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GIVENCHY

7、第三站：中甸——梅里

　　相秀不知道自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是在几点钟。他迷迷糊糊的发现窗外还是一片黑暗，而在耳边演奏着某种电子音乐的显然是某人的手机。
　　在何云的包里找到这个始作俑者。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却很奇怪：樱桃小丸子。相秀忍不住笑起来。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何云，但是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何云，何云……你的电话。”
　　“恩……”
　　床上的人只发出了短暂的一声之后就没有了声音。然而电话那头的小丸子看来还很有耐心。相秀小心翼翼的按下了接听。
　　“喂？何云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信号杂音。
　　“喂？你好，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告他。”
　　“谢谢你！没有事情。”
　　一个女生冷静到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就是挂断后的沉静。
　　相秀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周围的气温又降低了几度。这时看了看时间，竟然是凌晨两点半。
　　这个点儿给人打电话的能是普通关系的人么？
　　带着这样的问题，相秀重新躺下。樱桃小丸子。想着这个名字却发现自己笑不起来。再看看旁边不远处的何云，正睡得无知无觉。
　　等到被闹钟吵醒已经是早晨，相秀没有看到何云，却从卫生间里听到哗哗的水声。
　　“你醒啦？”
　　“早醒了。早饭都吃过了……给你留的在桌子上。”
　　相秀果然发现了一碗米线还冒着热气。
　　“你怎么买的？”
　　相秀冲进卫生间刷牙，看见何云正坐在马桶上。
　　“你会叫人送，我不会啊？”
　　“哦，恩……昨天半夜……你的手机……”
　　“我知道了。”
　　何云挪回到轮椅上，给了相秀一个背影。
　　“她……说什么没有？”
　　“她说了……七个字。”
　　“什么？”
　　“谢谢你！没有事情。”
　　“知道了。”
　　相秀看着何云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最后那三个字冷的几乎可以把相秀冻住。
　　吐了口牙膏沫子，相秀嘟嘟囔囔地说：
　　“这俩人还真配。”
　　“你说啥？”
　　“啊？我说……我，饿啦……”
　　简直后背都冒冷气，相秀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再出声。
　　快速的把米粉都倒进肚子里，相秀小心的看着何云。后者正在收拾床上的衣物，但心不在焉是显而易见的。
　　“樱桃……”
　　何云的目光让相秀几乎没敢把话说下去。
　　“咱们可以走了吧？”
　　“哦，走吧。”
　　何云抓起自己的包放在腿上，推着轮椅就到了门口。剩下相秀一个人在后面匆忙的抓起散落在四处的杂物扔进箱子。先把箱子放到车上，再背着何云下楼。此刻，他似乎对相秀的身体有某种抗拒，几乎让他无法顺利的走到车边。
　　太阳早已升起，天空晴朗的没有一丝云彩。何云一上车就掏出墨镜戴上，相秀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发动车子重新上路，相秀承认自己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昨天晚上……”
　　“睡得很好。”
　　相秀噤声。短暂的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
　　“昨晚也没给你做按摩……”
　　何云似乎愣了一下，但是他尽力掩饰了这一点。继而开始反思自己对相秀的态度。
　　尴尬总是在所难免。
　　“对，对不起……”
　　“我们快到东竹林寺了。”
　　相秀没接他的话茬儿，也算是某种形式的谅解，何云这样想。
　　“藏传佛教？”
　　“当然。是仅次于松赞林寺的寺庙。”
　　说着两人已经看见山洼里的寺庙。走过一小段下山的路，拐到寺庙的侧面。周围有不少人家，大概也是因为寺庙而聚居在了一起。何云看着周围的人群，有些恍惚，好像陡然降临这喧闹的尘世，一时间不能适应。
　　推着何云走进一道窄门，宽敞的院落是长方形，高大的主殿是藏族的传统建筑式样。何云抬起头，四根立柱，鲜黄的颜色很亮眼，然后是两层的房檐，雕画的很精致，两侧各有四扇窗户，在短小的檐下紧闭着，再往上就是暗红色的墙体，和黄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吸引何云注意力的是房顶上的四个转经筒，以及正中的□□。它们在碧蓝的天空下面，更显出黄色的明亮来。他眯起眼睛，对抗烈日的光线，努力分辨出房屋的轮廓。
　　两人穿过空旷的院子，寻找到对面一块狭窄的阴影，才停顿下来仔细的观看起对面的建筑来。没有人说话，只有相秀按动快门时的轻微声响。这时何云才发现对面大殿门前坐着一个人，游客的打扮，慵懒的斜靠在门口的台阶上，似乎目光也落在何云他们这里。笑笑，果然获得了对方的回应，于是何云也向他挥挥手。陡然的，他感觉到某种惬意的温暖。人这一辈子也不就是如此么？碰到那么多人，不要奢望留下来的能有几个，能暂时停下脚步来和善的打个招呼就不容易，因为彼此走的都太匆忙。而我们在这个世界，这个地球，这个宇宙里何尝不是如此匆忙的打了个招呼，就如流星般滑落在黑暗里？
　　够乐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招呼，至于这么煽情么？何云笑起来，再去看时，阳光下已经是一片空白。来往匆匆的是几个着红衣的喇嘛，光着半个肩膀，被晒得黝黑。
　　“进去吧？”
　　“可是……”
　　“放心，会有人帮忙的。”
　　何云游移不定，已经被相秀推到台阶前。果然路过的一个年轻喇嘛停下了脚步。
　　“需要帮助吧？”
　　他的汉语说得不怎么地道。相秀点点头，朗声说，
　　“谢谢师傅了。”
　　年轻的喇嘛笑了笑，就弯腰和相秀一起抬起了何云的轮椅。越过台阶，又越过高高的门槛，两人才把何云放下。
　　“谢谢！”
　　年轻的喇嘛并不急着离去，而是跟在两人身边，绕着大殿转起来。虽然气氛稍微有些尴尬，但是两人兴致没有受到影响。走到右侧的楼梯口，相秀朝上看了看，才顿时明白年轻喇嘛的用意。
　　“我们可以上去？”
　　“可以。一共有四层……我想，你们还需要帮忙的。”
　　“……太感谢了。”
　　何云抬起头，仰望身侧的这个年轻人。光线是如此的暗，他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朴实的笑容。仿佛距离阳光近的人，灵魂也被照耀得更透彻了些。
　　大殿里的暗和门外刺眼的明亮对比鲜明。大殿里显得很空，并没有多少人在内，只是黑暗中墙壁上斑斓的壁画内容丰富无比，安静的热闹着。而中央的佛像也在晦暗中深不可测。两人都无信仰，但是，藏传佛教的神秘悠远总是要撩拨起人们的好奇心。此刻两人仰着头努力分辨出暗中的图形和颜色。据说这些画都是由矿物颜料绘成，永远不会褪色。然而观看它们的眼睛却日渐衰老，直至闭合，只有这些绘画，千年万年的持续下来，流淌向下一段时空。
　　楼梯很狭窄，何云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用力抓紧扶手。三个人上去以后，都有些气喘吁吁。
　　阳光很充足的一段走廊，然而年轻喇嘛带着两人随便一转，又拐进了一座佛堂。几乎没有光线，只是头顶上一盏瓦数很低的电灯泡，以及燃烧着的酥油灯。昏昏暗暗中，也看不清佛像的慈眉善目，也看不清二十一度母的千姿百态，只有酥油的甜香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绕过去，两人都拿起一盏酥油灯，默默点燃。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燃它们，只是突然希望，在神灵面前有那么一盏小小的火光是为着自己的心愿而燃烧着，是代表着自己而燃烧着，仿佛某种温暖的寄托。在这大能的神面前，众生终于可以被平等以待。
　　何云被推出殿堂的时候，回头看见一小排火苗在跳跃着，是这般的静。
　　唐卡都被严严的遮蔽起来，今天不是特别的日子，不能被凡夫俗子们看见。案桌上放着几样法器，居然有一件是人的头盖骨雕琢而成，细细端详，幽古沧桑。而不远处就是某位活佛的肉身，他静静的坐在玻璃背后，头低垂着，对外界的万事万物已经没有了兴趣。默默地走下去，眼前的佛像，绘画，酥油灯，似乎都旋转了起来，萦绕在身边，永远不会离去。
　　当三人再次回到刺眼的阳光中。相秀试图在狭小的窗框中寻找到刚才看到的一幕幕，然而，这一切都是静静的，那眼花缭乱的景象仿佛是前生的过眼云烟，出一口气，烟消云散了。
　　“恍若隔世。”
　　何云看着年轻喇嘛快步离开的背影，轻轻地说出这四个字。相秀暗笑：果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眨眼落回到尘世间，红衣的身影匆忙来去，似乎也不过是为日常生活，寺庙的香火而奔忙，只是何云突然想，只怕在这众神俯瞰下的生计也比别处的奔走来的轻盈干净些。
　　车子顺着盘山路往回走，回到２１４国道上去了，何云还在时时回望着早已看不见的寺庙。
　　“怎么？厌倦红尘，要一心向佛了？”
　　“什么啊？不过是图那种氛围，安静又干净。你说呢？”
　　“跟在上辈子走了一遭似的。”
　　“……那酥油灯的气味很……”
　　“温暖。”
　　“呵呵呵呵……”
　　何云笑起来。看着相秀的侧脸，正反射着明亮的阳光。伸手打开音响，辽远的声音顿时充满了车厢，仿佛将两人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山也不荒凉了，尽是绿草，藏民的房屋星罗棋布，高高的青稞架从窗外一个个掠过。山路盘旋而上，很快就接近雪线了。
　　“海拔4210米。白马雪山的垭口。”
　　大概前几天刚下了雪，还没有化完，路边都是皑皑白雪。在接近夏季的五月，打一场雪仗也应该是让人喜出望外的事情吧？
　　下了车，一阵冷风。两人都呵呵的笑起来。也不顾什么形象，抓起路边草地上的雪就往对方身上扔。不一会手指变的冰冷，何云开始嚷嚷着吃不消了。又让相秀抓住机会撒了一头一脸，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哈哈……第一次穿短袖站在雪地里，一定要留张照片。”
　　一路上坚决不肯拍照的相秀第一次主动吧相机塞到何云手上，然后自己退后了几步，张开双臂，笑得一脸灿烂。
　　咔嚓。
　　何云从取景框里看着这个大男孩，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仿佛这白雪帮助他掩盖住了他所有的往事。

作者有话说

　　没有卖点，永远没有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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