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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天罡 ...


  •   仙界的暮色终于降临。星光真正成为世界的主宰。
      纯蓝色的星光,渗透着几分苍穹的寂寥与宁静。
      灿烂的星河照耀着云层铺织的长路,无边无际。

      龙剑飞依然不能放慢飞奔的速度,如果不能在两个时辰内见到神农,星日马就会永远变成一块石头。
      星日马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僵硬,连说话和思维都有些迟钝。
      前面出现一座山。
      这山如同一只锋利的剑刃,从龙剑飞的脚下升起,像剑光一样快,转瞬之间直入云霄。

      山色青葱,不似幻觉。百花盛放,回味犹存。
      山中仿佛有妙曼的飞天在丛林中,舞姿拂过清风,彩袖淡扫娥眉。
      龙剑飞停下脚步。
      山脚下平空搬来一座精致而寂静村落。
      红墙,白篱,小桥,潺溪,连拂面而来的带着鸡鸣犬吠的风声,都有些亲切。

      龙剑飞走进村落,燃起一排长龙,这里鼎盛的是人间不灭的灯火。
      星光闪耀。很多人物络绎不绝地出现在龙剑飞的面前。
      守在热汽腾腾的炉灶边系着蓝花布裙的大婶。
      拈着山花的香味依在栏杆上春心荡漾的妙龄村姑。
      赶着一群猪羊的戴着闪闪发光的银项圈的牧童。
      摇着波浪鼓走千家万巷,挑着紫檀箱子卖针头线脑的货郎。
      一个摆茶摊的老婆婆。
      一个瞌睡虫在鼻孔里飞来跳去的瘦骨伶仃的客栈掌柜。

      龙剑飞一点也不吃惊。
      吃惊的眼光来自那些村民,快乐而神奇的目光他的银色剑衣上一闪一闪。
      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背着一块巨人才可以托起的大石马,天生神力!
      那个依在栏杆上春心荡漾的妙龄村姑,已经把一朵粉红的花骨朵砸在龙剑飞的脸颊。
      龙剑飞的脸还没有红,她的脸已涨成一朵大红花。

      星日马小心翼翼地对龙剑飞说,你用照妖镜看看,他们是人还是妖?
      是人。龙剑飞说。
      龙剑飞的目光忽然聚落在树影深深的长街上。
      长街是青色的,青色的石板已经一尘不染,可是有一个人还在不停地扫地。
      一个白发垂髫,穿得很简单的老者,穿着简单的粗布衣,拿着简单的竹扫帚。
      他的身后本没有路,可是他手中的扫帚轻轻一挥,脚下就延伸出一段无穷无尽的长街。
      长路漫漫,龙剑飞唯有苦笑,只怕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尽!

      山雾青纱般弥漫在村落的上空。
      卖茶的大婶心痛地说,小伙子,累了就歇歇,喝口清凉解渴的大碗茶?
      龙剑飞将星日马轻缓地放在身边说,谢谢。
      碧绿色的茶水仿佛西子一尘不染的眼眸,沁人心脾。

      龙剑飞将茶举在唇边,忽听人说,这茶不能喝。
      说话的不是人,是一只羊,浑身似雪的山羊。
      那只山羊懒洋洋地走过来,细眼,弯角,长腿,拂尘般的尾巴。
      这不是茶是什么?难道是你吃的草。
      一只牧羊犬汪汪地叫,它轻摇着鞭子似的尾巴,站在那个笑得痴迷的牧童的身边。
      牧童的目光正盯着卖货郎担子上的糖人,悄悄地抿着红口白牙里的小舌头。
      羊说,这的确是一种草,忘忧草,这里的人每天都要喝由这种草煎成的茶。
      牧羊犬说,有什么不好,忘记忧伤,忘记痛苦,每一个清晨都是崭新的一天,每一个夜晚都是浪漫的归宿。
      羊说,那你为什么不喝?
      牧羊犬说,因为这里的主人,从不给牲畜喝。
      龙剑飞本想对星日马说,羊和犬是你的朋友吗?
      只是话到嘴边忽然咽下,星日马的双唇已开始风化。
      唯有他的眼睛,如星光一闪一闪。

      龙剑飞转目望去,忽然发现这些人的瞳孔里竟然是空的,记忆如细细的皱纹延荡在没有表情的唇边。
      龙剑飞的心在慢慢地收缩。
      人无记忆,即是行尸,也无希望,等同走肉。
      这些人都是行尸走肉!
      龙剑飞将茶杯一倾说,谢谢大婶,我不渴。
      茶水滚落尘埃,忽然漆黑如墨。
      大婶的脸色如茶水一般碧绿。她说,你不喝,为什么要倒我的茶,你赔我茶钱。
      她伸手扯住龙剑飞的剑衣,干枯的指尖竟然徒生十只盈光灿灿的长剑。
      长剑一抖,直刺龙剑飞的咽喉。

      龙剑飞未曾出手。
      银色的剑衣迎着长剑一卷,十只长剑尽断。纷飞的长剑碎片,竟如雪花落在剑衣上,渺然无声。
      你弄痛了我的手。大婶说。巨痛下的身影剧烈地颤抖。
      龙剑飞的剑衣似流云一展,卸下的手指,竟然是白骨森森的十指!
      大婶的笑容像薄雾一样随风四散。她的笑容轻蔑,鬼怪,如同一个等待你去揭破的迷?
      龙剑飞对她的消失,无动于衷。
      这只是一个符咒而已。

      接着那个思春的村姑就跑下来,去拽龙剑飞的手。
      她的眼睛不是空空洞洞的,充满了人间的爱欲。她说,陪我去看戏法。
      龙剑飞没有拒绝,村姑的手白腻光滑,心里沁满又湿又凉的汗珠。
      纵然是龙潭虎穴,龙剑飞不能拒绝一颗充满了爱慕与忐忑的心。

      戏法已经上演,虽然观众少得可怜。
      卖货郎的动作一丝不苟,他表演的是一种精致而又细腻的魔法。
      魔法的要领全部集中在他的手指上,他站在那里,笑容酷似顽童,十指空灵跳动,魔法的旋律就如泉水一般,源源不绝地传到前面的紫檀木箱上。
      紫檀木箱是一个舞台。
      忽开忽合,上演着人间的喜怒哀乐。

      龙剑飞牵着她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翠花。
      你每天都会在这里看戏法?
      是。
      没有其它的事情要做?
      有,可是我已经厌倦。
      翠花闭口不语,手心的汗珠结成一片寒冰。她对龙剑飞说,陪我看完这一段戏,三百年来,没有人能陪我看完整段的内容,然后我告诉你我的遭遇。

      龙剑飞不再问,也不再说。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一片小小的舞台。紫檀木葙缓缓张开,一段青春的记忆从箱子里长青藤一样蔓延出来。
      游戏的帷幕在夜色轻缓的覆盖下,无声无息地穿过每个人的心灵。

      龙剑飞看到时间如沙,飞快地雕琢出一个少年剑客绝对精致的身影。
      面似寒冰,长衣胜雪。
      飒飒作响的剑衣之下,有一个山花烂漫般的少女已哭成一个泪人。
      大大的乌黑的眼睛,细长如白玉的鼻子,薄而翘似月亮的小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裙子,下面伸出一对红辣椒样的小蛮靴。
      在龙剑飞如火焰般温暖的记忆里,她不哭的时候,像一只迤俪在美丽湖畔上的天鹅。
      她的哭则是一件惊天动地的武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龙剑飞目瞪口呆,这两个人不正是自己与林蝎儿?
      时光快如奔流,记忆春暖似水。
      龙剑飞驾御着倒退如潮水般的时间,竟然浑然不觉地走进戏中。
      龙剑飞擦着林蝎儿的泪水说,你别哭。
      林蝎儿说,我不哭,你就不走了吗。
      龙剑飞说,我非走不可。
      林蝎儿说,我偏要哭,我心里难受,我还要到玉剑家族的大堂上去哭个惊天动地,我要让所有拆散我们的人,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和我一样难受。

      龙剑飞说,我们的命运已是上天注定。
      林蝎儿说,我不信命,我信自己,人定胜天。
      龙剑飞说,你是我嫂子?
      林蝎儿说,我不是,你哥哥已经在五岁的时候夭折,我已经在他的坟前烧了整整五百张休书,是我休的他,他毫无异议。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没有生气,那些休书变成灰烬的时候,天空风平浪静,要是他生气了,他会气得死而复生,会从那个冰冷阴寒的玉棺中跳起来,高高兴兴地同我解除婚约,然后我们就举行一场武林中最浩大空前的婚礼。
      这就是林蝎儿的可爱。她爱上你,你就死定了。

      龙剑飞说,如果我不分手,武林又会多生是非,江湖又会平添无辜的性命。
      林蝎儿说,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
      我怎能忘记?龙剑飞说。
      夏花秋月,怎比林蝎儿织缝的剑衣温暖如春,海誓山盟,怎比林蝎儿的天真烂漫一往深情。

      林蝎儿眼波一转,温柔乡里,哪个男人不是怦然心动?
      龙剑飞说,我向你保证,我的心会一动不动。

      林蝎儿抹去滚珠似的泪说,你走也行,须留下一样东西。
      龙剑飞大喜,你是要天上的月亮,还是要海中的星星?
      林蝎儿说,你可知道苗疆阴风岭百毒寨的人怎样对待别离的爱人?
      一定很恐怖。
      林蝎耳笑咪咪地说,他们喜欢割下爱人的头颅!
      龙剑飞哈哈大笑,他的笑声绽开在林蝎儿的蛮横中,永远是最爽快而惬意的回音。
      林蝎儿说,现在你居然还能笑出来?
      龙剑飞楞楞地说,我不笑还能反抗吗,你这手一指七拈花的点穴绝技,是跟谁学的?
      你。林蝎儿说,平时你随意丢弃的那些武林秘籍,我随便拣来两本,信手练着玩呢。

      龙剑飞长叹一声,想不到,真正的武学奇才原来是你。
      现在你后悔却是晚了。林蝎儿慢慢抽出青芙剑,咬住青紫的嘴唇说,这剑也是你送给我的,我要用它斩下你的头!
      芙蓉般的剑光贴在龙剑飞的脖项上摇动,仿佛风中荷舞。

      剑下留人!
      天空中响如炸雷。四道霹雳过后,尘埃落定。
      玉剑族的四大护法从眩目的剑光里走出来。
      他们的脸孔仿佛一尊石像。红尘拂过,寸草不生。
      他们醉心于剑,不问光阴似箭,不问世事俗澜。
      他们已经有一百五十年,未曾动过心,动过心中剑。
      武林中已经很少有人能记起他们的名字,而他们的剑就是他们的名字,动听武林——天雷,紫电,飞雪,狂雨!

      天雷道,丫头,你放手吧。
      林蝎儿拧眉说,要我放手,你们又可曾放手?
      紫电说,我们来救命,你却要杀人。
      林蝎儿说,那你们又何必要拆散我们,对我们咄咄逼人,你们的救人与杀人有分别吗?如果你们肯成全我们,才是真正的救人成双,胜造十四级浮屠。
      飞雪说,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林蝎儿,纵然你能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改变天意。
      天意?林蝎儿冷笑说,江湖论剑,技决生死,岂是天意弄人?
      狂雨怒道,无耻妖女,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林蝎儿声音如清盏落珠,断然说,今日是你们逼我,百年之后我们依然是一对神仙眷侣。她大喝一声,龙哥哥,我若杀你,再自杀,你后不后悔?
      龙剑飞说,我不后悔。

      剑光一闪。
      龙剑飞的双指已夹住这一朵犀利的青芙。
      青芙的馨香似剑刃的锋利,龙剑飞将这朵剑花温柔地缠在指尖。
      你不是说你不会后悔?林蝎儿恼怒地说。
      龙剑飞说,悲剧岂能重演,记忆只活在我们的心里,你不是林蝎儿,我自然也不是龙剑飞,我们只是戏中的两个人而已。
      龙剑飞的话如针芒刺在林蝎儿的脸上,林蝎儿的面具纷纷碎裂,穿过时间的裂隙,龙剑飞依旧站在原地。
      粉碎的面具后面露出一双翠花的眼睛,似嗔似怨,足可夺魂。
      龙剑飞对翠花说,你的戏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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