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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繁华寂 ...

  •   凤栖宫位于大郾朝与属地雍国的交界燕州,此地富庶繁华,民风豪爽,本是大郾国库的好来处,却偏偏不缴不纳,雍国盛产珍珠,原也不在乎这点子税收,每年朝贡时也自掏腰包为燕州上礼,大郾对此也是不闻不问,无可奈何。
      诸位道是为何?此地却有个凤栖宫,宫主姓凤,钦封一等侯,世居于此,绵延数代,早已取代了官府的位置。凤栖宫一向谦逊有礼,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富家翁,朝廷上下也没人将它放在心上,只因祖上功勋盖世,倒教大郾君主待他礼让有加。
      年前大郾皇帝轻车出游,自负文治武功,豪兴大发,要遍巡这大好国土。到了雍府地界,按说这国主与地方官早应前来朝见,年迈的皇帝兴致勃勃地停了舆驾等待,半日却不见来人。
      待到中午时分,才有人匆匆赶来。强忍了怒气询问原因,那国主恭恭敬敬地道,凤栖宫宫主庆生,未敢提前退席。
      官府的公文是一路发下去的,如今居然是为这等原因耽误了接驾,群臣骚动,内侍料定皇帝定会大发雷霆,召这位宫主前来问罪,哪想皇帝却露出个笑容,哦了一声,温和地道:“倒忘了隐城那孩子是今日生辰,这却是朕的不是了。如今他初掌凤栖宫,正该意气风发,这才是少年样子。”笑容颇有些慈祥之意,当下便赦了国主与地方官的怠慢之罪,又派了送了几份重礼过去。本以为那凤栖宫主会来拜谢,不想他竟只是随便派了个下人,道了声多谢,皇帝仍是笑眯眯的,召了那下人进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凤隐城近况,问他平素爱玩什么,爱吃什么,吩咐人仔细记了。
      从此往后,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凤栖宫与朝廷虽无来往,分量却比谁都重,如今又新主上位,改了往日谨小慎微的作风,大可利用,本来只放在朝堂上的眼睛,也瞄向了这三不管的燕州。也有些精乖的官员悄悄向内侍打听凤隐城的喜好,盼望自己在朝堂上能多一臂助,却探不出什么消息来。江湖上却传了出来,这凤栖宫主喜好龙阳,有分桃断袖之癖,令人四处宣扬凤栖宫之妙,派了一众属下出来行走,见了风姿卓然的少年,便想方设法弄回宫。燕地繁华,宫主又是传说中风华绝代的凤帅之后,切磋武艺、饮酒作乐的诱惑令涉世未深的少年们心动不已。凤栖宫行事又不外乎巧取豪夺、坑蒙拐骗,于是,武林盟主的小公子、漕帮帮主的幼弟,都已从江湖上消失。几位官宦子弟也决然辞了家,同赴凤栖宫,追随他们景仰的凤帅。
      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不免眯了眼睛,回想先祖口中太祖初平天下的风光,当初凤帅执掌大郾军帅印,南征北战,随太祖打下这千秋基业,开国后却翩然而去,太祖缅怀不已,赐号帝国之凤。这凤栖宫,自然就是他所传家业,未曾想如此韬光晦迹的人物,后辈子孙却如此骄纵招摇,真是令人长叹不已。

      天上白玉京,人间凤栖宫。
      凤栖宫地处燕州,如今又是大郾国力全盛之时,真真是繁华奢靡到了极点,便是宫主一个男宠的居处,也隐隐有楼阁连起之势。
      正是入夜时分,软香楼中香风细细,雕花屏风上嵌的明珠映的房内光亮如昼。
      凤隐城斜倚在虎皮长座上,怀里依偎着一个艳媚入骨的少年,随手把玩着浓艳如血的酒杯,淡淡扫视着阶下大气不敢出的二人,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你们是说子夜疯了?呵,确定不是装疯?”
      凤栖宫总管凤梧擦了擦汗,诚惶诚恐地道:“确实不是,昨夜还好好的,谁知早上嘉儿便哭着过来说公子有些神志不清了……”
      凤隐城的杯子已经摔到地上,砰的一声,艳红的液体缓缓流出,透着一种凄美的哀艳,他凝视着脚底,沉声道:“早上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
      怀中的绮歌暗暗着恼,深恨两人不识相,难得宫主来此一次,就这么被搅和了。想着脸已贴向凤隐城的颈窝,柔声道:“宫主跟他们发什么脾气?您不是说今晚要好好疼疼绮歌的吗?”
      凤隐城将他怀中摔出,站起身来,下首的两人似是浑身都被刀子剐过,凤梧这才明白子夜公子在宫主心中到底多重,心中暗暗欢喜,头上的冷汗却是怎么都擦不完。
      凤陵秋忙陪笑道:“早上公子是烧糊涂了,梧总管请了文大夫过去看,都以为发发汗就好了,哪想到晚上人就疯了,连伺候他半年多的嘉儿都不认得了。这原本是小人的失误,任宫主怎么处置也毫无怨言,只求宫主先去看看公子吧。”
      凤梧感激地看了陵秋一眼,陵秋回了他一个安然的眼神,果然听到凤隐城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既然认了是你的错,那就自去刑堂领罚罢。”瞥了凤陵秋一眼,似是大有深意,便头也不回去出了门。
      凤梧来不及跟陵秋说声谢,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陵秋望着凤隐城远去的身影,嘴角莫名地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宫中哪种刑罚自己没尝过?只要痛,只要痛了就好。
      痛着,自己才会深深地感觉到——原来你凤陵秋,还苟活于这世上,对着高高在上的凤宫主卑躬屈膝,对宫中千变万化的嘴脸虚与委蛇。
      只是他,为什么多看了自己一眼?凤陵秋心中凛凛生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要怕他!他不是圣人,不可能看透你的心!
      回头看了看,绮歌跌坐在地上一直未起,艳丽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妒意,陵秋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绮歌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恨恨地道:“要你假好心!”他费力地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又皱了皱眉——凤隐城那一摔,的确是重了,绮歌没半点武功底子,如何受得住?
      陵秋怔了一怔,随即笑了一笑——自己可不就是个假情假意的人!
      慢慢走了出去,一只脚跨出门槛,却又回头道:“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只靠着一张脸,若想在宫主身边呆长些,一味柔顺就好,不懂看眼色,受罪的还是自己。”不待绮歌骂出口,他已翩然而出。

      子夜公子的住所甚是偏僻,绮歌不过稍微受宠些,便被分到主殿一旁的含元殿软香楼中。凤隐城走了半天,还未走到,眉头便皱了起来。
      凤梧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属下失职,一时忘记备下软榻。”他心惊胆战,生怕又被寻出什么错处,凤隐城最不耐烦步行,也不甚喜欢软榻,他宠爱的公子通常都住在左近,方便他前去猎艳。
      凤隐城脚步一停,随即淡淡道:“不怪你,是我疏忽了。”他怅惘地抬头,忘记了啊,子夜他,已经不住在栖凤阁了。
      凤梧不敢出声,心中又隐隐生出希望来,盼着子夜公子这一场病闹腾之后,宫主能再想起他的好处来——子夜公子,那可真是惹人疼的孩子啊。

      少年穿了一袭草绿的袍子,活脱脱似只鹦鹉,双手托着下巴唉声叹气,屋子里一片狼籍。一个随侍的小厮端着一碗药苦口婆心地劝着,唠唠叨叨只说让他切记不可忤逆宫主不然又要领罚、快快养好身体侍奉宫主不然这整院子的人都没有出头之日。少年只是摇头,听的烦了,一手把药夺过来,砰地一声摔在桌上,不耐烦地道:“你有完没完?说了我没病!瞧你长的也是唇红齿白人比花娇的,不会自己脱了衣服跑他跟前去啊?不定会赏你个什么名号呢!”
      小厮嘉儿委屈地嘟着嘴,怯怯地看他。
      少年心软,甩了甩手:“怕了你啦!”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捏了捏嘉儿的胳膊,不坏好意地道:“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体最是柔韧,睡起来感觉特好,好嘉儿,我如今老了,只能靠你服侍宫主啦!”
      凤隐城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幅景象,他冷哼了一声,回头道:“我看他没疯,倒是你们疯了!”他眸光幽深,脸上波澜不惊,凤梧越发惊惶,心中暗暗叫苦。
      凤隐城拂袖就要离去,子夜与宫中实权派一向交好,如总管凤梧、侍卫统领凤陵秋,这一场戏,定然是他们合演给自己看的,只可惜,主角演砸了。
      只是子夜,你又搞什么把戏?一向清冷、不苟言笑的你,如何会说出这番话来?

      凤梧低着头,沮丧之色溢于言表;嘉儿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早已半跪了下去。那少年呆了一呆,凤隐城披着一件黑色的旧衣,黯黯的有金光流闪,他站在那里,仿佛对一切都不屑一顾。风流清俊举世无俦,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少年突然冲了出来,一手拽了凤隐城袖子,待得他停步,那另一只手已搭上了他肩膀,脸上笑意盈然。
      和他说话,少年命令自己,他真好看,不是吗?

      春色明媚。
      凤隐城静静地凝视着这张清秀的面庞,心中蓦然出现了这四个字。
      子夜总是白衣胜雪,他说,血是污的,凤隐城你杀了恁多人,总要有白衣来洗洗眼睛。
      暖风袭人,浅绿朦胧,凤隐城心中陡然泛起了一丝柔情,柔声道:“你怎么换了颜色?”
      他的声音真好听啊。
      少年眯着眼睛笑,满不在乎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衫,得意洋洋地道:“不好看么?”曾经遇见过一个小孩,十五六岁样子,草绿色的外套,草绿色的书包,乜着眼,神气,可爱。自己一向是端庄与形象的代表,永远的黑白灰。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试一下了。
      凤隐城正待抚上他的面颊,忽然看到嘉儿期盼的眼神,心中冷笑,什么时候子夜公子也会耍手段争宠了,看来,又该为他换仆役了。他点了点头,便道:“你是我凤栖宫子夜公子,人间绝色,自然好看。”——不就是想回凤栖阁么?现在再来讨人欢心,已经迟了。子夜子夜,你不过是我凤栖宫一颗棋子,莫要忘了。
      子夜,一日之始。
      子夜公子,凤栖宫之首。风华倾绝天下,智谋无人能敌。
      本应是笑傲江湖,片尘不染的翩翩佳公子,只是,他是凤栖宫首位,这凤栖宫,却是凤隐城的。
      所以,他只能屈居人下,恭恭敬敬地凤隐城下拜,称他为主人。
      少年悻悻道:“我天生丽质,难道是你的恩赐了。”他一番无心之语,却不知正是昔日子夜公子的心结。
      凤隐城眸中凛意一闪而过,打量了他一番,缓缓道:“世人都说能得子夜公子一语相许,便是此生不枉。你名号之响,连我也稍有不及,自然有些污浊之人,存心也挑拨你我关系。你与陵秋想做什么,我心里清楚。只是你要记得,我凤栖宫能成全你,自然能毁了你。”他语气平平,神色冷清,少年不寒而栗,手也悄悄放了下来。凤隐城瞥了他一眼,又向凤梧道:“你如今老了,也有些糊涂,做事细心些,别被些小人蒙蔽了去。子夜即日仍迁往凤栖阁,你且在家休养,这总管之职,我先替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罢。”
      见他走的远了,少年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古代男宠,又牵扯江湖权谋,这勾心斗角的生活,哪是他这21世纪新好男人受得了的?不过,他喜欢!少年仰天大笑。
      见得嘉儿疑惑的眼神,他才捂着嘴巴,讪讪地道:“方才聆听宫主良言,偶有所得,教益颇深,教益颇深,呵呵。”
      嘉儿摇了摇头,收拾了碗碟,悄然退出。
      只剩凤梧叹了口气:“此次重回凤栖阁,子夜公子莫要再生出他念,不然属下也保不了公子,唉,秋统领也陪着你胡闹……”
      少年只得赔笑,心中暗骂全是那个子夜公子惹出的祸事,却要老子来为你收拾。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他心中哀号,刚刚转世就得罪了终极BOSS!以后还怎么混啊!
      这少年本名俞天,21世纪的某中学教师一枚,身无所长,为救学生献身于校门口的车祸之中,因行善被地府赏赐,转生至一富贵之人体内享受一世。来行之前鬼官把这子夜公子的身世吹的天花乱坠,什么衣食无忧,清贵荣耀,更兼多才多艺,文武双全……不曾想竟是个男宠命啊!悲愤,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事态已经很明了,这子夜公子不甘身为玩物,向凤隐城发动革命不成,只可惜他本来身体就弱,如今又受了罚,一命呜呼,自己这个西贝货就顶上去了。
      少年呆了半晌,突然握紧了拳头,从今往后,这就是我俞天,不,俞子夜的天下了!老天送我过来,是让我享受的!那我就好好享受这个美男丛生的凤栖宫吧!
      俞天从来都是个敢做不敢为的俗人,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性向,他怕舆论,他怕众人的嘲笑与鄙夷。如今可好,有凤隐城这个大BOSS遮风挡雨,还有什么好怕的!

      凤梧指派了几个人来为俞子夜收拾衣物,一路领他前往栖凤阁。按凤隐城的意思,嘉儿多嘴多舌教唆主人,不如调远任用,俞子夜看他垂着头甚是可怜,硬是做主把他留下了。嘉儿虽伺候子夜公子半年多,但子夜公子常常外出办事,嘉儿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不过八九天。凤隐城其实一向待下人甚宽,此次就算罚他也不过是干几日粗活罢了,只是近年来待凤陵秋越发苛刻,也不知是为什么。为什么——俞子夜偷笑,左右不过是一对别扭的鸳鸳罢了。
      嘉儿年岁尚小,一团孩气,俞子夜循循善诱,除了一些琐事,也只知凤栖宫是御赐,栖凤阁本是宫主夫人住所。俞子夜大为气恼,这天下形势如何?凤栖宫与皇室关系如何?此间疑云重重,自己却只是个睁眼瞎子。
      一路风景看过,眼睛已经习惯了金碧辉煌、奢华绮丽,初至栖凤阁,俞子夜仍然震撼了一把。这座殿阁众花环绕,穿行而过,映入眼帘的便是弄翠蔽日的长松修竹,又有重峦叠嶂,深邃莫测。
      左近寒瀑飞空,不知从何处引入,注入数十大池,池中荷花亭亭,广庭中又置了茉莉、美人蕉等知名不知名的南北花木,以风轮相鼓,清芬满殿。而其中亭榭之盛,非外间可比。
      巧夺天工,原来这就是皇家气派。
      栖凤阁,虽用了一个“阁”字,又如何不是一座小型宫殿?
      那位皇帝倒是舍得,俞子夜暗想。

      嘉儿神色欢欣,笑嘻嘻地道:“托公子的福才能入住,这处院子可不跟画儿似的?人住在里面也成了神仙!”
      俞子夜仍旧安歇在原先曾住过的水堂,堂名澄碧,正对飞瀑升空,俞子夜点头道:“此地甚好,风景一览无余,让人心旷神怡。”原先那位子夜公子爱穿白衣,又常住此处,想来很有翩然出尘之态。他瞧了瞧自己那“天真烂漫”的绿衣——不知这会不会令凤大宫主生出新鲜之感?
      他倒情愿凤隐城忘记他,他就在这仙境中安然度过余生,但听他口气,自己名头响得紧,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的。既如此,只盼着他对自己“宠爱”些,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才能惬意地过下去。
      凤隐城手掌大权,在此地生杀予夺,况且年少英俊,态度风流,如此甚好,俞子夜安慰自己。

      俞子夜看着面前一堆名贵曲谱棋谱字帖,愁眉苦脸。
      这子夜公子工行书,善吹笛,棋艺尤佳。自己的字倒说的过去,围棋也能对上几盘,可这笛子,实实在在不会吹。
      郁闷。
      他叹气。
      忽有人报侍卫统领凤陵秋来访,俞子夜慌忙正襟危坐,他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凤陵秋与子夜公子相熟,认出他是个李鬼来。
      凤陵秋身形有些憔悴,面容虽然坚毅硬朗,但那双倦怠的凤眼,仍又些恹恹的神气,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嘉儿歪着头:“凤统领爱喝北苑茶,我去拿些来。”
      见嘉儿离去,俞子夜只得抬起头,干笑,殷勤道:“统领大人请坐。”
      凤陵秋一动不动,凝视着俞子夜,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仿佛能够穿透一切:“你以前只称我为陵秋。”
      俞子夜讪笑:“统领大人为子夜欺骗宫主,又为梧总管说情,颇有侠风,自然当得这句大人。”
      凤陵秋不在意地道:“公子与宫主一向相得,你们两位闹了矛盾,我们做属下的自然要为尊上分忧,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俞子夜左顾右盼,不敢接触凤陵秋的目光,这凤陵秋说话做事,明明就是另一个凤隐城,疏疏淡返,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让人不知怎生讨好。他心中暗暗叫苦,死了死了!我肯定骗不过别人!我会不会被当作妖孽?为什么人家穿越的都那么好命,我只能在这担惊受怕?欲哭无泪啊……
      嘉儿的脚步声响起,俞子夜松了一口气,凤陵秋衣袖一挥,施施然坐了下来,俞子夜便觉手里多了东西,来不及多想,满脸堆笑道:“统领……呃,陵秋,品一品嘉儿烹制的好茶。”
      此时仍是茶砖盛行,北苑茶列为贡品,并不过见。
      俞子夜看凤陵秋捧起了茶碗,神色悠然,他咳嗽了一声,装做不经意地道:“因宫主罚我,这几日都在床上将养,如今我身体也大好了,只觉在宫中实在无聊。”
      凤陵秋徐徐道:“何不去书房看看卷宗?你歇了这几日,事情都压在清献公子身上,也该分担分担了。”
      清献公子应是一位与自己相类之人罢。只是,自己不是男宠么,难道竟还有工作?俞子夜摸不清凤陵秋是何意,也不敢多说。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凤陵秋说自己新领了总管之职有事尽管吩咐,俞子夜又问梧总管近况如何……
      没营养的话终于说完,凤陵秋起身告辞,走出了门,又不经意地向嘉儿道:“书房的钥匙公子一向喜欢放在笛子一旁,如今你常随公子身边,不要惯着他这个毛病,务必提醒他随身带了。”
      嘉儿连忙点头,俞子夜心中满是感激,虽疑惑他为何帮着自己,但现今凤陵秋于他已经是救命稻草了,他一把抓住凤陵秋,悄声道:“我何时……”他蹙眉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用了一个词:“何时侍寝?”
      凤陵秋疑惑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着诧异的光芒:“宫主的侍寝全是从外采买的伎人,多住在含元殿,与公子们一向以礼相待,不过或许也有私相授受。”
      俞子夜大窘,忙道:“本来是知道的,突然搬回栖凤阁,心里太激动了,嘿嘿。”
      凤陵秋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道:“宫主往日最爱同你下棋,你不要荒废了。”
      待得送走这位凤大统领兼总管,俞子夜又是愁眉苦脸,只觉疑云重重,想要抽丝剥茧理出头绪,心中却是乱纷纷的。
      悄悄看了凤陵秋塞给自己的物事,两张名单,这凤栖宫的重要人物写的清清楚楚。俞子夜看了几遍,尤其是第一张,更是牢牢记了下来。

      凤深字隐城幼年亡父母安平公主珏移居京师精剑术大力扩张凤栖宫其他不详

      俞初 字子夜 长于山林师从天隐老人天隐亡入凤栖宫善谋划工书画棋艺尤佳有倾绝天下之名

      李源字清献父平原郡王琦 以宽仁闻于朝野母江左周氏有清望其人清俊雅量精于钱粮

      韩林字握青祖勇毅公延父神策军节度使设其人勇武盖世善行军布阵有乃祖之风

      俞子夜这几日埋首书房,已不是当初的无知少年了。这凤栖宫本是皇家避暑行宫,太祖皇帝念着凤帅战功赫赫,便以此封赏,凤家世袭侯爵,节制燕州府。只可惜凤帅留有遗训,不许子孙后代入朝为官,凤家的荣华富贵自此也就到了顶。
      这不是类似宋朝吗?马上得天下,杯酒释兵权,那位凤帅倒是聪明人,功成身退,看的清形势,不然也是一个韩信的命。
      凤栖宫本来蛰伏于此,历代皇帝的目光都不会放在此处,唯于此朝,东胡屡屡犯境,属地雍国趁机动荡,人心思变。今上年高,无力扭转乾坤,只得依靠凤栖宫震慑雍国,兵力全放在东胡边境。
      不知凤隐城与朝廷订下了什么勾当,背负着强抢民男的纨绔名声,官宦子弟,世家少年纷纷来投,各人父辈都是身在中枢,没有一个是地方实权派。文官有雅望,武官有威名,可是,没有实力。
      江湖少侠倒是很有背景,只可惜,尽管他们在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只要朝廷容不得他们,他们一样没有立足之地。
      凤栖宫的处境,微妙的很,看似全无实力,却偏偏令人无法忽视。虽忌惮着它,但若认真起来,无论大郾还是雍国,只要付出不太大的代价,便可以灭了它。
      只看凤隐城如何经营。
      俞子夜打了个哈欠,天色已晚,自己可真是鞠躬尽瘁啊。

      看着案上一份谍报,只有寥寥几字:“秋往夜处,谈笑如昔,后俞问宫主床第事。”
      凤隐城满斟了一杯酒,淡然道:“有意思。”他叹息一声,神情却有些惆怅,似是在嘲笑自己:“本不欲行此耳目之事,奈何奈何!”
      他呵呵笑了起来,起身拔剑,旋身其舞,曼声吟道:“忆我少年游,跨我青聪马,仗剑江湖行,白首为功名。兴起白骨渡流沙,酒酣闹市斩人头。也曾无计落魄施妙手,也曾千金买醉入青楼,也曾打马垂杨踏长路,也曾簪花画眉佳人首,风云聚散终需去,故人江海借长帆,别时方恨相知短,持手才觉青衫寒。折不完霸桥长亭三春柳,放不下西风阳关一杯酒。唉,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纵使簪花同醉酒,终不似,少年游!”
      歌声渐渐低沉,无边无际的寂寥氤氲开来。
      凤隐城怔怔地眺望远方,少年意气,纵情任侠,然最终要珠玉蒙尘,堕入权谋。
      暮色渐重,酒醉的少年伏在案上沉沉睡去。案上飘着一张长笺——疑东平王府有异动,首席供奉昨日亡,其人尤通巫术。

      俞子夜还在养病期间,凤隐城也特意照顾了他,并未分派工作下来,只是让他熟悉这几日燕州的形势——燕州的公文向来都是抄送一份至凤栖宫的。俞子夜自己心存忧患,忙的是昏天暗地。书房中的资料大略被他翻了一遍,便开始模仿子夜公子的笔迹。好在他出身书香世家,字本来就漂亮的很,练了几百张字帖,手腕酸的抬不起来,总算略有些形似。
      终于大功告成!他浑身松懈下来,像散了架子似的瘫倒在床上。嘉儿却站在一旁,忧虑地道:“公子这几日忙着公事,都累成这样了,明日学堂上可怎么办啊?”
      俞子夜懒懒道:“什么学堂?总不至于还让我上学吧?”他吓了一跳。
      嘉儿笑道:“公子说笑了,您是天隐老人的弟子,谁又能教得了您呢!”
      俞子夜拐弯抹角地问了,才知道公子们一个月要给宫里的孩子们上一节课。这些孩子都是和嘉儿一样自幼穷苦,被凤栖宫救下来的,然后学文或习武,学有所成便可出宫自谋生路,资质愚鲁的可以留在宫里做些杂活。这是凤栖宫的传统,到了这一代更加显著,收留的孩子越来越多。
      好在这个世界的文化同中华文明相差不大,俞子夜心中并不害怕。正在苦苦琢磨该教什么,便听得一个温文的声音在同嘉儿打趣,他皱了皱眉——那位清献公子,今日又来了。
      自从他搬回栖凤阁之后,常有公子来访。子夜公子一向深居浅出,又经常游历在外,是以他没出什么纰漏,用适度的热忱接待了诸位。赵清献,韩握青,陈容舒,果然是其中最出众的几个,各有各的风采,尤其是清献公子,更是让人一见倾心。见了他之后俞子夜便想,其实子夜公子应当是赵清献才对,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的确清秀,一双桃花眼也的确讨人喜欢,可是身量尚未长足,不过是个清涩少年。看来这个世界的人们都是正太控,俞子夜暗想。
      赵清献虽然好看,但未免令人自惭形秽,何况天天吃同一盘菜,就是山珍海味,也会厌倦。他一天会来三四趟,俞子夜看到他的身形,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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