的一双凶睛滴溜溜在二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阴恻恻道：“你们是什么人？”
　　趁这当口儿，韩若壁也仔细打量起那人来。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人脖子上挂着的那颗光华异常的珠子时，马上感应到了里面蕴藏着的奇特阴气。韩若壁当即断定珠子必是月华珠无疑，而那不人不鬼的家伙当然就是谢古了。
　　表面上，他不动声色，眨了眨眼，扬了扬手，佯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躲在这座山里，哎呀呀，不怕被旱死吗？莫非这附近哪里还有水源？”
　　眼见韩黄二人全副武装，俱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谢古如何不知道韩若壁在瞎三话四，胡掰乱扯？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韩若壁手掌上依稀可见的朱砂符箓上，谢古道：“少废话！刚才破了我玄门阵法之人，就是你吗？”
　　韩若壁挑眉一笑，道：“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能放旱魃出来咬我吗？”
　　听到‘旱魃’二字，谢古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目光中凶性大盛，厉声道：“你居然知道旱魃？！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韩若壁正色道：“我知道的确实不少。我还知道你四年前施法害死绿袖，夺了他的月华珠，后来又炼制月华珠，招来旱魃，引起了这场大旱。至于你夺取月华珠的目的，恐怕因为它是修炼旱魃必不可少之物。我猜测，也许在旱魃成形之前，月华珠可以以阴寒之气隔绝它，令它不受日光和世间阳气所驱逐，而在旱魃成形之后，则又可以遏制他的威力，方便你控制并进一步修炼它，直到完全长成。”
　　谢古冷硬道：“知道了又怎样？”
　　韩若壁继续道：“现下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你为何要这么做。谢古大法师，事到如今也没甚隐瞒的必要了，你总可以说个明白了吧。”
　　谢古嘴角一咧，狞笑着道：“想知道，去问阎王老爷好了！”说着，他探手入怀，缓缓取出一根法杖。
　　这根法杖形似短棒，一头粗一头细，露出惨白色的光泽，分明是用一根人的腿骨制成的，极为阴森恐怖！执杖在手，谢古瞧了瞧韩若壁，又扫了眼黄芩，似乎在盘算自己是否有以一敌二的把握。随及，他口中高喝道：“老管，老管！”
　　山洞里传来一声干咳，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黄捕头，好久不见了。”紧接着，管天泰脸色阴沉着，从谢古背后的阴暗里徐徐走了出来。
　　陡然见到管天泰现身，黄芩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及心思稍动，便想到此前‘蝴蝶针’夏辽西辛苦寻找的，能以离火之精伤人的仇家老头儿必是管天泰了。
　　韩若壁并不认识管天泰，讶异问黄芩道：“咦？你居然识得他，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知道又添了一名强劲无比的敌手，黄芩心头沉重了许多，用力呼出一口气，道：“火刀冰剑天地动，这位老先生便是威震江湖的‘火焰刀’管天泰前辈了。”
　　人的名，树的影，一听这个糟老头子居然就是与自己的师父‘寒冰剑’齐名的‘火焰刀’，韩若壁也不禁吃了一惊，一时间脸色颇为难看。
　　须知，原本一个能炼出旱魃的谢古大法师，已让他心里打鼓不已，这下子又来了个武功不亚于他师父的‘火焰刀’。此番对手实力之强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这时候，韩若壁已越来越觉得目前局面之凶险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因而心里再无半点克敌制胜的把握了。
　　晃了晃手中的白骨杖，谢古尖声叫道：“老管，这两只小狗知道我们炼旱魃的事了，一个都不能留！你对付那个用铁尺的家伙，我对付这个会道术的小子。”
　　其实，在他发话之前，管天泰已经选择好了，举步向黄芩走去。
　　行至距离黄芩六尺开外处，他口中道：“黄捕头，江将军府上一战，未能尽兴，实在遗憾。今日再会，你我总该能分出胜负了吧。”他说话的语气虽然保持着平和，可脸上的神色却愈渐凶厉。
　　实际上，上一次他和黄芩较量，曾以离火之精困住黄芩，大占上风，此番旧事重提，不过是想占得心理上的优势罢了。
　　黄芩面色如常，淡淡道：“这次却是不巧了。管老先生没发觉我身上涂了‘太阴膏’吗？据说此物能抑制管老先生‘离火之精’的威力，所以，今日再战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刚才在山洞里，管天泰已闻到了那股‘太阴膏’特有的恶臭，当然知道黄芩有意提及，是为在气势上分毫不让。但是，他完全不为所动，而是哈哈笑道：“蓝老儿的‘太阴膏’确实有点儿门道，不过，眼下苗疆大旱，烈日当头，旱魃在侧，我的‘离火之精’的威力也会随之倍增，谁占了谁的便宜，倒是不大说得明白呢。”
　　黄芩又是淡淡一笑，双目中一片湛然。显然，他的斗志并没有因为管天泰的这番说辞产生分毫动摇。他微微一扬左手，道：“管老先生说的也是。既如此，多说无益，出招吧。”
　　眼下这光景，黄芩同管天泰相抗，韩若壁与谢古对峙，已呈捉对厮杀之势。
　　突然间，韩若壁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放肆，很大胆。
　　谢古怒道：“你笑什么？”
　　韩若壁一面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一面道：“我在笑，你现在一定很后悔。”
　　谢古奇道：“我后悔什么？”
　　眼中闪动着智狡之光，韩若壁道：“后悔没把旱魃埋在山洞外面。”
　　闻听此言，谢古的双目中似乎有火焰要喷将出来一般，嘴上却一言不发。
　　迅速抬头望了眼遮蔽住太阳的层层旱云，韩若壁道：“一窍通，百窍通。旱魃这等半鬼半妖的魔物最怕太阳，未成形时，恐怕被太阳晒到就会完蛋，我想，你平日里，要么是把它深埋在地下，像养僵尸那样修炼，要么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深处建个祭坛，把它藏在里面。”
　　“它就在山洞里，而且已经成形，还制造出了重云遮挡住了太阳，所以，并不怕现身在山洞外。”谢古怒目电瞛，道：“你一定会死在它手里！”
　　韩若壁笑道：“我承认那东西威力巨大，实非肉身凡人可以匹敌。不过，你到现在也还没把它招出来，以便轻描淡写地灭了我们，自然不会是善心大发，而是它离得远，你暂时没有法子把它招出来，是也不是？”
　　不等谢古答话，他抢白道：“现时，你一定在盘算如何偷偷撤回洞里，以便招出旱魃。可惜，我是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你瞧......”
　　说话间，他一边微笑，一边伸出双手，摊将开来，让谢古可以瞧见掌心处以朱砂画着的八卦图案。
　　韩若壁问道：“法师可知我手掌上画的什么？”
　　谢古瞥了一眼，哼了声，道：“这是‘循环八卦诀’，有什么稀奇的？”
　　韩若壁嘿嘿笑道：“不错，‘循环八卦诀’是没什么稀奇的，但我掌中的‘循环八卦诀’却含有‘五雷天心正法’中的无上奥义，连环如闪电，绵延似大江，你若想转身溜回洞里招旱魃，必定快不过我念诀。另外，你白骨杖上的妖法邪术再厉害，总是旁门左道，而我的‘五雷天心正法’乃是驱鬼逐妖的无上法门，恰能克制阴毒的妖邪之术。所以，眼下看起来，算然你炼出了无惧天雷轰顶的妖物旱魃，此战却也用不着了！”
　　谢古脸色刹时惨白，无语反驳。
　　韩若壁又慨叹一声，道：“天意，这就叫做天意。”
　　谢古‘呸’了一声，骂道：“放屁，你懂什么叫做天意！”
　　“你别不服气，我就来告诉你什么叫做天意。”韩若壁一脸威容道：“四年前，你无意间发现了月华珠，巧取豪夺占为己有，本来干净利落，偏偏四年后，这颗珠子的旧主请了一名捕快千里迢迢远赴苗疆寻找故人之子，也就是被你杀死的‘绿袖’，所以，我们才会来苗疆，这就叫做天意！你在这里养旱魃，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偏偏有个苗女修炼雪蛤蛊，能够感应到旱魃这等妖物的所在之处，所以，我们才能找得到这里，这就叫做天意！你身边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火焰刀’管天泰相助，据说此人有万夫不当的神通，偏偏那名捕快的一根铁尺也有神鬼莫测之造化，恰能与之匹敌，这就叫做天意！你法力无边，一身妖法邪术无人能制，却偏偏遇上我这样修得‘五雷天心正法’之人，这就叫做天意！你明明炼就了无人可敌的魔物旱魃，此时却偏偏无法招得出来，这就叫做天意！”越往后，他的语速越快，声音也越高亢，“天意？！天意就是让我们来消除你和这场大旱，这就叫做天意！”
　　谢古听言，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变幻了好几次。
　　实际上，修炼法术之人最信的就是天意。韩若壁的这番口若悬河若是说与‘火焰刀’管天泰听，管天泰只当他放了个长屁，怕不等他说完就一刀劈过来了，但在谢古听来，却不免字字心惊，句句胆颤，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怯意来。
　　谢古的反应正是韩若壁所希望的，否则他断不会如此长篇大论浪费口舌。
　　转瞬，谢古强怒道：“你少在这里乱飙口水，我只听说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斗法，比得是道行，我不信你那两下子鬼画符，能敌得过我几十年的修行！”
　　韩若壁诡秘一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是‘魔’的那一丈，却永远也赶不上‘道’的那一尺。原因很简单，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什么是‘魔’，什么是‘道’！”
　　谢古作势狂笑一声，道：“黄口小儿，胡吹大气！”
　　话音未落，只见他手中的那根白骨杖往前一挑，顿时凭空生出了一股股白色的凉气，缠绕在杖身周围不断拧转翻滚，旋卷激荡，杖身上也隐隐有黑气飘散开来。这时的谢古已变了副模样，双睛暴起，面色狰狞，原本披散下来的乱发仿如刺猬的硬刺般齐齐直了起来，又如车轮的辐条般缕缕聚集在一起，整个人扬风扎毛，凶相毕露，好似恶鬼狞神，真正可怕极了。
　　韩若壁的面色一派肃穆，五指张开，双掌平举在耳边，将掌心的八卦图案朝外，口中念念有词。随之，他双掌上的朱砂痕迹立刻变得殷红如血，两个阴阳相反的八卦图案仿如幻象，在他的手掌里不规则地扭曲变化着，全如活物一般！而韩若壁张开的五指之间，隐隐似有微弱的雷声传出。
　　见到韩若壁的‘循环八卦诀’神奥非凡，谢古也不敢大意。就见，他也是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伸出左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在白骨杖上轻轻擦过。顿时，一团绿莹莹的鬼火从杖头显现出来，发出妖异、瘆人的光芒。紧接着，谢古将法杖轻轻一抖，那团鬼火瞬时离杖而去，轻飘飘地悬浮于半空，既没有飘上天，也不见沉下地。下一瞬，他如法炮制，又弄出了同样的一团鬼火。于是，两团鬼火悬于空中，荧荧闪动，一左一右，在他身侧沉浮不定。随即，谢古口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厉哼，手中的白骨法杖凌空连续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圆圈。转眼间，但见一股股黑气从他的法杖上冒了出来，先是丝丝缕缕，似是有形有质，很快越积越多，逐渐连成一片，完全笼罩住了谢古的身躯，只有那两团鬼火碧光闪闪，越来越明亮。
　　此时，从韩若壁的角度，已经完全瞧不见谢古的身形了，只能瞧见一大片黑雾笼罩中的两团鬼火如同妖魔的双眼一样，煞是可怖。那团黑雾还在不断地、疾速地扩大，一直向韩若壁这边延伸，晃眼间也将韩若壁笼罩在了里面。当那种妖邪之术形成的黑雾带着一种森森的凉气，划过韩若壁裸露在外的肌肤时，他禁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怔，浑身汗毛根根竖起，感觉很是难受。若非不懂道术之人身处此种境况，纵使一身武艺超凡入圣，怕也要大骇不已了。韩若壁毕竟精通道术，不至于被这种阵仗吓到大骇，但还是对谢古所展现出的道行暗里心惊。
　　他当然知道，谢古手中的那根白骨杖既不能放出黑气，也不能生成鬼火，这烈日当空，赤地千里的，更不可能出现让人汗毛竖起的寒雾。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障眼法，是幻觉而已。但是，在他全神贯注御敌之时，谢古依然可以施展法术影响到他的六识，令他产生如此真切的幻觉，法力之强当真不容小觑。而但凡妖法邪术，通常害怕光明，所以，这般妖法如果在黑夜里施展开来，威力必会成倍增长，而此时虽然没有太阳，但仍在天光之下，谢古施展的法力依然拥有这样强大的威力，就不由得韩若壁不心惊了。
　　其实，韩若壁手掌心处的‘循环八卦诀’会变得殷红如血，似活物般扭动，本质上也是一种干扰对手心神，影响到其六识，令其产生幻觉的幻术。不过，他的‘五雷天心正法’和谢古的妖术大不相同，乃是玄门正宗的法术，越是在光天化日下施展，越是正气凛然，得心应手。但是，若仅以法力高低相论，真要说起来，还应该是谢古的法力更胜一筹。因而，二人若是以法术在黑夜里交手，韩若壁必败无疑。
　　此时，得着天光之助，如果韩若壁对围绕周身的黑雾施展出这一记‘循环八卦诀’，应该可以脱身而出，但如此以来，谢古便可借机遁入洞中，进而招出旱魃。旱魃是半妖半魔的怪物，实非人力所能损伤，再加上谢古法力高强，二者联合无人能敌。这些，韩若壁心知肚明，是以虽然因为黑雾的干扰，无法瞧见谢古，也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烦躁，全力提聚起毕生的法力，积聚于双掌中心，暂时静观其变。
　　转眼间，他手心处的八卦图案愈发鲜红欲滴，华光夺目，并且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一样跳跃不已，几乎要脱离手掌，凌空跃去。虽然瞧不见人，但韩若壁分明听见谢古喝了一声“疾！”
　　骤然，那两团碧绿的鬼火应声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变成了四团鬼火。紧接着，新生出来的那两团鬼火，带着‘呼呼’的轰鸣之声，飞云掣电般向韩若壁的面门直射而来！
　　若是发现有东西忽然射向面门，人的第一反应通常是闭上双眼，而第二反映就是扭头闪躲了，这是人的天性使然。但面对飞射而来的那两团鬼火，韩若壁既没有闭眼，也没有扭头，只是脚下迅速踏动罡步，侧向滑了开去。同时，一股无声无息的阴寒气流，钻云飞火似地从他的腰侧疾疾划过，带动起衣角猎猎作响，而到了他面前的那两团鬼火却突然间消失了。黑雾中，谢古发出一阵尖厉的冷笑，道：“好小子，居然能避开我这记‘鬼飞剑’！”他的声音空洞飘忽，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因而无法凭借声音判断他的位置。
　　韩若壁嗔怒道：“你用两团鬼火障眼，假装施展‘磷火剑’，却暗地里以悄没声息的‘鬼飞剑’暗算于我，真是卑鄙得可以了。但你却不知我曾经破过使‘磷火剑’的高手，所以一看便知你施展的根本不是‘磷火剑’，只是不入流的幻术而已。”
　　谢古的声音颇为不屑：“使‘磷火剑’的高手？你休要用那些江湖上骗人钱财的神棍与我相提并论！”
　　韩若壁大笑道：“神棍？你要是敢在李自然面前骂他是神棍，我就算你有种！”
　　早就听闻“太玄天师”李自然的大名，知道自己定是比他不过，谢古顿时噎住，做声不得。
　　原来，修炼各类妖术邪法的道士、法师，虽然往细里说门派众多，但无人能超过佛母唐赛儿，因此都视唐赛儿为尊。而李自然，乃是继唐赛儿之后最强大的妖术天师，因此，韩若壁料谢古的法力必然及不上李自然，所以才拿李自然来堵他的嘴，果然令谢古词穷。
　　沉默了片刻，谢古的声音再度响起，怒斥道：“我才不信你能破得了李自然的‘磷火剑’！更何况，李自然和我并非同宗，比较不得。废话不必多说，且看我这记‘鬼火暴’如何！”
　　瞬时间，只见那两团鬼火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只一瞬间，就已生成了千朵万朵，星星点点，如狂飙卷地，怒浪滔天般，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鬼哭狼嚎之声，猛袭向韩若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