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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所谓前女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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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李乐还给你?”
秦冉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完全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
“对,把他还给我。”张融融微笑着,身子向后仰去,纤细的胳膊慵懒地搭在沙发背上。这幅模样,与手里仍捏着抹布的秦冉相比,无疑更加自在,更加洒脱,也更像这个家的女主人。让秦冉气结的是,她居然问也不问,自顾自燃起一枝香烟来。某种近似巧克力的甜香迅速压倒了清新宜人的茶树气息,就好像两个女人相互倾轧的气场。
“怎么还你?人有脚的,不是物件。”秦冉回击道。话甫出口,自己先被这软绵绵的腔调吓倒了。不,这绝不是她,绝不是那个巧舌如簧拉过许多赞助,又唇枪舌剑击退过各种对手的秦冉。在她刚才的想象里,这句话应该是冰冷如刀,掷地有声的。
果然,张融融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对呀,人可是有脚的。”她施施然吐了一个烟圈,“李乐自己要和我在一起,你还这样绊着他,有意思么?”
“和你在一起?”秦冉痛恨自己退化成复读机,却只能这样重复着心头的惊疑。
“昨天晚上,前天晚上,还有上周四的下午。”张融融笑得很甜,甚至略带几分羞涩,“怪不得人家都说呢,小别胜似新婚。”
秦冉牢牢地拳紧手指,及时扼杀了把抹布砸向那张笑脸的念头。
“是吗?他们刚接手一个楼盘的营销策划,忙得脱不开身。”她也微笑道,“昨天晚上还从公司打电话回家向我撒娇呢。”
她不是自欺欺人。昨天晚上李乐确实是用公司的电话打过来的,那八个数字她早已牢牢记在心上。
“打过电话以后呢?”张融融歪着头,眨着眼,像小女孩一样甜丝丝地说,“一个晚上可是很长很长的哦。”
秦冉冷笑:“你还真容易满足。”
她走过去,拉开门,做出送客的姿态。张融融却坐定不动,只管闲闲地吞云吐雾。正僵持时,未关严的卧室门内忽传出一声辗转,秦冉知道,这是李乐将醒时的动静。
张融融分明也听见了。
“这头懒猪。”她娇嗔一声,云雾后面的脸笑吟吟的,带了一点甜蜜的佯怒,仿佛她才是那个一早起来抹地炖汤洗衣服的小主妇。
秦冉不动声色地将卧室门拉上。
尽管她心平气和地告诉自己,这只是疼惜丈夫的做法,没必要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前女友打扰了李乐的休息。但是她确确实实感到双颧发烫,周身被一种奇特的羞辱感笼罩——很多人在很多时候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自己,但是当你面对整件事情或者那个带来一切麻烦的家伙时,反而抬不起头来的是自己,恨不得消失的是自己。如果这是狭路相逢,秦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现在,尽管她也想掉头就走,残存的理智却提醒说这是她自己的家,是她花掉十年积蓄和全部感情所构筑的唯一堡垒。离开这里,她会真的无可依托。
于是她挺直脊背,冷冷地告诉张融融:如果她是来找李乐的,那么很不巧,李乐正在补眠;如果是来找秦冉自己的,那么很抱歉,她现在没有空闲和陌生人聊天,“中午要请客,有一桌菜要准备呢。”
说完,她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只是干净利落地下逐客令。
果然,张融融顺顺当当地把话接了下去:“排骨要椒盐的,不要糖醋,乐乐顶讨厌甜酸味。小炒肉用蒜苗别用青椒,炒素菜时用蒜蓉别用干椒段,他烟抽得太多,不好再吃辣了。”
秦冉盯着她:“你不觉得过分了吗?”
“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不是吗?”说着,她朝卧室方向支起身子,嬉笑着叫嚷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一直嚷了十多声,直到自己先笑岔了气。
卧室里悄然无声。
秦冉松了口气。
出于某种明知道完全没有必要的心理,她很高兴李乐睡着了。这很幸运。因为思虑过多,李乐总是浅眠易醒,有时她只是翻个身都会教他突然睁开眼睛。作为好妻子,她应该感谢这些日子丈夫有案牍劳形,而不是忍不住去怀疑昨天晚上那通电话之后他会呆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如此疲倦……
她一边心烦意乱地想着,一边继续冷淡的表示不欢迎。事后她完全记不起自己都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总归都是那些争夺男人的车轱辘话吧。她只记得那张和自己相似的心形脸,那张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精彩纷呈哟。微笑时是那样娇羞,大笑是那样嚣张,低眉是那样委屈,垂泪又是那样可怜……每一种表情都那样酣畅淋漓,那样肆无忌惮,那样咄咄逼人。最后秦冉终于找到可以一言以蔽之的字眼——疯狂。
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秦冉倒退数步,吃惊地盯着近在眼前的刀锋,以及雪亮刀锋所映出的疯狂笑容。
“那就这样吧!”
张融融握着水果刀站在客厅中央,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已高高翘起。像被习题所恼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程式,她放声大笑起来:“多简单啊,是不是?一把刀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秦冉将手放到背后,试图不动声色地抓住一个花瓶或是一把椅子。她喉咙里火辣辣的,李乐的名字就压在那里,却始终叫不出声。就在她以为属于自己的狗血帖子会以人血为结束时,那把水果刀出人意料地收了回去。雪亮的刀锋贴在持刀人的右腕间,离青色的静脉只有薄薄的一层肌肤。
“你疯了!”秦冉低声斥道。
“我很聪明的。”张融融微笑着说,手中刀锋一抖,顺着静脉方向反复滑动。“杀了你,你的鬼魂就永远阻隔在我们之间,永远成为我们幸福生活里的一道阴影。可是,如果流血的是我呢……”
“他仍然是我丈夫。”秦冉冷酷地回答道,微颤的眼神却或多或少出卖了她。
“永远怀念着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张融融笑得更开心了,“看看那照片,再照照镜子,你还不明白吗?还是你不敢面对现实?你看,太阳出来,月亮就不见了。在夜里的时候,人是需要月光的,可月光也不过是太阳光芒的反射。人需要的总是太阳,一直是太阳。只有在得不到阳光的时候,才会可怜地用月光来自我安慰。”
似乎嫌这个譬喻还不够残忍,她顿了顿,想到了另一个譬喻:“你只是一个充气娃娃,明白吗?你只能让他得到暂时纾解,而我,我才可以带给他彻底的快乐!你看,为了得到他,我可是连命都豁得出去。”
在秦冉反诘之前,她眼睛一眨又冒出了新主意:“不,不,别不服气。如果你觉得比我强,那么就来吧,就用这把刀……为了他,我可以用这把刀把自己的血管切开,你也可以吗?来,我们打个赌吧。谁先把自己的血管切开,谁就胜利了。”
“神经病……”除了这句低咒,秦冉实在想不到其他字眼。她现在确信所谓前女友果然都是些不可思议的外星生物,就像八卦版上那些狗血帖子里的女主角,自己所面对的这个恐怕还是其中翘楚。
她厌恶地侧身拒绝了那把水果刀。张融融对此相当失望,笑容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愤怒的低吼。这一刻她又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充满怨恨,跃跃欲试,但是终于胆怯了。
“我会再来的。”从房间里消失之前,她回眸一笑,“除非……把他还给我。”
秦冉呆站在原地,听着清脆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无力地走过去将门关好。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让她一阵虚脱。但是她迫使自己不会倒向沙发——想想看,那里才坐过什么人——她宁可选择地板,被阳光熨成金棕色,暖暖的地板。现在阳光又熨起她细细的胫骨来。暖意顺着肌肤上行,酥酥麻麻的,却始终暖和不到心里。这让她想起李乐的吻。那些亲吻或温柔或热烈,却总让人有种欠欠的感觉。她曾经以为毛病出在自己身上,出在青涩时代那几段无比投入也无比悲惨的恋爱身上。现在她久久凝视着墙上的照片,试图从那双热情的黑眼睛里找出更精准的答案。
过了不知多久,李乐醒了。
像往常一样,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从卧室里走出来,随手做了几个伸展运动。
“什么味道?”他惊奇地转动头颈,四下张望。
秦冉一个激灵:那甜腻的巧克力气息!
她惊惶跳起来后才意识到,李乐所说的并不是指某枝女士香烟曾经散发出的芬芳,而是来自厨房的臭鸡蛋味。
“呀,鸡汤!”
她手忙脚乱跑过去关掉燃气。煮过头的鸡汤早已沸出锅沿,浇灭了火苗。一氧化碳夹着二氧化硫从灶眼里丝丝冒出,四下弥散。如果不是她总是习惯将所有的窗户打开。如果不是李乐将她从痴想中唤醒,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别紧张,不就是请个客么?”李乐走进厨房,将正在擦拭灶台的秦冉圈进怀里。
秦冉挣了挣,脱离了那个原本眷恋的怀抱。
“你先出去吧。”她低着头,狠力揩着抹布,似要把心底的不安和怨恨都发泄在那一片油脂污渍上,语气也自然带了几分恼怒,“这里本来就够挤的,你这样我还怎么做菜?”
李乐没有转身,只是将手掌覆上她的脖子,抚慰地移动着。像往常一样,火热的气息让她忍不住颤栗起来,他的话语也总是很贴心的。
“跟了我,真是苦了你。”他说。
换成平常,这样的话总能让秦冉身心酥软,今天却让她腾的一下柳眉倒竖起来。
“当初搬家前我说把阳台封了,客厅移出去,把厨房面积扩大点,你就是不肯!敢情做饭的不是你,吃油烟的也不是你?”
李乐呆了呆,赶紧做手势赔笑道:“夫人恕罪。”又开解道,“这旧房子反正是用来过渡的,改建来干嘛?又花精力又费钱不是?”
秦冉冷哼一声:“我倒也想住大房子,可钱是那么容易来的?成天说得好听,有什么用!”
李乐又是百般抚慰,又是郑重承诺,好容易将秦冉哄好,最后凑过来,在她颊边落下一吻,这才满意地退出厨房。只过了一会儿,他笑微微的声音又从客厅传来。
“我说真的。别搞得这么紧张,随便弄两个家常菜就好。我老婆的手艺,做什么都上得了台面。相信我,没错的!”
秦冉低啐一声,唇边却漾起一朵笑意。
这就是一个星期六的早上,风和日丽。李乐就是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她就是一个倍受疼爱的小女人。他们只是暂时住在充满“差不多”的蜗居里。他们总归会有很多很多的钱,很大很大的房子,以及加倍膨胀的幸福。
至于那个女人……她会不会用水果刀切开手腕真的很重要吗?
秦冉冷酷地想着,手下加快了切菜的速度。这种的的笃笃周而复始的响声让她觉得安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