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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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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事,是佟府的禁忌。佟老爷下过严令:任何下人不准私下讨论流传那件事,不然家法处置。
那真是佟府的耻辱。
我那时候六岁,正是懵懵懂懂开始记事的年纪,我的亲娘,佟府的大夫人早逝,把我视如己出的三太太待我很好,我也对这个笑起来温婉的女子很有好感。我唤她“三娘”。
可是,三娘怀孕之后,就不再陪伴我了。
很多时候,我远远地躲在门后,怯怯地看着三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躺在床上辛苦的样子。不是肚子痛得难忍,就是不停地吐,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围绕着三娘,全家人都被她太强烈的妊娠反应弄得惊慌不安。
爹爹那时候忙于朝政,但看到三娘痛苦的模样也倍感心疼。有一天,他握着三娘的手说:“婉儿,为了为我佟府添丁,你受苦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会满足你的。”
三娘睁开眼睛,虚弱地说了一句:“婉儿求老爷找来我娘。”
爹爹犹豫了一会,应了。
至于他的犹豫,也不是没道理的。于婉的娘亲是个特别的老妇,她被东祥城的人成为“巫婆”,有着占卜算命的本事,是不受东祥城人欢迎的不详的人。
许久之前于老太就被东祥城人驱赶出城,于婉还因此伤心得痛哭了一场,那毕竟是她的亲娘。
可是爹爹问:“她已经被赶走很多年了,你让我去何处找她?”
三娘缓了口气,回道:“娘亲一直在东祥城旁的荒树林里隐居着。”
爹爹很吃惊。
被人民驱赶的“巫婆”竟不动声色地在东祥城旁,隐居着。
爹爹隔日就派了亲信家丁赶去了荒树林寻找于老太。
人是找到了,不过她不肯来。
于老太让那个家丁传讯:让老身回来可以,你们佟氏一家要全部一起来,老身当初风风火火地走了,今日也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爹爹表态了:让我佟家亲自迎接你,可以,毕竟是咱们当初赶走了你。可是要正大光明地回来,可就难办了。城里有不少能认出巫婆的人,他建议派人挖一条密道,从密道回来。
于老太同意了。
那天,我一无所知地跟在爹爹,二娘,大哥,大姐身后,穿过那罕有人迹的树林,来到那个树林深处的小茅屋。
大家都很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路上没人搭理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们。
小茅屋里,我终于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巫婆。
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仙风道骨超凡脱俗,年龄很大,脸上布满皱纹,笑起来褶子叠在一起像个晒干的橘子,穿着橙黄的怪异道士服。她笑起来甚至有些慈祥,一派亲和的样子把我们每个人一个个看过去,看到我的时候,似乎停了停。
我那时候还沉浸在“巫婆也不怎么拉风”的失望中,而且那时候是不知道“淑女”是何物的小屁头,接到她的目光,不屑地挺了挺胸昂起了头。
于老太收回目光后盯着她的女婿笑了,“咯咯咯咯咯”的十分诡异。
爹爹估计对这个丈母娘也十分没辙,硬着头皮和她交谈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那是个比我大一点的男孩,眼神凶凶的,像头小豹子。他对我们一干陌生人等视若无睹,手捧着一片大西瓜,似乎西瓜才是他的敌人。
他脚边蹲着四只小小的灰色的狗,都仰着头谄媚似得伸着舌头看着西瓜男。
西瓜男低头猛吃了几口,然后旁若无人地嘟起嘴像炮弹一样连发西瓜子……
威力十足的西瓜子射程很远,殃及了我和大姐止环。
我很生气地撩起袖子准备教训下这小子,大姐在后面拉了拉我的袖子:“算了啦,他跟着‘巫婆’一起生活,说不定也会什么巫术呢。”
那时候他的眼睛似乎看了过来。
不过后来,后来的事情有些模糊了。
后来爹爹就在那天把巫婆接回了家,把她带到了于婉的房间。
奇怪的是巫婆没过多久就被爹爹再次赶走了。
她走的时候神情不再淡定,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恐,一边倒退一边说:“听我的,婉儿!听娘一句吧,这个孩子千万不能要……血冥赐妖刀之时,就是杀生之祸降临之日!”
三娘在房里凄厉地哭着。
爹爹生气地赶着人,那时已是黄昏时分,我缩在院子角落不解地看着这场闹剧。
“不知好歹!你竟然咒自己的外孙是灾星,看来被赶走的这几年你没有丝毫反省,你滚,我们佟府再也不欢迎你回来!”
巫婆冷笑一声,“我的好女婿,你现在可以不信我的话。……等你后悔了再来找我,老身在荒林小屋里等着你!”
……
后来,巫婆走了,她留下的“诅咒”让整个佟府揣测不安。
后来,三娘的身子越发虚弱。
后来,她终于生下了腹中骨肉,是一对双胞胎女儿。
后来,“妖刀”真的出现了。
再后来……
后来的后来,也就在那个雨夜,我的两个妹妹被连夜送走了。那个雨夜就像一道狠历的截线,把诅咒与不安,秘密与真相,黑夜和白昼,冷冷地分开。
那个雨夜之后,三娘疯了,佟府多了个秘密,我再也没见过两个妹妹。
我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我不再纠结母鸡下蛋为什么比公鸡快那么多,我懂得要乖乖地讨好大人了,我学会笑得很淡。
因为如果不够乖,就会像那对双胞胎一样,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即使她们什么错也没犯。
而现在,我把眼前这个驾驭着两头大灰狼的人和十年前那个西瓜男联系起来,那些模糊的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
“嘿嘿。”
……我没幻听吧?他竟然嘿嘿?
原本看他模样那么高人一等拽不拉吉的,怎么会发出这种刚憨憨的声音,而且是,傻笑?
而且你傻笑就傻笑吧,怎么表情还是那么面无表情没睡醒的样子啊你不知道这很诡异嘛?
他像是没看到我一脸惊恐,自顾自地俯身摸了摸其中一头狼的头,而那头狼似乎也很受用,一脸舒服的样子蹭了蹭他的手。“我的天天和无无果然很威猛啊,你也被它们震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这……也许是一部分原因吧,主要可能是因为我走神了……
可是,天天?无无?这什么怪名字啊,有逻辑性吗?有逻辑性吗?有逻辑性吗?……我使劲思考了会,结论是:没有!
绝对是很不负责的人随便起起的名字!
“不过,”他又说话了,掩在宽大道士袍下的手撤离了狼的头,直起身,很正经很正经地看着我,“如果你再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被唬住不回答我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一抖:“他们……你把他们怎么了?”我意识到他口中的“他们”是刚才尖叫了一声后来却没了声音的二娘大姐家丁甲乙丙。
他扬了扬下巴,欢乐地笑了笑:“我没把他们怎么样,只是让天天和无无陪他们玩了下而已。”两只狼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呜咽声。“怎么样?还是闭口不答吗?”
我听到他的话,先是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
接着,就像有一只手慢慢捋顺了一样,我一点点地冷静下来。
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你叫你的狼,把他们……你这么做了吗?”我不再像小媳妇似得坐在地上,而是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了身,一边最后确认似得问道。
他点头:“是的,我这么做了。”
我长呼一口气。
“好。”一股隐秘却强势的力量再次涌了上来,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很好。”因为我怕会冲动地凭空挥出,我的拳头紧紧地贴在身侧。抬起头,他的眼中有了一丝异色。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狰狞了起来,因为两头嚣张不已的狼此时已紧紧盯着我踱步到它们的主人身边,身体紧张地绷直,做出防备的姿势。
而我,被一股暴戾和冷静不断冲突交锋的热流压迫着,耐着性子压下那些狂怒因子,让它们听话,臣服,汇聚。
“你想干什么?你没看见我身边两只野兽吗?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啊。你难道想和我动手,疯了吗?”他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后退一步,“我可是轻松干掉你们半个府邸的人啊。”
这个“干掉”让我不爽到极点!
我抬脚,踹开那个刚才被他踹过来的门板,那股压抑的气息顿时爆发。我说:“去死。”
这时另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和门板砸到墙壁裂得粉碎的巨响同时传来。
“勇气芯片,启动。”槿不知何时已蹲在窗沿,淡淡地看着房间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