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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午夜(下) ...

  •   无法无天田宗司就是横,说走就走,扔下条死尸在别人屋里。他交待稍后会有衙门的人来清理,张三信,这好歹也是人证,不,不对,死人应该算物证。
      三更天了,经这么一搅,睡意全无。
      身上脏,他靠在床边席地而坐,手上一杯淡酒。
      屋子正中央,昂面朝天的尸首已经凉透开始硬,半截竹竿顶得胸部离地半尺高,这家伙,到死也没躺平。
      死人跟活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你问一百个郎中大概会有一百种答案。
      张三含口酒。
      活人身上有种东西,是再新鲜的尸体也没有的,说不出来,那种东西很怪,用言语不好形容,就像风,你可以看见风卷流云、听到风过松林,甚至感觉风中夹着的凉意、潮湿、草味,却无法确确实实地一把抓住,对人说:“这,就是风。”
      第一次看见死尸是外公过世,张三笑,想起那时自己还很小,大堂里挤满人,白布、蜡烛、和尚,还有厚重的棺木,有人喊他:“哭,哭啊。”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孩子的眼睛灵性,年幼的他硬是无法将棺材里硬邦邦尸身跟会走会动和善的外公扯上关系。最后,还是哭了,大哭,一边喊:“你们骗人!把外公还我!!”愤怒,是那年头对死亡的第一记忆。
      人死了就变成尸体,尸体不是人,无论生前你对他/她多熟悉,一旦变成尸体就一切都不再,无论灵前烧冥纸、做法事,甚至开棺、鞭尸,都不过是安慰、伤害活人的把戏,与逝者无关。
      淡淡的酒带着微辣划过喉咙,张三张开五指,午夜的风从指间,握拳,手里空空。风,留不住,生命又何尝不是?
      印象最深刻是十三岁那年,眼前满院子死人,只一个活的,是四五岁的男孩,内伤,肚里东西全碎了,没出一滴血,张三没办法,只能抱着他,紧紧抱着,孩子长长的睫毛扫在脸上硬硬地湿。留不住,就是留不住,到底还是死了,那苍白的小脸、颤动着无血的嘴唇,现在都记得。
      风过。
      地上死人的血基本凝结,还没干,渗进地板就渗进地板吧,张三非勤勉持家的妇人,并不抹,只看着。
      空气中味道已经很浓,这时若有个普通人进来,大约是要吐的。大量人类血肉的气味比猪、牛、羊任何一种都要腥腻,有别于虎、狼的骚臭,也不同鱼虾的咸腥,初次闻见的只觉得象有爪子在挠胃,直挠得人头晕眼花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张三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挂块铁牌,临出师前师父药施王送的,说是护身符,黑黝黝的玄铁,单面有画,药施王亲自刻的,刻得不好,问过才知道是笼中猛兽图,“切记,切记,牢笼不破,性命无忧。”这是师父的原话。可惜栓铁牌的皮绳太短了点,打的又是死结,捁在喉咙上象富贵人家的狗圈。戴了大半年仍不习惯,下意思地,他总喜欢用下巴将皮绳往外顶,顶着顶着,铁牌甚至已经可以移到嘴上。
      感觉着嘴唇上玄铁的冰凉,张三昂头,深深索鼻子,血腥气这东西就像烈酒,你若小口小口地品,只尝到辛、辣,但大口大口狠狠吸就能体味出其中的香、醇。人,其实是肥厚而香的,尤其新鲜的时候。
      很轻微的“卡崩”。
      张三目光一跳,院里有人,刚才田宗司走后他明明锁了大门的。
      难道……是他?
      张三自摇头,若是他,一定不会这样偷偷摸摸,不但不偷偷摸摸,此刻只怕已经冲进来抢酒喝。想想,张三笑,那家伙好像对他手上的任何东西都感兴趣,哪怕是一块烂布都要抢,抢了又不要,孩子气。
      院子里的绝不会是他。
      那人大概以为自己走得很轻,凭心而论也确实走得轻,可惜,他遇到的是张三郎。
      一步、两步……九步。来人九步谨慎地遛到窗下。
      张三知道此时若回头,大家隔着窗子大约得打个照面,但他没动,为什么要回头,这样的漆黑午夜,窗外闪亮的一对眼睛,有点吓人呢。
      笑,继续喝酒。
      又是九步,来人退回院门处,跳墙走,轻功不差。
      张三微微举杯:“不是找我,那就是专程看你来的了?”几近熄灭的灯光下,插着竹竿的尸首显得有点脏、有点模糊,却绝不狰狞。任何人,无论生前何种脾性,死了以后都会显得比较随和、比较平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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