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站：丽江——中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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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上坡，公路在山坡上盘旋着上升，不断的绕着山势转弯。不知不觉之中，回过头去看时，已经越过了山顶，身侧就是山崖陡峭，而走过的路也不过是一条白色的绳索，几不可寻。
“一直以为你是北京的本地人。”
何云把一个鲜红的草莓塞进嘴里。这些水果非常鲜嫩多汁，高原的阳光让它们的颜色比别处的都更为纯正，咬在嘴里就可以闻到清香。
“不是。”
相秀的回答很冷淡，伸手也拿起一个草莓，很放肆的咀嚼它，将剩下的小叶片扔出窗外。
“在北京读的大学。”
“是。”
“然后就一直留在北京工作了？”
“恩。很多人都是这样。”
“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没什么。当时并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坚持下来，转眼也就到现在了。”
相秀减速下来，又转过一个急弯。
“你在学校里学的就是康复这方面的……？”
“也不是……但是，工作的时候就这么干下来了。”
“哦。”
“这些事也根本不是全由我说了算的。你也知道。为了生存，我不能太挑剔。”
何云点头。
“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奇？”
相秀的问话并不需要什么回答。何云笑了笑。递给相秀袋子里最后一个草莓。
“也不是。一直都觉得你跟别人不太一样。”
“我看你跟别人也不太一样。”
相秀很快的回答他。
“现在是不太一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我的不同不过是没有选择的变成这样，而你的不同是……”
相秀没有回应他什么，于是何云接着说下去。
“好像，你跟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关系，让看到你的人对你充满了好感也充满了好奇，但是你呢？对任何人都毫不在意，疏远，无法靠近的一种距离……”
“怎么会有你说的这么神乎其神？”
相秀笑起来，摇摇头。
“那你呢？你在北京也算个呼风唤雨的角色吧？在业内名气很大不说，还时常在电视节目里出现……”
何云大声地笑起来，打断了相秀的话。
“……在你认识我之前，我不过庸庸碌碌……每天只惦记着收律师费，道貌岸然，摆足了架子，装出社会精英的模样……可是，你看我现在……”
何云收敛笑容，慢慢地摇头。相秀自然听出何云声音里的轻微感叹。他看着身边这个已经接近中年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兀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命运的突然转变可以让人更清楚地看见自己，迷雾中的前路以及过往，都清晰的展开了真相。
相秀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凉风用力挤进车厢里。两人才意识到天色变得有些阴暗，阳光稀薄。
“我有些累。”
面对何云的疑问，相秀回答。他快速的抽完，把烟蒂扔出了车外。
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高山栎树在道路两边旁的山坡上层层叠叠的生长。这种植物有深绿色细小坚硬的叶片，那些在路边生长的看上去也不高大，不过如同灌木。据说其材质非常致密，加上生长在高海拔地区，所以生长缓慢。望上去，无法想象这大片的密林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生长，又经历了几代轮回。当人世间朝代更迭，时过境迁，它们不过是在高原变幻莫测天空下寂静的生以及死。
树枝上飘荡着浅绿的须状物，是地衣类的植物，只能生长在空气异常洁净的地方。它们悬挂在半空中，有种诡异的美感。树林间有一丛丛的杜鹃，已经开花，远看去一团团的粉白。道路的右侧是一片草甸，狭长的铺展在山谷，牦牛和马匹星罗棋布，但是寂静无人。天气看起来已经很阴沉，远处的山顶上，有云层翻滚，逐渐逼近。
终于看到了水面，而路也到了尽头，必须下车，沿着湿地上铺就的栈道进入到水边去。
两人下了车就感觉到风力强劲，刮进身体里都是寒意。轮子滚过木头的栈道，加上相秀的脚步声，让四周愈发显得安静。栈道两侧都是湿地，间或可以看见细细的流水漫过草地，流进碧塔海。牦牛悠闲的在旁边吃草，有些游客对着它拍照，它也不理会。远处的马匹有时候会突然奔跑起来，然后又舒适的卧在草地上。
这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小世界，人们脚步匆忙的路过，并不能实质性的了解它，更不要说改变什么了。
逐渐深入，已经接近湖面。而游人更加稀少。太多的人没有耐心深入，没有耐心去了解和体会自己和所处的环境之间的关系。他们喜欢按照自以为是的标准匆忙下结论，以此证明自己的“品位”或者“见识”。对于他们来说，抵达仅仅是抵达，而不具备任何更深刻的意义。
天空更加阴沉，很快就有雨点滴下来。这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栈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码头，停泊着一两艘游船，看船的人躲在船舱里抽烟，有些好奇地看着何云和他的轮椅。
两人只得在凉棚里躲雨，正对着微波粼粼的湖面。
天光灰暗，湖水颜色很深。当然不可能只是眼前这一小片，必然有大面积的水面被隐藏在了山峦的深处。
何云静静的望着对面环绕湖面的山峦，微微起伏，山坡上是深深浅浅的绿色。而湖边的高大乔木傍水而生，半人高的杜鹃花树夹杂其中，正开出粉色的花朵，六七朵挤在一个枝头，竞相开放。
安静，安静的仿佛童话里一个魔幻世界。
湖边的树干上都是苔藓，仰望上去，树冠在天空中形成剪影，幽暗的朝观者挤压下来。
“这湖水就像你——隐藏在高山之上，并不真正为人所认识。”
相秀听了何云的话微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说着起身走到湖边，留给何云一个背影，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很孤单。
是啊，人就如同这高山之间的湖水，寂静存在。要进入一个人的内心同样要走过这样曲折的漫漫长路，甚至更为艰难，并且往往徒劳无获。
何云微微有些困惑：他一定经历过一些特别的事，却看起来仿佛没有任何秘密般透明。
他看着男孩在细雨中仰头，张开了双臂，风正温柔的扫过相秀的脸庞，缠绕着他敏感的颈侧肌肤，雨水晶莹，湿了他的头发。
虽然雨小了，但是，风却没有停歇，而且太阳也彻底没了踪影。何云裸露在外的小腿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气温的变化，开始有些异样的反应。他顿时失去了对周围景致的兴趣，集中注意力对抗敏感的神经带来的混乱感觉。
一件外套出现在眼前，然后服帖的盖在自己的膝盖上。
“刚才就该给你带条毯子。”
何云有些讶异的抬头。相秀的脸就在眼前，正坦然地看着自己，但是，何云能够从相秀的目光里读出某种东西。他说不清的东西，或者，也许是他不肯面对的东西呢？
“没事……你，你不冷么？就穿件短袖……”
“得了。你别跟我这客气了。”
相秀一眼识破，推着何云往来路上走回去。
大概是因为雨水，一个游人都看不到了。只有牦牛和马匹，它们是这个小世界的一部分，怡然自得。回头去看，水面蔓延，天空云层低沉，树木的形态怪异——一个安静的异世界。
你不曾进入，不曾停留，也不曾离开。
相秀对自己说，他低头看着何云微湿的短发。
等他们离开碧塔海，路过中甸县城，道路两边显得很混乱，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小城。何云皱了皱眉，他不肯称呼这样一个地方叫香格里拉。没有任何停留，一路向前，他们明天要赶往德钦。
奔子栏沿着国道而生，山坡下金沙江日夜奔流，而对岸就是甘孜了，在路上已经看见山坡上点点灯火。等两人赶到时，天色差不多全黑了。何云的腰早就吃不消了，吃了药，睡的也还不安稳。
这里当然没有任何无障碍设施，只能由相秀把何云背上二楼的房间，所幸何云睡得迷迷糊糊，不用相秀再多费口舌。
安顿下来，又叫楼下的伙计炒了新鲜的蔬菜上来。听着外面哗哗啦啦的流水声，相秀独自喝完了一瓶啤酒。何云还没醒过来，但翻来覆去很不安稳，想来是受了凉很不舒服。而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偶然传来数声犬吠，没有人声。呆坐在房间里，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否还在这个繁华喧闹的人世间。
相秀也在床上躺下，夜深了，很静，隐隐听见水声传来，天然的催眠曲，很快他便沉入梦乡。
自己梦中的何云，以及何云梦中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二站：丽江——中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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