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温润不如玉》司丞

3、【◇◇三】家有母上

　　“不错。今天还有点长进，知道在子时之前回来了，恩？”愠怒的声音倏地从身后响起，屋内的烛火也随之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是娘的怒容和一脸同情看着我的张婶儿。
　　“嘿，娘~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下不为例，我——嗷~娘，轻点儿轻点儿！”我还未说完，耳朵就先被她狠狠的揪住，“下不为例？恩？夜染衣，我告诉你，老娘我就是给了你太多的下不为例了，才让你越来越放肆了！”

　　我心下一沉，惨了。旋即向张婶儿投去求助的小眼神儿，却见张婶儿一脸无奈的朝我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是娘的一声怒喝，“夜染衣！别想再让张婶儿去给你搬救兵，你爹今儿个晚上给我支出去了，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还真当你老娘说的话是耳边风了！”
　　与此同时，又将鼻子凑在我身上闻了闻，“你竟然又跑去青楼喝花酒了？好，好啊，果真是长大翅膀硬了，连你娘的话都不听了，真够有你的啊，给我滚出来！”

　　我撇撇嘴，“娘，滚不了，您这不是揪着我耳——”娘朝我双目一瞪，我赶紧识相的闭嘴，被她揪着向祖宗祠堂走去。
　　静谧的夜晚，如斯美好，皎皎明月高悬空中，却偏偏被娘身上所散发出的灼灼怒气给破坏了去，哎。

　　“你就给我好好的在这儿跪一夜，让脑子好好清醒清醒，当真以为自己穿着男装就真是男儿身了！简直没有一点女儿家的自觉！明天就叫你爹让你恢复女儿身的身份，顺便带你寻个婆家，真是气死我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偌大的祖宗祠堂，只余我一人，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我和列为先祖们。

　　不爽，很不爽！明明罪魁祸首是爹爹，为什么每次挨骂的却是我，又不是我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为什么一有什么事情就怪在我头上，若不是爹爹当初一念之差，我至于变成如今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么，想至此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起我那挨千刀的爹爹，真是……哎，祖宗都得给气活吧。

　　当年，爹爹因与人生意上起了争执，而被对方一时气言诅咒断子绝孙一辈子没儿子，此话一出，对于我那向来视面子如命的爹爹来说可谓是不小的挑衅，于是爹爹旋即反驳那人，说是待产的娘亲第一胎便定是个儿子，如若不是，他夜落二字不但倒过来写，还定当无双城所有人的面向他道歉，如是，就在那时，我，有负爹爹所望的，诞生了。

　　说来也是奇了，听说我诞生之时，整个无双城中单单就夜府的上空被七彩祥云所笼罩，可谓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爹爹本还以为是那天上的文曲星君转世，谁知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儿，当场就蔫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不是？难不成你求求签拜拜菩萨，就可以让我身子上多长出某个东西？

　　恰巧那时，产房里除了我这个只会啼哭的婴孩儿以外，便只剩下爹爹，娘亲和稳婆便是如今的张婶儿三人。
　　于是这件事便被爹爹彻底给隐瞒了下来，娘最终也因执拗不过，勉强答应。
　　只是可怜了那位因一时气言咒骂了爹爹的仁兄，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不过听说，那位仁兄离开的时候，面上不但没有一丝悲伤，反而仰天大笑出城去，跟个一夜百富的土财主似的，这倒是让我着实有些好奇，不觉怀疑起那位仁兄是否别有用心起来。

　　于是，悲催的我便从小就被爹爹当做了儿子来养，只不过因着夜家的财势和我出生时天上的那奇景，这么些年来，倒也没人怀疑过我的身份，反而十分的待见我，还说我必是有福之人。

　　不过说起来，这扮作男子似乎也不错，哦不对，应该说是大大的不错。
　　比如说，可以上学堂，学知识，又比如说，可以习武强身，再比如说，可以和我二表哥四处厮混，今儿个喝喝花酒，明儿个约上三两朋友湖上泛舟，这小日子过的也是好不惬意。

　　爹爹见我如此不但万分自豪和一脸的欣慰，还无限提供我银两随意我花，可娘就没有爹爹如此开明了，只要我一稍晚回去便要挨上一顿骂，不是说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不知男女有别，听的我那是一抖一抖的，鉴于我日益纨绔，娘亲终于将这十几年的怒火如火山爆发之势迸发了出来，而且那还是座活火山，实是可怜了我和爹爹。

　　“哎。果真是作孽，作孽啊！”
　　今晚，看来只能睡这冷地板了，我朝着列祖列宗挥挥手，“各位祖宗晚安，好好安息……”

　　翌日，娘看在我极尽诚恳的认错态度和爹爹，张婶儿给我说情的份上，便放了我一马，只是我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娘的一番话再次打入万丈深渊。

　　“老爷，我看衣儿这事，咱们也别拖了，你立马让她恢复女儿身份顺便给她寻个婆家吧。”淡定。
　　爹爹端着茶盏的手一僵，“夫，夫人，这事儿急不来，你瞧，咱们衣儿这，这不也挺好的么，呵呵。”
　　娘旋即拍桌而起，“夜落！你还有脸说了？你也不看看你这个女儿现在是个什么德行，你见过哪家闺女成天和男人勾肩搭背的往青楼跑的？啊！？她都十七了，十七了！你还真指望改明儿让她给你娶个儿媳妇回来？啊？”
　　“我，我……可，这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一时半会儿的跟人家说衣儿是女儿家，你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啊，再说了，瞧瞧，我们衣儿长的也算是不错，还怕到时候没人要么？”
　　“好吧，那我退一步，你提前给衣儿找个婆家，确定她日后能嫁出去，这件事，我就绝不再插手，如何？”

　　闻言我心中一惊，见爹爹仍在思虑，我旋即开口，“娘，不用让爹爹给我找了，女儿早就有心仪之人了。”
　　娘不信，“哦？那你倒是说说看，若是成，我也就不再老是管着你了。”
　　我一喜，“就是二表哥苏宁！”

　　待我说完，只见爹爹刚入口的茶一口喷了出来，咳嗽不止，张婶儿手中的托盘“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娘的身子晃了一晃然后跌坐在椅子上。
　　她指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夜染衣，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眨眨眼，“我说我喜欢二表哥。”

　　娘刹时勃然大怒，“简直是荒谬！你们可是表兄妹，得，你什么也别说了，这婆家，你娘我亲自给你找！你给我现在就滚回房去，若让我知道你踏出房门一步，我不打断你的腿你就是我娘！”
　　我一抖，“别别别，这可使不得，您这不是折煞了儿，哦不，女儿么！”
　　“娘，其实我刚刚那是故意那么说的。”见娘神色稍稍有所缓和，我说，“娘，你看，怎么说我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又怎会不知这其中道理，嘿嘿，其实，其实我心仪之人另有其人，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这才和您开个小小的玩笑。”

　　娘不语，用一副“我看你还能掰出什么”的表情看着我，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道，“其实，我喜欢的是楼夫子，娘也知道，我与夫子是师生之名，师徒相恋尚不被世人所接受，又何况我与夫子是师生关系，所以女儿这才……”
　　“所以你才说你喜欢苏宁？”娘沉声问道。
　　我故作怯懦的点了点头，希望自己这次压对了筹码，果不其然，只见娘方才还怒意满满的脸上，此刻已是开满了花。

　　娘轻咳一声，“此话当真？”
　　我立马接道，“当真当真。”
　　“真的？”
　　“真的真的。”
　　“张婶儿，你去帮我把楼公子请来。”

　　我一愣，旋即阻止，“哎…娘，别……那个，那个……”
　　娘沉了沉声，“那个什么？”
　　我思虑片刻，旋即笑道，“娘，你看呀，夫子他以为我是男子，若你如此冒冒失失和他说出那样一番话，他会作何感想？”
　　娘一笑，“就这个啊？衣儿，你放心，我相信楼公子绝非那等庸俗之人，再说，楼公子说不定就是你未来的夫君，这女儿家的身份，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就让为娘的来说好了。”

　　“……”我道，“夫子他，他…今天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娘沉吟一声，“我明明记得早上还碰着他的呢。”
　　我干笑两声，“可现在是正午了不是？夫子他——”话至一半，被敲门声打断了去，只听李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爷，夫人，楼公子来了。”
　　随着管家声音的消失，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我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楼如故依旧白衣胜雪，儒雅清逸，面上如沐春风，谦和微笑，手中撑开的折扇上是泼墨江南，他在我身侧站住步子，继而手中折扇一合，然后一揖，“夜老爷，夜夫人。”
　　待他说完，我抖了一抖，虽然我与他的关系向来便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见了面便没有几分好颜色，但是却从没有过哪一刻是如现在这般恨不得他从未出现过才好，看来我和他果真是八字不合，为何每次让我出丑的时候都跟他有关，但是抱怨归抱怨，我还是比较现实的，旋即将头低下，双眼紧紧盯着地面。

　　“呵呵，楼公子，我正准备让张婶儿找你去呢。”娘乐呵呵的说。
　　只听他声音微扬，“哦？”
　　娘乐道，“方才我与老爷正谈论到衣儿的终身大事，衣儿说她已有心仪之人，正是楼公子，所以我想问问楼公子的想法。”

　　待娘说完，我将头又低了低。
　　楼如故轻笑一声，“实不相瞒，楼某没有龙阳之好……”
　　我紧咬唇瓣，欲哭无泪，只听娘刚吐出一个字，便又被楼如故插了去，“不过……”
　　娘问，“不过什么？”
　　楼如故笑了一笑，“不过，这若是要在下断袖之人是小衣，楼某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我一惊，旋即抬头看他，正见他朝我挑了挑眉，撇过头，只见娘一脸欣慰的对着爹爹说，“老爷，你瞧，我就说楼公子非那等平庸之辈吧，看看，咱们衣儿和楼公子多配啊，这下可终于不愁衣儿没人要咯……”
　　爹爹用袖子拭了拭额头，有些语无伦次，“是…是…断袖好…断袖好……”

　　于是自那天之后，虽然娘亲放宽了对我的管制，也早已忘记当初宣誓要让我换回女儿装的事，但每每见到我，都要给我洗脑一番，不是说楼如故这个怎么怎么好，那个怎么怎么好，就是为了我还甘愿断袖，这样的男人如今怎么怎么不好找云云，听的我是有泪无处流，有苦无处诉。
　　而楼如故，事后他摇着折扇，风雅非常的对我说，“小衣，方才为师所说的你莫要当真，为师只是怕你又要挨上夜夫人一顿骂，这才勉为其难的替你担了个断袖之名，若要报答，来日方长，就当你先欠为师一个人情好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我听得怒火中烧，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但是我还未来的及报，就再一次将娘惹怒，可谓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