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四章 雨落梅花自从容 下 ...
-
月光冰冷似霜,温柔如水,缠绵若丝。
房间里燃着的香料有些沉香的味道,却无沉香之清朗,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媚,宛如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颠倒众生的气质。
伴着这阵香味,房中人发出的的呻吟近乎于啜泣,好像溺水之人挣扎而不得相救的呜咽,又如被风雨打湿羽翼的飞鸟,低沉地悲鸣。
云雨已收,交缠的人影渐渐平静,沉重的喘息宛若潮水的余波,最终停止。
“你身上有些脂粉的香气,最近抱过女人了吧……是不归坊的浣纱,还是凌霄派的那个七姑娘?”荆之扬眉头微皱,就要去吻怀中人的额角,却被终于蓄积了力量的手臂一把推开。
“我抱过什么人,还轮不到你关心。”尽力挣脱出荆之扬的怀抱,他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冷冷地道。
“轮不到我?”荆之扬笑了:“若说轮不到我,估计这世上怕是没人能轮到了,小放。”
“不许这么叫我!”他的眼中爆出精光,声音低沉沙哑几近哀鸣:“除了他,没人可以这么叫我……”
似乎是感觉到他心中深切的悲哀,荆之扬便未再触及他心中那道最鲜血淋漓的伤口,长叹一声,换了个称呼,道:“游,你还未放弃么?都三年了……”
“三年……你又有什么资格如此说话?三年来让我飘泊江湖,不得不四处躲避追杀最大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么?”游护宫——傅放冷笑道。
并未否认自己的作为给傅放带来了的多大的困扰,荆之扬只是沉声叹息:“……回来罢,游。江湖这般无趣,你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还是回来罢……非离山至少还有你的家啊!有我,有亦英……”
“别把非离山说的好像是我的故乡一样。我的家,只在倾城山。”傅放一把掀开锦被,冷笑道:“况且,你说江湖无趣,自己却不也沉溺于一统江湖的春秋大梦里不得清醒么?”
“我要做什么自有我的理由,你不需要明白,我也不想让你明白。”荆之扬取过衣物,细心地为傅放披上,遮住他浑身赤裸的肌肤。
“算了,你从来任性妄为,我也说不得你。不过你非让我到这里来找你不可,大约不是只为了说这些事情的吧?”傅放翻身下床,微微眯眼道。
“我想见你,想见的要疯了。三年来你日子过得再怎么艰苦都不愿意来找我,现在终于能见面了,难道不是理由么?况且……”荆之扬面上凝聚着满足地微笑。
“什么?”傅放皱眉。
“你以为方才你身体那么诚实的反应是如何来的。游,不要欺骗自己了。五年了,你的身体离不开我,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傅放也不辩解,只是径自整理着衣服,冷哼道:“欺骗自己的人是你才对吧。留裳的‘初晴’真是配得越来越好了。”
荆之扬笑容一滞,欲强作笑意,居然笑不出来。心下一恨,伸手从后一把抱住傅放腰身翻转过来,狠狠地吻了下去。
傅放一愣,一时也未挣脱,待到荆之扬的手已经再次掀开他刚刚整理好的衣襟,从上往下探去的时候,一边回应着与荆之扬唇舌绞缠,做势扶住他手臂,实则手下发力向荆之扬右手手肘关节处曲池穴点去。但荆之扬岂是这么容易便会被得手之人,傅放之指尚未点到,他就一招阳春白雪,瞬间化去了对方的劲道。这招掌法原是净元宫四大长老中的琴长老越逸以琴上指法变化而来的高山流水势中的一招,近身对战之时最是有效,只是越逸创此功夫之时定未想到如今竟被荆之扬用作在床上制住傅放点穴手法的最好的化解之法。
“放开我,荆之扬。”傅放最终被荆之扬压在身下受制于他,但并未再多抵抗,只是一动不动,冰冷至极地看着他:“我只说一遍,我不是在威胁你。”
读出了傅放眼中毅然决然的意味,荆之扬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挽回了。
“落梅剑究竟是如何到了你手中的?”
“就是为了这个,方才你才没有拒绝我么?”
“这点你不是早就明白了?”
“……你若只想知道这个,应该有很多种方法逼我说出来,何必要用这种方法,让我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希望的呢?”荆之扬苍凉一笑。
“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傅放也不去整理凌乱的衣服,就这么站在那里,沐浴在透过敞开的窗户撒落室内,留下一地银辉的月光下,恍若一身银色鳞甲的神将。
“刚才那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就再无关系了。”
“你说我们……”
“当然,我身为净元宫游护宫这点还是不会变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只是因为沉水宫主与我有恩,也是他的意愿,不是为了你。”
“这些我自是知道,你又何必定要与我撇得如此干净。”荆之扬端正的面容被深深的苦笑占满了。
“……我只问你,落梅剑怎会在你手中的?”傅放像是不想再看到荆之扬的容貌一般,把头扭了开去。
“这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只能跟你说,倾城一剑与净元宫的关系,远没有你所知的那么简单。”荆之扬淡淡地道。
“……你不说,那便算了。”傅放掉头便走。
“等等!”就在他刚要他出房门的时候,荆之扬忽然出声。
“白天比武之时,你为何要用黑棋子救那童谅?”
傅放沉默片刻,最终吐出四字,便头也不回地步出这处专为净元宫准备的小院。
“与你无关。”
傅放走后,沉默了很久的荆之扬忽然出声道:“亦英,进来吧。”
“放哥哥还是不愿回来么?”一直躲在窗外听二人谈话的修亦英推门进来,面色依旧苍白如纸。
“也许吧。”荆之扬淡道:“但不管他今后再怎么不愿见我,他总归还是会回来的。”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定格在那里又过了不知多久,荆之扬忽然长叹一声,道:“亦英,你有没有听过这首诗?”
“什么?”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小放的心就像水中的月亮,我从来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吧,其实他对我并非无情,又何苦对自己步步紧逼,惹得我二人都如此痛苦呢?”
修亦英默默地望着荆之扬的表情,这个多少年来总是以一方傲气独立于净元宫顶端的男子,此时竟如此落寞。
“扬哥哥……”修亦英喃喃地动了动嘴唇,但并没说什么,而是直直立在那里,握紧了拳头,愈见单薄的身躯在寒霜月色下微微颤抖。
月色霜白似雪,洒遍山谷,清冷肃杀。
傅放带着一身寒意从净元宫休憩的小院出来,越过重重假山屏障,在各种建筑组成的八卦阵势中自由穿行,驻足抬头,心中霎那间涌上一股悲凉之意。
三年了,哪里都没有。
自己这样孤身一人,夜夜尝尽孤枕难眠的滋味,究竟还要经历多少时光?
三五夜,偏有恨,月明中。
“少岛主,不知道这么晚了,找在下究竟所谓何事?”傅放唇边带上了一抹清浅的笑,身后细若无声的呼吸在夜风里陡然清晰了起来。
“果然是你。”清冷的语调,在如水夜色中幽幽的弥散开来。
“原来被这么多人看出来了,看来我的易容果然很失败。”傅放苦笑着转过身,面上的易容虽未取下,但那双淡色眼中略带狡黠的慵懒笑意却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专属于“傅放”的表情。
“你的易容并不失败,只不过比武之时所用武功太过纷杂,原本是不想被人看出来历,结果反而露了破绽。”童谅依旧用那种淡淡的语调说道。
“果然,是因为‘天下武功源倾城’么……”傅放缓缓地摇着头。
童谅也不说话,透明的墨色在眼中渐渐化开,就像有很多事情从很深的地方缓缓泛了上来,越来越明显,而他的目光却出奇清澈。
他站在那里,只是背着手,静静地,静静地望着他。
傅放看见他那种坚定却单纯的眼神,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闯进了脑海,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傅放笑了,挑起眉毛,笑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原来你并没有忘记我。”
此时的傅放并没有穿外衣,白色的中衣在之前与荆之扬的纠缠中又被扯松了,露出整个头颈,一部分肩膀与胸膛。淡蜜色的肌肤上,留着两三个深红的印记,与他本就慵懒不羁的气质竟说不出的相称,有些情色,有些放荡,却绝不低俗。他抱了双手,眯起眼睛,唇边犹自带着一抹毫不在乎的笑意,出声道:“既然如此,不知少岛主有何见教呢?”
童谅似乎对傅放此时的外表全然忽略,只是沉声道:“九年前,鹿山之巅,在下武艺不精,曾落败于你,你还记得罢。”
傅放叹了口气,道:“绝不敢忘。”
童谅未去注意傅放话语中凄凉与深刻的意味,只是道:“在下九年来亦是从未忘怀。惊叹于傅少侠武艺精湛,谅别无他求,只求能与傅少侠再战一场,一圆心中遗憾。”
童谅这话说得明明白白毫不掩饰,傅放面上笑容竟是扩大了开去,点头道:“少岛主果然直接。也罢,在下也不喜欢绕弯子,既然如此,你便说个时间地点,本人一定准时赴约。”
见对方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傅放心知他是奇怪为何不能就地比试,心中暗自笑起这少岛主真真单纯急性不通事故,伸手拉了拉散乱的衣襟,苦笑道:“少岛主也得容本人去理理衣裳,稍事休息准备一晚吧。”
待到傅放整理衣服的动作一起,童谅似是方发现对方衣衫不整的情况,耳根微微有些发热,稍偏过头,道:“抱歉。那便明日午时,山谷北面的竹林罢。”
傅放点头道:“那便定了。少岛主,我们不见不散。”
童谅也是略一点头,一个转眼间,身影已然不见,仅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带着檀香气味的清风,绕过傅放身边,又翩然远去了。
傅放摇了摇头,想到即将面临的事情更加繁杂,不由放慢步子,一边拿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一边陷入沉思。
他原想如有机会,便以本来面貌去拜访一下与自己及师门渊源颇深的夏森与碧琼子,但过了半晌,却还是决定先回净元宫驻地去看看修亦英。白天,那个自己一直当作弟弟般疼爱的少年的情况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细爪抓住了他的心,各种各样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刚才与荆之扬的纠缠竟让他忘了此事。想到这里,他不由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又加快了步伐,向着刚才走出来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