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夏雪（原稿）》年年年年年年

24、（一）

　　四季饭店305包厢。
　　欧阳振华为在门口的夏雨开门。显然他已经有些醉了，眼睛迷茫而涣散，似乎连步伐都有些不稳了。
　　他是这家饭店的少东。
　　刚开门见到夏雨时，他本能的想去抱她，而她却轻巧不着痕迹地躲开。
　　他望着她有些不安的表情轻笑。
　　“振华，你打电话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她看了一眼矮脚桌上的半瓶威士忌，轻声问他。
　　“别急嘛。先喝杯酒吧！”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前弓腰斟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
　　“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喝酒的，怎么今天喝这么多？”
　　“没……事！你，你喝。”
　　“你知道我从来不喝酒的。”看着他的样子，她关切却又无奈的摇摇头，“有什么事你说吧，我还要早些回去，等下熙宇回来看不到我会担心。”
　　“你很担心他？”欧阳振华受伤地凝视她逃避的眼神，想揪出一点必然的答案，“超过我？”
　　“不是的，振华，你醉了，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说好吗？你先去休息一下。”
　　“不要，我……我就要现在说，”他打了个酒嗝，神情痛苦地说，“小雨，我们回加拿大好吗？我们不要再留在这个鬼地方了好不好？”
　　“我……”
　　“别管什么狗屁承诺了，我们回加拿大，回我们的表演学院，回我们的雪地，回我们的生日聚会，回我们的过去好不好？小雨，我们回去吧！”他近乎乞求地和她说，语气虽然带着几分醉意，但有足够让夏雨感动的诚意。
　　曾经的加拿大，曾经的表演学院，曾经的雪地，曾经的未来得及的聚会……多么美好，但却再也回不去了……她知道回不去了。
　　“对不起，振华。”她的眼眶瞬间湿热，眼泪迅速涌上眼睛，“我现在是夏雪，我答应姐姐成为夏雪，夏雨，早在加拿大就死了……”
　　“不是！死了的是夏雪！”他开始丧失心志地怒喊，“为什么你们两个姐妹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对不起……”看着他近乎疯狂的表情，她的心就抽痛，又一次伤害他了，那样处处顺从她的欧阳振华，她又伤害他了，“对不起……”
　　“小雨，”他冲到夏雨面前，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问，“你是爱我的对吗？”
　　“是的，我爱你。”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流下来，一如那个让人伤心的雪天。
　　“那我们回去，为证明你爱我，我们回去，回加拿大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知道吗？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我们就在加拿大生活，别管什么诺言了，好吗？”他殷切地望着夏雨，似要洞穿她眼底所埋藏的一切。
　　“对不起，”她小声地回答，连声音都显得无力，伴随着那难言的苦衷与眼泪，“我不能……”
　　“为什么？”
　　他又问了一句。神情痛楚地望着这个全身白色服饰的女孩，狼狈的女孩，仿佛时空错变，历史重演，难道真的注定她要和他擦肩而过吗？
　　那个圣诞节，那个聚会……她也拒绝了他……
　　“对不起……”她脸色惨白的低泣，重复着那句永远都说不完的话，“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呢？啊？！有其他的吗？”
　　他温和而声音沙哑地问她。
　　“对不起……”如机械般的，她始终重复着那句话，重复着掉眼泪。
　　他静静地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孔，她的憔悴，她的狼狈在此刻是对他最大的伤害和讽刺啊！
　　慢慢的，他放开她的肩膀，喃喃地说，“你走吧！”
　　完了，彻底的完了……
　　仿佛落叶注定要归根，谁也无法抵挡，苦恋了两年，苦等了两年，彻底的没了，所有的一切，终于化为一句荒唐……
　　她由于一时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向后踉跄了两步。泪眼迷蒙地望了一眼神情沉痛的他，终究还是朝门口走去。
　　现在的她太累了，要马上回别墅……王熙宇还在等着她……
　　她轻轻地，乏力地打开门，在门口露出一条缝隙的瞬间，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仿佛透明……
　　门外，王熙宇正斜靠在那儿，脸色苍白而古怪，眼神悲愤而震惊，他额上的青筋在跳动，像个冰雕倚靠在白色的墙壁上，显然，他已经站很久了，久到麻木，久到不知是多久，一时间，天地间陷入死样的寂静。
　　可怕的心跳声在胸口起伏，她的脸颊毫无血色……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王熙宇终于渐渐复苏，渐渐清醒，深蓝色的眼睛变得从未有过的黯淡和陌生，阴鸷而深沉，仿佛两年前的女孩从未见过却又那样清楚而深刻地伤害着他，绞痛着他的心。
　　他打破沉默，声音苦涩，沙哑，低沉且带着满腔的疑惑与恨意，“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是疑问的疑问句。
　　她无法为自己开脱些什么，事实上，她也从没想过开脱，从答应夏雪的那一夜就知道，她的对与错谁都无法辨别。
　　总是想满足每一个人，却又总是伤害每一个人，那样深刻地伤害，永生难忘的伤害。
　　“对不起……”
　　她犹如一抹白色的影子伫立在那儿，眼里盛满了惊惶，恐惧，悲痛，和难言的愧疚懊恼。
　　“为什么你只会说‘对不起’？”王熙宇的眼里布满红丝，声音发堵：“难道当你刺伤一个人的心时你就只会说对不起？！”
　　“我不想欺骗你，我……”
　　她无法为自己辩护些什么，只是泪水扑簌簌地滴落。
　　王熙宇仔细的，痛楚的，悲哀的审视着她的脸，终于，他沉重而声音干涩的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她振作起来，仿佛无事般望着他的眼睛，“是的，我骗了你，我不是夏雪。其实你很早就有些怀疑了不是吗？只是你背叛了自己的潜意识，你不愿去接受事实而已。”
　　“我没有！我从来都是那样的相信你，可你却是怎么样的对我？！”
　　“你敢说第一次见面时你看我对法国爵士岛咖啡的研究那么深你就没有一点怀疑？你敢说枫情迪厅那次你没有怀疑？你敢说对我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没有丝毫怀疑？”
　　她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王熙宇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是的，这些他都曾怀疑过，可是他更相信她啊！
　　“你只是在蒙昧自己的意识而已！”她的眼珠黑黝黝地闪着光，如黑色玛瑙，她残忍地断语：“其实你早就知道了！”
　　“……”
　　她的头慢慢地低下去，半晌，她哑声地开口，声音温和而沙哑：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拆穿我？忍心粉碎自己的梦。”
　　欧阳振华震动了一下，面色瞬间灰败。他其实完全没有醉，这出戏里导演加主角怎么能醉呢？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惊慌的眼神望着王熙宇，屏息等他的回答。
　　“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他像突然觉醒的狮子，大声吼道：“这并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你应该先给我做个自我介绍吧！夏雨小姐！”
　　现在的他不想再叫眼前这个看似清纯的女人雪了，甚至见到她都会让自己感到极度恶心。
　　“好。”她的声音幽幽然，柔弱，无力，苍凉，空灵般地飘起：“我是爸爸带到加拿大的女儿夏雨，也就是夏雪的孪生妹妹，在城市空间咖啡厅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你说过，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他没说什么，用目光强迫她继续。
　　她叹了一口气，“姐姐总爱在信中提到你，提到你深蓝而美丽的眼睛，提到你们的幸福甜蜜，提到你们的过往，在加拿大的日子是寂寞而荒凉的，而姐姐每月一封的越洋信就成了我的全部期待，我沉浸在你们的爱情故事里，深深得着迷，嫉妒着夏雪。直到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心急地期待着她迟来的长信，终于，我还是等到了，她告诉我她得了白血病，叫我回来，她告诉我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告诉我死去的女孩叫夏雨，而活着的是夏雪，她说……”夏雨清晰地，苦涩地说，喉头突然哽住了，泪又冲进了眼眶。
　　王熙宇已不再如刚刚的疯狂，声音凄楚，低身吼叫：“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她爱你！她说她不惧怕死亡，只是她不舍得你！她说她不想让你孤独！她说她要遵守那份无法实现的诺言！于是，她牺牲了我的爱情，牺牲了我自己……”她泪眼狼籍，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喉中的硬块在扩大，声音唔咽而颤抖。
　　“雪，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没有你我又如何开心？”
　　他的声音充满了焦灼的心痛。心里越来越恍惚，越来越迷惘，越来越痛楚。他的脸色像大理石，他的嘴唇失去血色，他的蓝眼睛迷蒙而深沉。
　　终于，他挥去眼眶里贮藏的氤氲水雾，轻轻叹了一口气，用那双湿热的手搂住她的胳膊，声音充满怜惜地说。“你何必瞒我？你何必欺骗我？让我误以为夏雪真的复活了，让我白白开心了几个月？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也省得我在黑暗里兜圈子……”
　　她难道没有做过努力吗？她不是希望和他分手让他和夏雪的爱情完结吗？只是他不愿意而已。
　　欧阳振华一怔，他始终没想到王熙宇的转变会如此天差地别，自己苦心布的局难道就真的这样不堪一击？
　　他轻轻地把她搂紧在怀里，低而甜蜜地说：“看着我的眼睛。”
　　她透视般抬头望进他那深蓝色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似于惋惜的，感慨的情绪。
　　“你不恨我吗？”
　　夏雨又惊又喜，简直难以相信他此刻的温柔，如果时间就这样停驻该多好。
　　他的唇边浮起一个温婉的，凄然的微笑。
　　她感激得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
　　他俯下头，对着她那发热却苍白的面颊，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他咬牙切齿的，悲愤万分地怒吼：“你永远都代替不了雪！别妄想能得到我的原谅！”
　　她浑身颤抖，手冷如冰。
　　再也支持不住，像是整个人都掉进了一锅沸油，左脸发麻，在心力交瘁的压力下，颓然的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