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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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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峰哪里记得什么燕血,只顾呆呆耷着脑袋,听到陆勇连声催促,才微微抬头“嗯”一声。他小心翼翼瞄向落寒声,看到对方双腿笔直,虽然需要手杖扶助,却丝毫没有伤损的样子,不知怎的将脸飞红,慌忙低头收回目光。
陆勇见他这般扭捏,忙对落寒声赔罪道:“落先生见笑了,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转过头又数落陆云峰:“你这孩子没头没脑,昨儿晚上告诉你咱俩睡一间,我半夜回去,你却把门锁了,敲了半晌都叫不开,只得在客厅睡了一宿。”
陆云峰闻言微微吃惊,记起凌晨时候分明进来一个人,不是陆勇,又是哪一个?他思前想后不得其解,正要出言再加询问,有个东西忽从脚边拱过去,低头一看,才见陆家养的大黄狗不知何时钻进屋,正腆着傻脸痴痴巴望。桌上摆着琳琅菜肴,落寒声言语不多,饭量更小,只舀了一点薄粥。他待人虽然冷冷冰冰,对待畜生却和气很多,看见大黄狗摇头摆尾凑到桌旁,便将虾饺搁到地上。
陆勇见状忙笑道:“这是自家养的狗,每天都洗澡,身上干净的很。后院还有一窝崽子,土狗不好看,倒是忠心耿耿的,落先生若喜欢,不妨挑几只回家养。”话音未毕,外面忽然传来唐茹的叫喊,陆勇只得告罪出去。落寒声头也不曾抬,倒是饶有兴致看黄狗吃食。
陆云峰脑子里乱哄哄,脸颊更加烧得滚烫,埋下脑袋不敢乱动。对方忽然抬起头,语气毫无波澜道:“你叫陆云峰?带我四处走一走。”陆云峰惊了一跳,还未答出话,黄狗径先跃起身,仿佛听懂了人言,摇着尾巴蹦跳几下,一边回头一边小跑,引着客人往后院去。
陆长生年轻时,花心思修葺过后院,种了整毗的玫瑰白木兰,如今草木都荒废了,只留下居中的老槐树,仿佛吸过活人精气,郁郁葱葱枝叶张扬。陆云峰跟着黄狗奔到墙角,看见竹篮子里挤着几条土狗崽子,眼珠乌黑毛色光滑,全都卷着小尾巴,模样既蠢又无辜。大黄狗挨个舔着小狗崽儿,又颠颠凑到落寒声脚边,倒在地上四爪朝天,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陆云峰低头立在角落,大眼睛四处乱转,一心想要讨好对方,恨不能自己也有一条小尾巴,好冲主人热情摇动。
树荫中传来一阵沙沙声,陆云峰微微转过头,却见树下立着一个人,若隐若现藏在影子里,朝着自己打量片刻,转瞬又从树旁闪过去。他心中一凛忙站起身,闲暇情致一扫而尽,犹犹豫豫朝槐树走去。
严金铃生前做过师婆,会一些真真假假的巫术,也曾教导儿子一二。陆云峰幼时不懂事,有一回挨了唐茹的耳光,忍无可忍,便跑到后院悄声哭泣。当年的夜晚万籁无声,冰冷的月光泼在槐树上,好像下了一场白霜。他手握钢刀,满脸泪痕,腮帮子泛出血,一边拿刀刻下母亲教授的咒法,一边诅咒唐茹肠穿肚烂、不得好死。十余年过去,那咒法一直未生效,事情也渐渐被他淡忘,然而如今再回到故地,追忆过往,心中依然酸冷如昔。
经过多年雨打霜摧,树干上咒符早已模糊,陆云峰伸手摸向粗糙的树皮,轻轻揭下松脱的树皮。这棵树早被虫蠹透了,树皮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窝白肉虫子,熙熙攘攘盘绕蠕动,抱成肉团滚落下来。他见状吓得一惊,忙将树皮甩出去,两眼紧紧盯着肉虫,心中越发升起犹疑。
落寒声立在旁边看着他,心中静静思忖道:“这院子好奇怪,前宽后窄、有进无出,竟像一副活棺材。”
陆云峰惊魂未定转过头,发现落先生正望向自己,心中咯噔一声响,硬着头皮跑过去,战战兢兢等候差遣。落寒声瞧一瞧狗崽子,又朝他看一眼,也不知究竟跟谁讲话:“你住在这里时,知不知道有一颗血红的珠子?”他声线优美又低沉,态度永远冷漠骄矜,像天上的月亮挂满冰霜。
陆云峰登时打个寒战,好半晌才如梦方醒,急忙轻声答应了,恐怕对方听不清楚,又捣蒜一般连连点头。
因为听到落寒声说话,陆云峰好似着了魔,仿佛得到莫大赏识,将先前的羞怯都收起来,心中充满欢欣喜悦,张开胳膊就能飞到天上去。
直到夜深回房休息,他还心潮起伏情难自禁,白天一幕幕情境又跃到眼前,百般滋味回味无穷。陆云峰正自顾自高兴,窗户忽然被风吹开,阵阵凉风涌进屋里。他笑盈盈过去关窗子,低头看见楼下后院的大槐树,笑容静静挂在脸上。
这时陆勇推门进来,陆云峰回头望着他,犹豫片刻低声询问:“落先生可是为燕血而来?要那东西做什么用?”陆勇见他不过是个大孩子,心中并不多堤防,摆摆手胡乱敷衍道:“那珠子原本不值钱,只是人家稀罕,想买下来收藏。你可别往楼下说,要让陆江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场闹!”
夜深了,二人更衣洗漱准备入睡,陆勇正待熄灭吊灯,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咯咯怪笑,声音又尖又利,简直让人骨头打战。陆云峰被唬得打个哆嗦,正待冲出去查看究竟,陆勇连忙唤住他,见惯不怪解释道:“不要怕,这是陆芳说梦话。她有时睡沉了就会笑出声。我头一回听,也险些给吓得半死。”
笑声突然停下来,周围顿时陷入沉寂,一缕缕香烟爬上头顶,气味熏得脑壳发涨。陆勇打个喷嚏,又低声埋怨:“咱们村有风俗,亲人刚去世,得烧这种引路香,好召唤死者头七回家——于是弄得烟熏火燎,气味简直要熏死人!”
屋外虫鸣不息,屋里石英钟表嗒嗒作响,二人熄灯入眠,世界顿时跌入一片漆黑。
陆勇鼾声如雷睡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陆云峰仍然未睡沉稳,正当迷迷糊糊半明半昧时,依稀听见房门响动,有人悄悄从外面进来。陆云峰略微揭开被角,偷偷从被子里向外望去,天上月亮皎洁如练,趁着清亮的光辉,他看清屋里的情形,顿时将满头睡意都吓退了。
只见一人立在陆勇床边,头发花白,眼珠凸出,身上穿着宝蓝色对襟寿衣,赫然是那个原该躺在棺材里的陆长生。
陆云峰幼时常听母亲讲述鬼怪,胆子早被吓细了,此时见到这般景象,顿时全身瘫软动弹不得。陆长生弓下背,面孔越发逼近陆勇,紫红的嘴唇嘬起来,像一根针渐渐伸长,缓缓扎进陆勇头顶,津津有味吮吸儿子的脑浆。陆勇在睡梦之中仍无察觉,俄而传来隐隐吞咽声。陆云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舌头哽在喉咙里,瞠目结舌叫不出声。他肝胆似裂靠到墙角,全身止不住哆嗦,不提防碰着了台灯,满屋倏然被灯照亮开。
陆云峰惊叫一声跃下床铺,定睛一看,屋里哪还有陆长生的踪影。陆勇在酣梦中被吵起来,睁一只眼低声骂道:“一个个没完没了作死作活!等分完家,老子再也不回这地方!”说着翻身又沉沉睡去。陆云峰目瞪口呆怔在原处,定睛再向四周观望,却不见有丝毫异样痕迹。他背后早被汗塌湿了,傻愣愣僵在床上,最后只得宽慰自己——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兴许白天疑神疑鬼,夜里才会看到幻象。于是发了一会儿呆,也爬上床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