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GIVENCHY

54、第十五站：多远不见

　　Part 2
　　赵童把车开得飞快，不时偷眼去看后座上何云的父亲何名。眼看着何云的公寓就要到了，赵童反而更紧张起来，若果然何云出了什么状况，自己该如何跟这位又急又恼的父亲交代？
　　两人进了公寓，空无一人的房间果然让何名一阵心悸。赵童在何云的书房里细细查看，何云的手机还躺在桌上，电池摆在一边，像被分尸的尸体，电脑也还开着，邮件一封一封的弹出来。赵童小心的收拾好何云的手机，放进口袋。何名先去了何云的卧室，自然是没人，东西摆的也还算是整齐，几件何云常穿的家常衣服丢在床上。转而他又打开客房的门，一张单人床上整整齐齐，拉开衣柜门，已经是空空如也。看来，相秀真的是搬走了。但是现在何云又在哪里呢？两人回到客厅聚首，赵童问道：
　　“伯伯，他有可能哪里？您能想到吗？”
　　何名摇摇头，继而又叹了口气。
　　“由他去吧。”
　　相对无言几分钟之后，何名却又说：
　　“还是去一趟纪景花园。”
　　赵童赶紧跟在何名身后出门，才觉得一个深深担忧自己身体残疾儿子的父亲有多么沉重。电梯慢慢靠近，两人都在希望打开门就能看见何云，但现实总是令人失望。殊不知，何云却在另一部电梯里缓缓上升。回到家里，虽然是无精打采，但是可以掌控一切的安全感让他舒服了很多。
　　这几乎是何云一个人单独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之后他才感觉有些后悔。幸亏司机还是个热心人。但是到了纪景花园才让他真的是心都凉了。房间里空荡荡的，根本就不像有任何人进来过的样子。那串被他强塞进相秀手中的钥匙此刻必定被他留在了自己的公寓，他在决定离开的时候已经决意如此，决意离开的他的世界，并不拖泥带水。可是，他从一开始就在他身边，从何云开始生病，陷入无助起，相秀就在他身边，总在他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地方，无论自己是否看得见，他就在那里。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同。他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个转身，就走出了自己的世界，动作轻盈，连痕迹也没有留下，更不会给他任何挽回的机会。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何云终于顿悟他么并非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亲密相连，被说亲密，甚至他们甚至并不相连。
　　何云正在呆呆的想着，突然听见门响。难道他真的会回来？但是转念便意识到他已经把自己公寓的钥匙留下，怎么可能再自己开门进屋？果然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看见何云好好的在屋里坐着，顿时觉得刚才让人的担心的不过是幻觉。
　　“你到哪里去了？让我们一顿好找。”
　　何云的目光忽略的大喊大叫的赵童，落在父亲身上。他的神情平静，看着何云的目光却是百感交集。
　　“以后别到处乱跑。”
　　“父亲，……”
　　“吴晓瑜已经飞回长沙了，你不必担心。”
　　说完何名转身就走，似乎又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说道：
　　“那男孩搬走了。很好。”
　　何云听父亲这么一说，心下一紧，连再见也忘记说。他怎么会不明白父亲这话里的深意？一直在一边的赵童过来，把手机交还到何云手上，似乎有话要说，但犹豫再四，终于没开口。
　　“是你告诉我爸相秀的事儿？”
　　“我一时说漏了嘴。……没想到伯伯这么敏感。对不起！”
　　“也没有什么。”
　　何云打开手机，开始翻找相秀的电话号码，拨打出去仅仅几秒，又挂断了。
　　“我回事务所去了。”
　　“嗯。”
　　“你没事儿吧？”
　　“我挺好。”
　　赵童走了，何云却再也没有心情工作，于是，整整一天，何云一封邮件也不回，赵童电话过来，只能听他抱怨：
　　“老赵，你别烦了！我一年365天都听你使唤，你好歹让我今天休个假吧。可怜可怜我，成么？”
　　听他这么一说，赵童自然不敢再找何云的麻烦，却不知道何云在挂掉电话之后，毫不犹豫的把一杯酒倒进嘴里。上好的五粮液，香气扑鼻，也不知道是哪个当事人送的，但是现在何云才没有心情品味，他只想赶紧把自己灌醉。灌醉，就可以无视这残忍的生活，就可以让相秀再回来。
　　“相秀，我醉了。你，你在哪里？”
　　何云最后一个意识就是冰凉的地板，自己的左脸贴在上面。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微明，自己趴在地板上，浑身酸痛，宿醉之后的眩晕感让他几乎连手指都无法移动。还好手机就在手边不远，拿起来一看，刚刚凌晨5点。何云活动活动隔板，用力撑起身体。不用检查他也知道自己的导尿管脱落了，尿液漏了一地，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轮椅上，气温正低，冰凉的实木地板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先去洗手间，浴缸里泡上热水，再把脏衣服脱了装进垃圾袋，何云忍不住翻出一瓶精油滴在浴缸里，自己才躺下去。无意识的摸了摸浴缸边的扶手，热水带来的不仅是温暖放松，还有安全感。简单冲洗，他翻了翻柜子，才发现新的内置导尿管没有了，只得垫了纸尿裤，才勉强回到床上。沾到枕头上便没了知觉，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极度干渴和头痛欲裂让他勉力睁开眼睛，隐约看见有人在一边走动：
　　“相秀？你回来了？”
　　“你说什么？何云，你说什么？”
　　赵童看见何云微微睁开了眼睛，赶紧问道，却发现何云还是两眼无神，嘟囔了一句便又沉入了那醒不过来的昏睡之中。
　　“体温又上升了，看来非去医院不可。”
　　见何云又睡过去，赵童看看手上的体温计，转身看着何云的父亲点点头，他才轻轻的把何云抱起来，站在一边的司机弯腰背起何云就往外走。赵童推着何云的轮椅跟在后面，偷看身边的何名伯伯，自然是神情憔悴，目光中满是心疼。总是赵童再玩世不恭，对待何云亦绝对是和他病前毫无差别，看着这样一位父亲也免不了沉痛起来。
　　到了医院，赵童也算是轻车熟路，经常给何云看病的医生已经联系好了，正等在门口。何云病的也无例外，不过是尿路感染，唯一不同的是医生担心导尿管意外划伤了何云的膀胱和尿道内壁。
　　“他这样长期置管总不是办法。”
　　医生拉过赵童低声说道，旁边何名面色沉重，看着床上尚在昏睡中的儿子，高烧让他嘴唇干裂，旁边的吊瓶里药液正缓缓流入他的身体，略为给人一点安慰。
　　“况且他对抗生素的耐药性已经很强，如果再有肺部感染只怕就更加麻烦。我想他一定不注意锻炼，肺活量相当小不说，……”
　　医生还想再说下去，赵童就打断了他：
　　“谁说不是？还不是因为工作太忙。”
　　“再忙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乃至性命开玩笑。何况他这种身体状况，我没有天天看见他已经不错了。”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劝他什么他也不听。”
　　“哎？我记得上次有个年轻的男孩子陪他来过，……”
　　“快别提了。”
　　赵童赶紧摆手，医生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去了。这时，赵童心里更觉黯然。他以为自己像以前一样对待何云，何云就仍旧是健康的样子，仍旧可以像他所习惯的样子和自己一起工作。可是在这个时刻，他突然明天他已经不能了，再也不能了。何云现在仍旧这样工作，完全是因为他只有这样才能找回自信，证明他还是那么能力非凡，才能支持他继续活下去。这样的心情却并不是一个旁观者可以体会。但是先天，他更需要的是什么？是专业的护理和刻苦的锻炼，是轻松愉快的心情。这时，赵童又想起了相秀，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想必何伯伯这次已经强行让相秀离开，如他自己所说。……如果当时自己没那么得意忘形说漏了嘴。……想到这里，赵童有点不愿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