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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Chapter 62 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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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娜莉醒转的时候考姆伊正在替她掖被角。少女细密的睫毛轻颤了颤,忽然就揭了眼帘,一双明眸半睁着,聚焦不稳地望向整个愣住的那人。
“哥……”
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完整的字眼,视野一暗,一份不算轻但却温柔至极的重量便一下子覆了上来,光线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气息和略微发颤的肩头。于是那未出口的字句也就这般沉淀了下去,于喉间化作温暖的一片。
哥哥,我回来了。
而护士长倒并不知道这许多,她的反应只是在病房内突然迸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噪音源一把扔出了医务区。
所以当利巴队长闻讯赶来时就看到了贴在门外一脸哀怨的上司,一面控诉护士长天理不容的阻挠,一面委屈得鼻涕眼泪蹭了他满身,最后终于在护士长一记地动山摇的怒吼后乖乖噤了声,十足的兔子见了狼的模样。
康复检查的结果不算坏,但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李娜莉看来已完全清醒,也没其他不适,只唯独受到催眠的那段记忆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除了最后听到的那段稚嫩童音便再也无迹可寻。
这就意味着,对于那时的情况他们无法知晓分毫,更不用说去设想什么对策。同样的伎俩已上演过了两次,谁也难保不会有下次,这般棘手的能力,简直防不胜防。
看着阴云密布的一屋子人,李娜莉也隐约觉察出了事态不妙。
“我昏迷的这些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过会再说,李娜莉现在先好好休息吧。”考姆伊笑呵呵地抚上妹妹的头,将其柔软的发丝顺到耳后,“会没事的。”
“是啊,醒了就好。”利巴附和着,瞟了眼身旁的考姆伊,“这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你再不醒这家伙就要疯了。”
李娜莉勾起嘴角,歉意地笑了笑,正想说些让哥哥安心的话语,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现在已经醒了,为什么不找祖医生试试呢?”
祖梅展对心理暗示一类的精神疗法有过研究,教团有几次审犯人还靠他帮过大忙,当然这都得在对方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而现在她已经醒转,配合祖医生的暗示,也许能想起来什么也说不定。一念及此,李娜莉便拿定了主意。
“祖医生呢?他在哪儿?”
此问一出,病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多少欲言又止与无可奈何互换着眼色,半晌也没人出声。不约而同的沉默衬得气氛愈加凝重。
今天大概天气不错,亚连坐在窗边这样想着。他能感觉到一小片阳光透过窗子洒落肩头,润上令人心安的温度。窗外时不时会传来几声鸟叫,比阳光更明亮几分的音色争相入耳,轻盈而愉悦。这样的感知让人可以很自然地放松下来,放下未知的忧虑,只关注于周遭触手可及的东西。
有风吹进来,撩起几缕发丝抚上脸颊,眼前的光线暗了几下,大概是窗帘在迎风舞动。有片落叶趁虚而入,擦着亚连的耳畔滑落前襟,他刚想抬手去拿,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我来。”熟悉的嗓音在很近的位置响起,声音的主人替他拾去落叶,还将衣领理了理,动作很轻。
一直是这样。醒来之后的这两天里,只要他有什么动静,这个声音就总会适时地响起。“我来”、“别动”、“我在这里”、“这样好些了么”……实在敏锐得惊人。
“谢谢。”亚连笑,这么一遍遍地道谢似乎显得有些太过客气了。
对方也没说什么,只轻挠了挠他的头,便又继续去作画。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留下画笔摩挲纸张的沙沙声,轻缓而绵延。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亚连总觉得现在的画家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但也只停留于模糊的感觉,具体却说不上来。他只是忽然很想知道,这时的依兹大叔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神态,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心情。
“依兹大叔,你住在这里多久了?”依稀记得上次见面时他曾道了别,而现在还未离开,显然是由于自己的突然造访。
“三两个月吧,记不得了。”对方淡淡地答。
“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画家在笑,“所以,再多待几天也不错。”
亚连也笑,为对方的体贴,也为那不难听出的几分真诚。画笔涂抹颜料的沙沙声早已停下,应该是已经画好了。不知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色,无法目睹还真有点遗憾。
“又有新作品完成了吧,画了什么?”亚连问。
那边并没马上回答,沉默了几秒后才慢悠悠开口。
“你猜。”语调中都能听出嘴角上扬的弧度。
“我怎么知道,”无法运用视觉的亚连委屈似的耸耸肩,“一点提示都没有。你除了人几乎什么都画的……”
“不,就是人。”
“诶?”
“这次,”对方的语气竟意外地有些认真,“就是画的一个人。”
人物画?亚连一愣,印象中这好像是第一次。
“还真是叫人意外。怎么突然画起这个来了?”
“一时兴起而已。”语调轻松,却并不像是单纯图新鲜的感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定是很特别的吧,特别到让他打破了固习。亚连想起那天画家道别时的神色,忽然觉得那画中人身上或许有着他离开的缘由。
“他啊……是个傻子。”
“诶?”理解力再次告竭,亚连心想难道这个特别的人竟是特别的傻么?这么说来,那幅画是该有多滑稽?于是就更加好奇起来,“那你把他画成什么样了?好想看。”
对方不答,一阵悉悉索索后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面前。
“诺,给你看。”
“……”亚连冲身旁的阴影拉长了脸,“喂,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男人带着明显的笑意握起他的手,放到了画板上。
“他在这里,”不算平滑的触感掠过手指,汇作一团模糊的轮廓,接着又移至某处,“这是他的手……”
男人握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缓缓摩挲,就像抚摸着某个有生命的物事。
“这是他的肩……”
他只是带着他触摸,告诉他那里有什么,却没有任何形容。
“这是他的头发……他的耳朵……”
移动渐渐变缓。
“他的下巴……他的脸……还有他的……”
动作停了下来,与声音一同。
缇奇望着画中的少年,微垂了眼帘。画中人倚在窗边坐着,在笑,像是很开心。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淌下,大片的光晕掩去了他的眉眼,也模糊了他大半的神色,那笑容便也显得有些恍惚起来。
而两人交叠的手就搭在那样的位置,几分茫然。
“怎么了?”被引导的人察觉到了过长的停顿,于是开口询问。
“没什么,这里没画好。”他答,“反正也是随手画的,就没怎么认真处理过。”
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多少次试图描绘出那双眼睛,那分神色,却始终画不出满意的模样,仿佛那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间总是少了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少了的,究竟是真实,还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