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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四站:梅里——香格里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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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见过他的妻子和女儿,是与我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我躲在一旁偷偷看着她们……”
相秀在归来途中抽烟越来越凶,他透过弥散的烟雾,看到另一些情景。
(十年前)
相秀站在木马前,灯光迷离闪耀,音乐回响不停,他与子非之间不过隔着几个人而已,他看着眼前不断掠过的人群,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十年后)
“我看到那个小女孩了……有他鲜明的特征,眼睛眉毛,唇角飞扬……”
“后来呢?”
也许其中孕育了一石破惊天的情节。
“他拿着相机,一直都在笑着……几分钟以后音乐就停了……”
(十年前)
相秀呆立在那里,音乐停顿,灯光熄灭,恍若大梦初醒。子非弯腰抱起小女孩,用力亲吻她的脸,胡茬让小女孩咯咯笑个不停,粉嫩的皮肤在阳光下透出漂亮的粉红色。相秀看着这陌生的场面,内心绷紧疼痛。
“爸爸,我要吃那个棉花糖。”
稚嫩的声音里面似乎就带着甜的香气。
子非抱着女儿转过身来,与相秀四目相对,彼此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很快子非移开了目光,抱着他的女儿,带着他的妻子,与相秀擦肩而过。
(十年后)
“他就那样走了。他的女儿看着我……”
(十年后)
相秀在人群中蹲下来,捂住眼睛,泪流满面。
幼年的他不曾体会到的父爱,就在他面前展露无遗,但是,当接近成年的他以为自己终于寻找到某种补偿的可能,眼前这一幕,让他突然醒悟——他终于是没有办法,没有机会获得他注定的缺失的爱。
(十年后)
窗外的风景已经变得有些熟悉了,他们回到了桥头镇。从这里走上另一条路,虎跳峡已经迫近了。
相秀对虎跳峡的期待是写在脸上的,所以当车辆拐向狭窄的盘山公路,相秀带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不断的加速向前。渐渐离开了旅游团的车队,路面不仅狭窄甚至有些破碎,山坡上被开采的石头裸露着惨白的颜色,右侧就是悬崖,侧头望下去让人恐惧。偷看何云的脸色,似乎有隐隐的笑意。
“很刺激吧?”
调侃的语调。
“生死都不过是在一线之间吧,也许。”
遥望对面的悬崖,近乎垂直的绝壁,隐约可见的草根趴伏在岩壁的缝隙中,勾画出不知所云的抽象画。路途行至一半,扬起的灰尘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一位徒步的行者,他背着巨大的登山包,脚步稳健的向前,而头发甚至有些花白。当相秀慢慢的开过他身边,他回过头来用一个笑容谢绝了相秀的邀请,然后等车子过去,继续自己的路。何云默默地看了他,突然笑起来。
“怎么?”
“刚才突然很羡慕他……”
相秀跟着露出一个无奈的了然表情。
“可是,突然一下想到,他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忙于工作……那句话是什么说来着?社会价值的实现?多可笑?……”
“你现在醒悟也不晚。”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是什么事情让他决定独自上路了呢?”
车子一转,停在路边,而路上的行者看不见了。
“从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顺着崖壁走到水边去。只是……”
仿佛事到临头,相秀还有些犹豫不决似的。
“去吧。”
“你……?”
“我在这客栈里等你,或者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
何云在轮椅上仰起脸看着相秀,然后顾自进了客栈的大门。全木结构的房屋,没有太多的装饰,墙壁上留下了大片的纸片,上面各色笔迹,慢慢的看过去,仿佛面对一面繁杂记忆的墙,在清冷的空气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在这里等你就很好。”
“不如开个房间……”
相秀站在窗口回过头来说。
“怎么?”
何云透过窗户看到视平线稍微往下一些竟是一个微型的泳池,碧蓝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旁边是单独的一间木屋。
“如果住那里可以考虑。”
连接此地和彼岸的不过是一条小路,老板热情的打开了房门,相秀背起何云就走。道路狭窄曲折,视线摇晃不能稳定,何云感觉到非常紧张,紧紧搂住相秀的脖颈。
这里的一切皆缘山而建,是于不能落脚处开辟出一片土地,因为逼仄和危险而弥显珍贵。
“我就在这里,很好。”
何云坐在泳池旁边,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我们晚上就在这里住,怎么样?”
“好。”
相秀独自出发。他回头去看了看何云,他朝相秀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寂寥的笑容。
“记得多拍点照片回来给我看哦。”
轻松的语气中还是塞满了寂寞。
相秀只束了一个腰包,里面装上一瓶矿泉水和手机,快步走向植物掩映中的下山小路。如果这也可以被称作路的话,极其的简陋,应是由行人摸索而出,加上客栈主人的修缮——在石头上打入钢钎,再加上用粗铁丝制的栏杆,勉强可供有兴趣者缘壁而下。相秀动作很快,他能够迅速进入状态,弓下腰,弯曲着膝盖,每一步都稳定坚实,双手随时准备着拉住沿途的树干,粗铁丝,钢钎,甚或石缝中的野草,避免摔下山崖,尸骨无存。
下行的道路有一种不可控制的速度感,如同下坠。道路陡峭狭窄,但不能阻止。他的注意力集中于脚下,甚至没有时间仔细眺望隔江对岸的风景。
无人的曲折道路,带有一种未知的神秘感,如同梦境中隐喻人生的路途。
少年的相秀曾带着明确的目标全力向前,然而仍旧仿佛在黑暗寂静中一段坎坷路途,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不能停顿,只能手脚并用的冲过。不能停滞,不能后退,现实的生活和高傲的心性让他把自己也逼迫到绝路。
道路太过狭窄,他几乎摔倒,爬下一块湿润的巨大岩石,他停下来。在他的视线里,野草在对面的山崖上勾画出抽象的线条。这是一块略微平坦的土地,野草和树木参差生长,身后的山崖阻挡住了日光,使得这里成了天然清凉的休息处。按照时间来推算,应该已经完成三分之一的行程,风缓缓吹过,树叶沙沙,脚下隐约可以听见水声,空气中有一种沁凉安宁的气息。山峰伫立无言,也没有其他人,他选择了一块岩石坐下,却抬眼看见远处的树林中有一个身影。没有任何人声,想来也应该是一个独自出行的人。
只停顿了数分钟,相秀起身继续向下,很快就赶上了那个模糊的背影。显然后者也听见了相秀的脚步声,猛地转身,目光里充满警觉。
是一个女子。瘦而结实,轮廓清晰,眼神明亮,有些尴尬和戒备的神情。
周围一片寂静,两个陌生人面对面站在那里,树叶沙沙舞动,空气洁净,岩石安宁,仿佛就该在这个地方遇见这个人。女子先笑了起来。
“你好!”
“你…好…!嗯,那个……一个人么?”
相秀觉得很尴尬,他微微低头,不敢看女子的眼睛。
“是。你呢?”
看到相秀的羞涩,女子笑得更加坦然。她向相秀身后望了望,却看见相秀点点头。
“一起走吧?你休息好了么?”
女子起身,大方的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相秀这时才发现她相当的高,穿着长袖的运动衫,露出胸口洁白的肌肤,修长匀称的大腿在休闲裤下若隐若现。
“我叫尘蓝,尘土的尘,蓝天的蓝。你呢?”
“相秀。”
“相秀,相秀……”
尘蓝突然转过来仔细的看着相秀的脸。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相秀被盯得毛骨悚然。
“不是。”
尘蓝摇摇头,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她在狭窄的岩石上停住了脚步,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江水,她的左侧是一道深涧,水流从天而降,白色的激流在岩石间飞溅,冲入崖底的金沙江。
“要记住一个人脸,其实非常非常难。他的眼睛,睫毛,鼻尖,嘴唇或者下巴……眨一眨眼睛,都会在记忆里走样。”
尘蓝的脸转过去,相秀默默地看着她的侧面,柔和的线条透露着忧伤。相秀默默地看着她,也许她在想念着某个人,四周静默的风景都是她的陪衬。
“很快我们就可以到达那块大石头了!”
江畔有一块巨大的青石,如一座小山,占据了一半的河道。那是他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正是深涧中的水流冲刷让崖壁的岩石破碎掉落,在河道中堆积,才有了这闻名遐迩的虎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