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花寒》青红浅碧

12、逃之夭夭（二）

　　花迟回房收拾行李，将大致情形与结缡略略说了一遍。
　　结缡本已合眼修葺，多日来的奔波已让他灵体有了衰倦的征兆，此刻闻言后复又睁开眼，思量片刻后，哂笑道：“也罢，你先跟着王爷出城，我再替你走一趟安阳侯府，探明究竟后自会跟上。”
　　花迟心有愧疚，只道：“结缡，谢谢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结缡抱臂一笑，“今次多跑一趟，也省得你往后再惹麻烦。”
　　花迟正欲问是何人所托，却听墨鹦已在门前低声催他，方与结缡一颔首，急急转身出了房门。
　　待花迟离去后，结缡才低首看向腕上手串，轻道：“殁雪，方才那人你觉如何？”
　　隔了一会儿，殁雪清懒的声音从珠子里透出来：“我趁你养神之时去瞧了一瞧，云晚歌并无恶意，应当无碍。不过，安阳侯府，还是去一去得好。”
　　结缡面上微微含笑，恰似春风拂柳：“正有此意。”

　　安阳城素来号称不夜城，自古以来便是不分昼夜、不闭城门。
　　此时恰为深夜，犹有行人来往，虽行迹稀疏，城门守卫却也觉稀松寻常。
　　三人查了通牒之后，方可出城。
　　花迟并无文碟，守卫权当是闻归寒城中买下的女子，只轻看她一眼，便为三人放行。
　　安阳虽繁盛，却地处偏僻，出了城门，四顾左右也无灯火，黑漆漆地一片，竟是连路也看不清。极少行人往来，也像是融进了夜色里一般，无处可寻。
　　花迟心头有些怕，只抓着闻归寒的袖子半晌不作声。
　　面色如常的少年只望着沉沉夜色，心里浮出一丝烦躁来——安阳城外静得太过不同寻常，几乎是沉寂里透出诡异来。
　　墨鹦却是迷迷糊糊扭头道：“王爷，为何那些人都没有脚步声？”一语既出，他竟也有些瑟缩。
　　墨鹦害怕出了怪事，但花迟一双妙目看得分明，那些人分明不是鬼魂，生机栩栩，脚步有力，周身气息流转，决计不是闹鬼。
　　闻归寒历来不信鬼神之说，为墨鹦一言所醒，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当下神色一沉，惊道：“墨鹦，快走！”
　　墨鹦尚未回过神来，闻归寒已带着花迟一马当先往前方黑暗里冲了过去。
　　花迟长发为风一撩，她伸手拂开面前的发丝，却被闻归寒快手按回怀里，她正惊愕，只听风声从耳旁“唰”地过去，带起一阵透骨的冷意和一缕断落的发丝。
　　是箭！
　　花迟险些惊得叫出声来。
　　闻归寒将她压回自己怀里，轻道：“趴下。”
　　他矮身伏在马上，只用腿夹着马腹敦促着那马发力向前奔，一面趁黑摸出腰上短剑，砍飞射来的流矢。
　　流矢的范围越缩越小，几乎围城了一个圆圈，将闻归寒与花迟困在其中，墨鹦却骤然不知所踪。
　　他们的目标在于自己，而非墨鹦。
　　闻归寒略略放下心来，只骤然勒住马，竟停在了原地。
　　趁着马蹄原地轻踏，并逐渐安静下来的几秒，闻归寒又轻声叮嘱花迟道：“迟迟，我数一、二、三，把碎银扔出去，越远越好。”
　　花迟天性聪明，当下明白了闻归寒的意图，只靠在他怀里动了一动表示知道。
　　夜里唯一的优势便是敌我借不明，这就给了闻归寒一个喘息的机会——对方靠马蹄声来辨别方向，那么声音既是弱点，也是唯一的生机。
　　马儿的喘息渐渐快要平息，闻归寒绷紧的神经几乎感觉到了对方已张满的弓箭，轻轻用手指在花迟手心里敲着：一、二、三。
　　花迟双手往外扔出两大把碎银，连续不绝的滚动声骤然打破了寂静。
　　所有弓箭几乎是在瞬间齐齐离弦，“铮”地一声响，闻归寒打马一喝，伏身驾马直冲出去。
　　身后刷刷一片弓箭落地声，闻归寒抿紧了唇，心内也是空荡一片——箭出、再拉弓只有几秒的时间，而这几秒的时间正是唯一能够争取的。
　　花迟落在前方的目光陡然一凝，快声在闻归寒耳边说：“九哥哥，前面是树林，我们进去。”
　　闻归寒虽诧异她是如何得知的，却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已经代替他的头脑提前作出了反映。
　　借了这争分夺秒的时间，他只揽住花迟的腰翻身往上一蹿，一掌拍在马背上，整个人腾空翻起。
　　“左上六寸有树枝。”花迟仰头看着上空。
　　闻归寒估摸着距离，手向上一伸，果真触到一枝巨大枝桠，他抱着花迟跃上，静窝在桠杈间，只掩住花迟的口鼻，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马蹄声渐渐远去，弓箭声络绎不绝，像是乍然泼下的大雨，声声打在心上。
　　花迟大气也不敢出，只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树枝——红裳飘然的女子立在那里，容色森白，眼眸深红，月光照下来，身后亦无影子。
　　待得声音逐渐平息之后，闻归寒方松开了手，见她目光涣散，不由心头一紧，低声唤她道：“迟迟？”
　　花迟惊魂未定，只颤着声音道：“没事。”她的目光还胶和在那女子身上，一动也不敢动。
　　闻归寒只觉她浑身僵硬，道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所吓，只环紧了抱住她的手臂，又叹道：“墨鹦没有跟上来，只怕落到了对方手里。”
　　花迟始终魂不守舍，此刻方略略回过神来，怯声道：“九哥哥是要回去么？”
　　闻归寒沉吟道：“这里暂且安全，我再等一阵，若是无事，便折返去找墨鹦。”
　　花迟心里一沉，伸手扯着他袖子，声音里带着瑟瑟寒意，只几乎要哭了出来：“再回去……那你们要如何出来？”
　　闻归寒沉默半晌，才道：“迟迟，墨鹦虽只是侍读，却也不能跟着我白白丢了性命。”
　　“可……”花迟拉紧了他的衣襟，显是矛盾又犹豫，语气缓缓坚定下来，“要回去，我就同你一并回去。”
　　手上一动，闻归寒不由轻斥道：“别闹。”
　　胸口微微发凉，闻归寒借着月色低首一看，方箭花迟的面颊上已是湿了一片，湿漉漉一双眼泫然又紧张。
　　他放柔了语气：“你在这里等着，我一定带着墨鹦平安回来。”
　　“九哥哥。”花迟哽咽着抓住他的手，直直盯着他，“你真的要去？”
　　闻归寒抿住唇，清越冷凝的声音丝毫没有犹豫：“我必须去。”
　　花迟咬住嘴唇，死按住他的手，摇头道：“不行，我不让你去，要去，就带我一起去。”
　　闻归寒轻道：“迟迟，别闹气，我不能让墨鹦死在这里，也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
　　花迟坚持不肯放手，只越发紧地压着闻归寒的双手，素声一字字道：“以身犯险？我这一路来犯的险还少吗？又何惧这一次？”
　　闻归寒向来说不过她，此刻无言以对。欲走，却又不能伤她，一张脸绷得越发沉冷和阴郁。
　　两人正僵持着，身后一阵风拂过来，花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寸寸地松开，最后竟慢慢收了回来。
　　闻归寒借势一指点在她的穴道上，轻道：“迟迟，在这里等我回来。”说罢，他在回首深看花迟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翻身下树。
　　花迟眼看着他暗青的衣袖消失在视线内，眼泪霎时扑簌簌地掉下来，浑身又不得动弹，只能怒喝道：“出来！”
　　话音一落，红影悬空立在她面前，那张森冷惨白的秀美面容正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她。
　　“你是谁？”花迟此刻也顾不得害怕，只狠狠问道。
　　殁雪轻一拂袖，风声过耳，花迟一个寒战，她已伸指将花迟的下颌抬了起来。
　　暗红的眼睛里似有流光隐隐，却又像是血色脉脉，既深且亮。
　　“你果真很像汀如。”殁雪淡淡地说道。
　　花迟浑身狼狈，却依旧满容戒备，一双明眸盯着殁雪，冷声问道：“你认识我娘亲？”
　　殁雪恍若未闻，只收回手，浅浅一笑：“结缡半途急遣我来，倒也赶得正是时候。”她别过身子，淡道，“你无须担心闻归寒，有结缡在，他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根本不需要结缡动手。”
　　花迟心有怒气，又提心吊胆地忧心闻归寒的处境，听殁雪这般不咸不淡的语气，当下冷冷回道：“你是鬼，自然不怕。刀箭无眼，谁能担保万事皆无疏漏？”
　　殁雪轻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我若想害你，方才根本就没有为你指路的必要。”她拂袖转身，“你安心睡吧，安阳侯这一次擅自出手，他第一个要应付的，是云晚歌的怒气，而不是闻归寒。再退一步，闻归寒也没这么不堪一击。”
　　花迟冷哼一声，道：“谁知道那云晚歌站在谁一边！”
　　殁雪只嗤声道：“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家小王爷方才可不是一箭未中的。”她目色冷亮，不带生气，却格外犀利透彻，胜过任何一人。
　　花迟霍然抬首：“你说，九哥哥受了箭伤？”
　　殁雪却似存心要折磨她一般，再也不与她多言，只懒懒转过身闭目养神，任花迟怎么催问也充耳不闻。
　　浑身无法动弹的少女只用眼神狠狠剐着面前红衣的女鬼，心里却焦急万分，眼眶里的泪水几度欲落。

作者有话说

　　嘻嘻，我勤奋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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