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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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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错
树上有那么多苹果,当你选中了纽约市你就选中了一颗最大的苹果。纽约,充满机遇野心勃勃的城市,犹如一只熟透了的巨大的苹果。
纽约,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一波波交错涌进涌出的手提公文包的人流,步履轻快,大多数人都戴太阳镜,即使在冬天也戴,隔绝了紫外线也隔绝了笑容。远处,自由女神俯视着车流滚滚狭窄的城市街道,到处都是汽车轰鸣声,马路上冒着白雾的窨井看上去像是某种从旧工业社会时期遗留下来的产物。
这是个年轻的城市,到处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黑的,白的,黄的,红的,以后可能还有蓝的。
我住在曼哈顿的公寓里,母亲和我同来,她身体基本已恢复,脸色红润精神也很好。离我们租住的公寓大约一条街的距离便是著名的卡内基音乐厅,前苏联著名钢琴家,指挥家,音乐创作人,维拉托诺夫斯基先生将在那里进行唯一一次的访美演出。由于政治原因,这位伟大的音乐家曾经在中苏友好时期赴华担任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母亲年轻时是他的学生,直到中苏关系破裂苏方援华人员全部撤回。
来后第二天母亲便领着我前去拜见这位音乐传奇人物,他住在附近的希尔顿饭店,他的房间门口有几个穿黑色西装,小平头,戴深色太阳镜的魁梧肌肉男。仔细看,他们耳朵上还配有无线蓝牙耳机。我们自报家门,黑西装男人说口音很重的英语礼貌的请我们稍等片刻,话虽客气却是真的冷淡,声音没有起伏。
等了一会儿,黑西装男人出来,打开门请我们进去,并说了句俄语,母亲点头微笑。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银发暮色老人,母亲激动的上前去俯下身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老人也很激动,他的手一直在抖。
“小左,快过来。”母亲转过身带着鼻音对我说。
我上前微笑看着老人,老人的眼睛睿智明亮,他朝我招招手,我蹲下了身子,他摸摸我的头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问:“你就是小左?”
“是的,先生。”
“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伸出手,老人笑着说:“你有一双钢琴家的手。”老人陷入了回忆,又过了一会儿,他身子转向我母亲这边用俄语交谈。
母亲看着我,表情凝重,什么也没说。
“扶我起来,孩子。”要强的老人一手拿着扶杖一手撑在沙发把手上,我搂过老人的肩扶他起来,他挥舞扶杖指了指房间内的一间钢琴。我和母亲一起把他搀扶到钢琴边,老人拉着我一起坐到琴椅上。
“听说你琴弹的不错。”老人掀开琴盖“肖邦,夜曲。”
肖邦,钢琴诗人,是少数一生只献身于一种乐器的音乐家,贝多芬,莫扎特,李斯特都不是。
一曲完毕,老人沉思许久,久到我和母亲都未敢轻易打扰他。
“孩子,我几乎找不到你的任何缺点。”
“您过奖了。”
这时老人对我母亲说:“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他说。”
母亲走了,留下我和老人。老人说要去沙发那边,我扶他过去,他拍拍手唤来侍应倒了两杯酒。
“你母亲是我的学生。”老说喝了一口酒,眼神却看向窗外。
“是的,我常听她提起您。”
“欧?她怎么说我的?老顽固?老死板?还是一部只懂得拿尺子敲打学生手心的机器人?”老人幽默的反问,连他自己也笑了。
我开起了玩笑:“这可不能说,回去她会拿尺子打我的手掌。”
老人听后哈哈大笑,“时间过的真快,我的学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停下看了看我“那是1958年,哦,不,也许是1959年,管他的,这不重要,援华时期,我被派到了音乐学院。总之那个年代我们的关系很好,还没恶化,就像兄弟。从各个方面,各个领域都能看出来。”
老人又倒了杯酒,我拿过他的杯子没让他继续喝,他嘴里咕咕囔囔的直叫,哎呀呀,哎呀呀,我的天,这不行,你不尊重我。
他发脾气时吹胡子瞪眼很滑稽,我忍俊不禁笑出声。
“好了,我原谅你,你要是再敢抢我的酒,就请你出去。”
“我保证不会再犯,先生。”
“哦,好的。”老人挠了挠头问“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您刚才说到关系很好,就像兄弟一样。”
“哦,对,没错,是很好。我那时在音乐学院钢琴系担任特邀教授,可是,这里的人,真正懂得钢琴和弹奏钢琴的人少之又少,学校里有几个老师到是喜欢,但他们不敢外露,你找他们谈话,他们也坚决否认到底。我在这里无所事事,和研究核武器的兄弟们相比,这里冷清多了。”话说一半时老人咳了几声,指挥我倒杯水给他,“我已经在打回国申请报告时,这时来了一个人,他坐着老式小轿车,衣着笔挺,很是斯文,说话也轻声细语。我问他有什么事吗,他说请我去教导他女儿钢琴,那时我心情不好,拒绝了他,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好了,别笑,臭小子,这个人就是你外公。一开始不肯答应是因为你的母亲年纪太小,才六岁,哎呀呀,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语言方向也是个障碍。”
老人停下问我他现在中文说的好不好,我说很不错,他得意一笑,笑时露出了假牙。
“幸好我留下,你的母亲很有天赋,相比另外一位学生可要聪明得多。”
“还有一位?您同时教了两位学生吗?”
“哦,不”老人吱吱呜呜,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怎么形容呢,就像是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只教了一个,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你的母亲,学东西很快,教一遍就记住,听音也很准确,给她弹陌生的练习曲她马上就能记住音符。那时,我总叫她莫扎特小姐。我常对别人夸赞,这孩子是个天才。随后兄弟般的关系破裂,60年,我回国。之后,我们通过书信联系,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有一阵子因为政治原因互相不能通信,直到80年。哦,也有好些年了吧,她在信里说自己做了母亲,是个儿子,请求我指导她怎样教导幼儿学习弹琴。”
年幼时我的母亲就是我的老师,她总是用各种方法吸引我对钢琴感兴趣,原来这些全是从老人身上学来的。
我的肩被老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母亲是....嗯......是和他结婚,我....我还以为是和那个人........”
“您说什么?”我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哦,我是说,你长的很.....昔.....”
“什么?”后面的声音太小我实在听不清楚。
“也许不知道会对你更好。”
我总觉得字里玄机,可又什么头绪也抓不住。
“这个周末我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你是嘉宾。”
突如其来邀请,虽在来之前母亲已暗示过,可亲耳听到后还是感到兴奋不已。
“我期待你的表现,合作愉快,乌拉~~~”
离开饭店,我把事情发展告诉了母亲,并且从现在开始我得和老人合作排练,直到周末演出。
回到曼哈顿的租住公寓时,父亲来了,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气氛怪异,母亲留父亲晚餐,他没说什么,只问我近况如何,我注意到母亲朝他嘲讽一笑。她的眼睛里有太多秘密,复杂,凌乱,巨阵,迷宫,值得细细探索。
周末,音乐厅演出轰动,这是维拉托诺夫斯基先生唯一一次在美国本土表演,而我以他学生的身份登台自然引起了不少连锁反应。
老人拉着我的手谢幕,鼓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我们加演了一曲。
舞台下母亲笑的灿烂,朝我竖起拇指,父亲则相反,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结束后,我们回希尔顿开庆功晚宴,男人女人衣香鬓影,手上夹着透明高脚酒杯,轻声细语,偶尔传来女士们略夸张却妩媚的笑声,配合着上好的酒,豪华的金色大吊顶,小提琴伴奏的舞曲,这就是我一心想挤身的世界,可我却没那么高兴。
总是觉得缺少,却又说不清缺少什么,有些东西我自己也没弄懂。
我喝了点酒,味道很好,唇齿留香,就像她一样。想到她,心弦微微颤动激起涟漪阵阵。
年轻的女孩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她们活泼好动不安份,因为年轻所以嚣张,恣意享受男人的爱慕。
这是她惯用的技量还是怎的,与你要好,再消失,形同陌路,你心焦急,她开心得意。
正这么想时背上被人用力拍了一把,原来是父亲:“恭喜你,儿子。”
“谢谢。”
我们拥抱了一下,马上分开,交谈了一会。曾几何时我和父亲渐渐疏远,他说话语气客气礼貌,就像在谈论天气。
接下来几天,老人将我介绍给他的朋友,圈子里的,这对我有帮助,母亲建议我多多参加此类社交活动。
老人演出完毕后全美各地院校都纷纷请他去演讲,他选择了一所学院其它的全部推掉。
九月十日,母亲返回北京,她已成功把我推荐给维拉托诺夫斯基先生。父亲没有回去,他在大都会歌剧院还有二场演出。
晚上临睡前我接到了她的电话,熟悉的沙哑声听在耳里无比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