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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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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芳终于看不下去,转身对陆云峰道:“坐了一天火车,早饿了吧,我煮碗面给你吃。”陆云峰只在车上吃过两个茶叶蛋,这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然而哪好意思劳烦别人,连忙摇头推辞道:“路上吃过了,并不觉得饿。”陆江闻言倒勾起馋虫,将面包推到桌上,吵着要吃鸡蛋柿子面。唐茹怒道:“真是上辈子的冤家!投胎来找老娘讨债!”转头又大骂陆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自家兄弟不顾及,倒管这没爹没娘的野货!”陆江受到他娘鼓舞,也跟着叫嚷:“那陆勇才是见利忘义的孬货!做生意赚了钱,就忘了自己是哪个。家里死了爹,还要带人回来观光。只顾自己发财,不知提携兄弟!”
二人吵得正欢畅,忽听外面哗啦一声响,众人皆被唬得一震,屋中顿时鸦雀无声。陆芳连忙出去查看,过半晌才返回来,垂头低声解释道:“忘了锁院子,风把大门吹开了。”唐茹再要出言斥责,陆云峰慌忙提起行李,脚底生风逃往二楼。陆芳追出几步道:“三天之后即是头七,等爹回来再看一眼……一切就好了……云峰再忍耐几天吧!”陆云峰本是作小伏低惯了的,头都不曾抬,哪里敢抱怨,又见陆芳委曲求全,连忙轻声答应了,脚不沾地奔上楼梯。
他逃到二楼,犹听见唐茹上香祈愿:“菩萨保佑,合家欢乐……”
陆家的房子颇为宽敞,陆长生上了年纪,平常只在楼下活动,收拾出楼上房间充作客房。如今因为要办丧事,唐茹与陆江仍住在楼下,安排其他人睡在二楼。陆云峰行至走廊时,发现主卧的房门微微敞开,陆勇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落先生,你也看见我家的情形……那燕血确实被我爹收着,不过如今闹哄哄,得等头七分家之后才好找寻……”
他闻言心中一惊,料想刚才那位落先生正在房内,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脸上顿时微微发烫,好似被人绊住脚,悄无声息停在门口。落寒声仿佛说了什么,声音没有陆勇响亮,隔着门板不甚分明。陆云峰一心想要听清楚,抻着脖子凑近房门,几乎将脸贴在门板上。正当凝神屏息时,脑后突然微微发凉,好像被谁拍了一把。
他毫无提防,不由唬得惊呼一声。陆勇在屋里听着动静,大步上前将门拉开,正看见他杵在外面,连忙将身挡在门口,拧起眉头问:“你怎么还不睡,鬼鬼祟祟做什么?”陆云峰不知所措揉着脑袋,越过陆勇望向门内,恍惚看见落寒声坐在沙发上,心头震荡,正待仔细端详清楚,房门又被紧紧关严。
陆勇叉腰挡在门前,见他半晌不答话,不耐烦催促道:“陆芳住隔壁的屋子,你住第三间,楼上卧房不够用,咱俩得住一间。”
陆云峰闻言不住点点头,脑袋里乱哄哄,依言行至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走进屋里时,又感觉脑后被人拍一把。他心中绕着一团乱麻,这回没再大惊小怪,揉揉脑袋无动于衷。
因为要与陆勇同住,屋子里摆着两张床,中间隔着床头柜,空间布局稍显逼仄。陆云峰走到窗户前,发现透过窗子能看到后院,院中有棵老槐树,树冠高高越过房顶,枝干粗壮绿荫如盖。回想自己幼年时候,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唐茹脾气坏,常拿他和陆芳出气,一旦不高兴,随手摸起皮带皮鞋,狠狠朝他身上招呼……每当受了委屈,陆云峰便躲到后院哭,拿小刀子往树上乱戳,求大槐树给自己报仇。一晃眼十余年过去了,诸多冷暖犹在梦中,前情旧怨却付笑谈。
陆云峰洗漱干净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呆呆发怔。这一整天奔波劳碌,让他脑海难以平静。熏香的气味蜿蜒盘旋在屋里,甜腻腻,像蛇缓缓爬过身体。一幕幕前情往事从眼前掀过,一会儿是唐茹横眉冷眼,一会儿是陆长生满面青灰,一会儿又见落寒声端端正正坐在远处,双目泠然望向自己,比天边的孤星还要寒冷。陆云峰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感觉胸口好似被人压着,心尖有条虫子乱窜,撩拨得自己蠢蠢欲动。
约莫将近凌晨时候,外面天色蒙蒙发亮,他糊里糊涂睡眼模糊,依稀看到一个人立在自己床边,弯着腰不知正在打量什么。他以为是陆勇回来了,转过身去并不在意。对方朝他打量一阵,又兴趣索然缓缓移开,转身坐到另一张床上。
不提陆云峰此夜几多幽梦,且说那位贵客落先生,本是位最冷酷无情的人,平日深居简出难寻踪迹,这一回为寻燕血才来到陆家。
陆长生早年得到一颗宝珠,样子不过豆粒大小,盖因颜色殷深似血,故被人称作“燕血”。陆长生不知道宝石的来历,把玩几回没了兴趣,便随手收进匣子里。岂料若干年后落寒声查知此事,欲以重金购买燕血,又恐夜长梦多再生变故,索性跟随陆勇来到陆家。
昨夜二人商讨到凌晨,陆勇告辞后,落寒声睡到晌午才起床。他扶着手杖走出房间,还未行至楼梯口,就听楼下一阵吵嚷,拔尖的女声几乎掀开楼顶:“阿勇,你是大哥啊,怎么不知道谦让兄弟!”
原来陆勇被落寒声连日催促,为了尽快找到燕血,只得悄悄去问唐茹。哪知陆江听得端倪,以为他占了天大的便宜,急赤白脸哭闹道:“还没分家,你就惦记爹的宝贝,所有好处都被你占了,要我往后如何活命!”唐茹偏心小儿子,一边数落陆勇不懂事,一边拿陆芳作法。先说她是丫头,不该分得陆长生的遗产,又说她吃白饭,从不往家里拿钱。那陆芳不甘受辱,抽抽搭搭哭起来。陆勇见他母亲没论道,也跟着反驳分辨。一家人不做别的事,竟吵了整整一上午。
陆云峰被闹得头大如斗,缩在一边不敢吭声,忽看见落寒声立在楼梯上,不由呆呆立起身。
对方换了一件象牙白衬衣,领口微微露出锁骨,宽肩膀、窄腰身,越发显出挺拔高大,可惜因为腿脚不便,手拄一根金属手杖,行动要靠外力扶持。一边是凛凛身躯,一边是蹒跚步态。他像一尊冰雪塑像,外观强硬,体质脆弱,实则轻敲即碎。
眼见落寒声一步三晃缓缓迈步,陆云峰将心提到嘴边。陆勇微微犹豫作势搀扶,对方瞥一眼,他像做错事一般,唬得慌忙又退回去。待贵客千难万难移驾楼下,陆勇早急出一身热汗,连忙支派陆云峰道:“恐怕落先生吃不习惯,早从饭店定了饭菜……云峰快去餐厅摆盘子……”
陆云峰微微一愣,过片刻才如梦方醒,箭似的飞奔到餐厅,从提盒里布出汤菜果品。陆勇亦步亦趋随在落寒声身后,口中还念叨着找寻燕血的情况,看见陆云峰杵在桌旁,又对落寒声道:“我这个弟弟从来不撒谎,落先生问问他,家里是不是有颗血红的宝石,做成项坠的样子,也没人稀罕,不知被爹收到哪里——云峰别愣着,快告诉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