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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囚深宫转眼已入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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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三,天降大雪。
      之后的一个月连降数场,皇宫变得银装素裹,满目尽是素白银霜。猩红的宫墙,惨白的积雪,映衬起来,竟能恍惚人眼。着深色宫装的宫人正在殿外清扫积雪,扫帚拂过地面的声音传入殿内,将殿内的热气驱散了些。殿内的金丝罩火盆中燃着上好琉璃炭,配以几捻檀香,温热之间,是暗香在轻轻浮动。整个儿大殿被烘的又暖和又清香,若不是门外那扫雪的声音提醒着,贺云戟险些就以为是春天呢。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大殿内,目光在那硕大古董瓶内的几只美人蔛上扫来扫去,那花儿生的煞是好看,却终是不合季节。

      “妙习,跟侯爷出去走走。”贺云戟忍不住道。
      “喏。”妙习福身,转身去偏殿给他取衣裳。

      妙习是她从井边救来的一个小宫婢。那日他闲来无事在宫内晃悠,不巧看到一个宫婢要投井,他眼疾手快的把小宫婢救了下来,一经盘问才知道她是后宫戚良人身边的人,戚良人名分低下,又多年不被圣上宠幸,不禁受人冷落,连每月的奉银都被克扣,眼看日子不好过,她养不起诸多宫人,便遣走了数人,让他们另觅新主。妙习寻了几处都碰壁,若是再无人收她,她便要被遣到永巷去了。那地方暗无天日,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妙习走投无路,便想一死了之。

      “侯爷。”妙习走回来,手里捧着大氅。
      “恩。”贺云戟侧身,妙习近身伺候他穿衣。四周用弧绒压边的猞猁大氅披在身上,又带了貂绒的风帽,怀里揣着嵌金怀炉,外罩着兔毛的手捂。穿妥之后,贺云戟的额角已是带了些汗,不禁道:“真要穿这么多么?我看外面也不冷。”

      “冷得紧。”妙习退到他身后。
      “还下着雪么?”贺云戟可有可无的问,撩开绣着大团牡丹的棉帘子走出去,一出门便是寒风扑面而来,贺云戟先是打了个哆嗦,然后鼻尖一耸,贪婪的呼吸着殿外的清新空气,夹杂着雪的味道。

      殿外领头扫雪的是连兆。
      人高马大的他在宫人之中鹤立鸡群,且只着了件单薄外衫,所以更显乍眼。连兆扫地扫的不伦不类,更像是在耍刀。贺云戟莞尔,并没叫他,而是缓步走到宫人扫起的雪堆前,抬脚轻轻的踩了上去。勾型鞋尖埋进雪里,鞋底也染上雪渍。

      “侯爷,小心受凉。”妙习有些不放心。
      “本候的身子哪有那么弱?前儿御医不是还说了,身子已比刚入宫的时候好很多了。”贺云戟笑了笑,收脚站好,“把连兆叫过来,你去御膳房瞧瞧,侯爷饿了,若是好了便预备开饭吧。”

      “喏。”妙习双手敛在身前,悄声退下。
      她走到连兆身前停下,低头说了些什么,连兆抹了把脸应下,放下撸起来的衣袖朝贺云戟走过来。贺云戟将手从手捂里抽出来,扶了扶风帽,待到连兆走近时,轻声道:“跟侯爷逛逛。”

      “那儿还一堆雪……”连兆嚷嚷道。
      “让你逛就逛。”贺云戟看他一眼,眉角一跳。

      “……喏。”连兆不清不愿的应下。
      两人绕着游廊走出去,并没有走出瑞和殿,而是在偏殿之后的梅苑前停下。苑如其名,梅苑之内种着数棵梅树,正值隆冬,梅花开得正盛,红粉之色衬着雪白,格外美艳。贺云戟抬手摸了摸粉中透白的花瓣,余光一扫,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才开口:“传信给王爷,淮北王要造反。”

      “你怎知道?”连兆疑惑。
      “别问,只管去传信。”贺云戟折了枝梅捻在指尖,表情懒散,目光冷凝,“仔细些,别被发现。”他抖去枝干上堆积的薄雪,指尖有些冷,他搓了搓手指,踌躇了半天才说:“王爷的来信中,提到萧了没?”

      “没有。”连兆立刻就回答。
      “那——旻州那边有何消息?”
      “驸马爷的精兵开始种地了。”连兆道。
      “种地?”贺云戟略微拔高了些音量,片刻后又倏地笑开,“是王爷的作风。驸马爷他……”贺云戟一转眼珠,脑中浮现出一个常年金戈铁马,却依然风雅俊秀的男人,他便是邵焰,前朝长公主顾彩衣的丈夫。邵焰本是征北将军,常年征战于沙场,后被招为驸马,官升都督,后因为太子失踪、皇后被废遭牵连,贬至旻州,官拜旻州都尉,掌管两千精兵。而现在,顾凨应当就是在他姊姊顾彩衣,也是储綉公主的府上快活着。

      如此一想,也难怪太后要将顾凨禁足于宫中。
      他是前朝皇后所出,兄长是前朝太子,长姊是前朝长公主,相比于其他诸王,他地位最高,同样也是最不安全的。若是要削藩,顾凨无疑是第一个要遭殃的。不过他毕竟是肖后养大,多少还有些情分在,所以肖后并没有伤害他,只是将他禁足,又以母妃性命要挟,让他无法起任何的造反之心,只是他们想不到,宫中的顾凨是假的。

      贺云戟六岁就跟了顾凨。
      如今算来也有十年。这十年里顾凨精心的把他培养成第二个自己。他是顾凨的替身,为他生,为他死,绝不能有半点的犹豫与怨言。可贺云戟还是没有看透,他仍旧认为,顾凨是顾念着他的,紧要关头,还是会救他回去的。他并不清楚,一个替身,对于他的主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侯爷?”连兆的声音唤回他的意识。
      “折几支带回去,把古董瓶里的美人蔛换了。”贺云戟转身,拢好了手吩咐道。连兆粗着嗓子应下,然后看着贺云戟优哉游哉的在梅苑里踱了几步,然后又优哉游哉的踱了出去。两人回到正殿的时候,恰遇到福海来传旨,宣昭平候面圣。贺云戟有些莫名的紧张,自打入宫到现在,顾澜宣了他数次,却没有一次再提到过他究竟是谁的问题,只是跟平常兄弟一样,说一些闲话,或者去狩猎。

      他猜不透顾澜的想法。
      所以每次面圣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满心紧张的应付着。上一回他跟自己透露了淮北王有意造反的消息,这一次不知又要说些什么。贺云戟惴惴的跟着福海来到御章宫,其周回二十五里,前殿四十丈,深十二长,高三十丈。正殿御章、正阳、天赐形成中轴,其他殿阁分布左右。在宫门北,起圆阙,高二十丈,其左有别龙阙,其右有敬干楼。进了圆阙门,走约数十步,便可见御章前殿,气魄雄伟。屋顶上皆有铜凤,高五尺,饰黄金,下有转枢,可随风转动。

      “侯爷,容奴才去禀报。”到了大殿,福海转身道。
      “劳烦公公。”贺云戟颔首,看着福海退下后,才抬头稍打量了下周遭。这是正阳殿。淡金色的帷幄飘扬,九樽青铜列鼎分列两侧,深衣内侍神色拘谨,分四列立于殿侧,宫殿装饰的浑然大气,肃穆之中隐着些许杀气,立于其中,便被一种无形的气势所压抑着。

      这不是贺云戟第一次来正阳殿。
      可无论哪一次来,他都会被殿中的压抑感逼迫的喘不过起来。御章宫与太后的惠宁宫十分相似,大殿之内并不设座椅,来者只能端正的站着,等待皇上或太后赐榻,方能坐下。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顾澜才施施然而来,他着黑色绣团龙的锦袍,并未束冠,是很普通的打扮。见到贺云戟后,白皙秀气的脸上浮现笑意:“福海,赐榻。”福海应声,立刻有内侍搬了翘角小榻上来。

      “臣弟叩见皇上。”
      贺云戟撩袍跪下,听到顾澜说免礼之后并没有立刻站起,而是又行了一礼,“谢皇上赐榻。”言罢才起身,弓身退至矮榻边,规矩的坐下,撩起了衣袍盖在盘膝的双膝上。他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松松的握成拳。

      “前几日西域进贡了匹好马来,名曰乌发。”
      顾澜面带笑容的盘膝坐在龙案之后,俯视着殿下的贺云戟,“六弟自小就对好马情有独钟,朕便想要做个顺水人情,就把这马送予你了,六弟意下如何?”

      “臣弟无功,怎敢受此赏赐?”
      “你怎无功?肯留在这虎口里,便是大大的功劳了。”顾澜笑道。
      “皇宫乃是育我成人的地方,怎会是虎口?皇上又拿臣弟开玩笑了。”贺云戟不动声色,虽然早已明白顾澜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顾凨,但也不是多么紧张了。毕竟入宫几月,知晓真相的顾澜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时不时试探他。

      “你的嘴倒是严得很。”
      顾澜看着他笑,也不避讳身边的福海和殿下的内侍,想必都是自己人。他端起案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眼中带笑,笑里却藏刀:“顾凨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肯如此死心塌地的为他?”
      “顾凨就是臣弟自身,当然要死心塌地。”

      “好。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顾澜击了击掌,笑容清朗:“想当年吕奉先为了一匹赤兔刺杀丁原,今儿朕就要用这匹乌发让你杀了你自己。”一缕光芒自他眼底闪过,顾澜笑盈盈的看着贺云戟,满意的看他脸色一变。贺云戟低垂着眼睫,千万思绪自心头划过——他该如何回答?顾澜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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