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天下》最后一株紫丁香

16、也似风前絮

　　孟紫岚留意到谢竹峰藏着一把镶着蓝宝石的匕首，大内副总管带武器不是新鲜事，只是谢竹峰将它视若珍宝，每次抚摸时总要黯然伤神。孟紫岚觉得奇怪，却不敢问。自从上次在玄武门跟丢他后，对他的行踪便产生了浓重的兴趣，常暗中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谢竹峰好象有所察觉，对她更疏远了。有一天，大约是清晨的时候，她见他要出宫，便跟了出去，没想到他去的竟是西苑，刚一门就消失了。听门吏说见他去了跑马场方向，她又跟了过去，没想到没有见着他，反而见到了多尔博。前段时间她本和他约好在西苑见面的，后来一忙便忘了，见他在收拾马具，她便走过去打招呼。

　　多尔博是顺治的堂兄弟，是“贞妃”的大伯子，依汉人的道德，当是“嫂溺叔不援”的关系，但是，多尔博生性豁达，和多铎一样喜欢结交朋友，只要性情相投，从不顾忌，来往的可谓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满族人没有汉人的夫子之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从不放在心上。当年大妃乌拉那死时，多尔衮和多铎还是孩子，皇太极的福晋——“母后皇太后”把两个人接到身边，抚养成人，叔嫂关系亲密，时常一起打猎、赛马，传为佳话，所以当孟紫岚约多尔博时，他爽快地答应了。

　　见她一个来，多尔博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娘娘是来跑马的吗？宫人呢，没一块来吗？”
　　她不想让人别人知道跟谢竹峰的事，因此打了个谎，说：“在宫里呆着实在太闷，所以想溜出去散散心，在路上，想起和你的约定，所以转道来这看看，你在，真是太好了。”说完，她瞅着多尔博。他一身轻衣便装，绸缎白袍上，镶着红色的细边，头上戴着一项蓝宝石圆帽，显得玉树临风。多尔博也细瞅着，见她脸上化着淡妆，身着紫衣、黑裤，嘴边含着淡淡笑，像枝含苞待放的紫丁香，在阳光下摇曳生辉。他不由地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是个懂得欣赏着的人，花、草、人、只好美好，他都能从中得到乐趣，现在孟紫岚给他的就是这种乐趣。远处，御马监的几个马官正瞅着两个，见一个年轻英俊，一个姣小帅气，站在一起像一对玉人儿，还道是多尔博陪着新福晋来玩了，不禁艳羡不已。

　　多尔博说：“我记着和您的约定，元宵节后，曾在这里等过您一天，后来听说皇上病了，还传出了立储的消息，想是您很忙，所以后几天就没来过。”

　　孟紫岚哂然一笑，说：“今天我们直管玩，别得一概不谈。一个人肯花一天在这里等我，我不会让他失望地。”说话时，她眸中闪动着一簇火焰，像阳光般灿烂，像烛光般温柔。多尔博心有所动，正要说话，她却又说：“今天我们要玩个痛快。走，选马去。”

　　多尔博给孟紫岚选了一匹温驯的白马，自己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两个人一跃而上，在宽阔地草地上尽情驰骋。多尔博骑技一流，孟紫岚虽学会不久，好在胆子大，又有多尔博照应，便无所畏惧。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孟紫岚顿时感动，所有的郁闷都如天上的白云般，纷纷向后飞去。两人一边用力催马奔驰，一边放声大笑，在路上洒下一串串流利地笑声。在山坡上，两人侧马而立，居高临下遥望着，重重楼阁在阳光的照耀下，都变成了建筑模型，微风徐徐，吹动了孟紫岚的马尾辫，几丝秀发飘到多尔博的脸上，他扭头凝视着她，见她含在那眼角眉梢的愁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青春和欢乐，连那骨子里都蕴满了笑意。她回头甜甜一笑，说：“你是来看风景，还是看我，我比风景好吗？”

　　他笑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一身郁闷，霎然清空，怎能不开心？何况天这么好，景这么美，人这么-----”

　　“这么------什么？” 她歪着头笑问。

　　多尔博没有回答，而是爽朗地大笑起来，孟紫岚凝视着他，心道，好一个漂亮的男人！这时，多尔博跨下的马突然向前移到了两步，眼看要落入断崖，她手一转，陡然移向他的腰间，把他拽回来。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几乎听得彼此的心跳。她因为受惊，满脸通红，刚才的笑容还在脸上凝结着，眼睛亮晶晶地，闪着火一样光。见此情景，多尔博陡然想起中秋回府后的情形：福晋一进门就大发牢骚，骂“贞妃”不守妇道，丢尽了皇家的颜面，又说他做事不顾后果，弄得一家人跟着丢脸。他心烦意乱，摔手进了书房，她又跟进来，唠唠叨叨，一会儿骂他，一会儿数落贞妃的不是。从她的话里，他已知道“贞妃”与众不同。此时再看，心下霍然明朗，他正要推开，忽然闻到了她体香，心卟卟地乱跳起来。她陡然大笑，一转身，拍马向山坡下急驰而去。

　　多尔博先是一愣，继而把马一转，如风般跟去。两人一前一后奔驰着。

　　孟紫岚不停地挥动马鞭，一边回头看着多尔博，渐渐地，把他和她脑海中的影子合为一体，顺治那含笑的眼睛、那隐约的苍凉，都化成了一缕白云，轻轻地飘进她的眼睛。眼看被赶上，她突然一拍马，掉头逆行而去，多尔博又掉马追来。她一边继续回头看他，一边大笑着，有些疯，有些痴，还有点傻，以至于竟问他：“当年多尔衮和大玉儿，福临和乌云珠是不是也这样？”

　　他没有听清楚，大声问道：“什么？”

　　她暴发出一阵狂笑，突然一勒马，挥手凌空甩了一鞭子，正好打在多尔博的马头上，马受惊，仰身嘶叫，她乘机跃起，一把将他从马上拽下来，两人翻倒在地上，滚了许久才停下来。他伏在她的身上，紧紧抓着她的臂膀，指甲几乎崭到她肉里，她仰视着他，眼睛里焰烧着火一样的光芒，明亮而危险。

　　突然，多尔博双臂变硬，额上青筋暴突，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极其刺眼。她一惊，陡然清醒，一跃而起。他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任何人都能，我们却不能。”

　　“我知道，”她抱着双臂哆嗦着，语声凄楚。“对不起，我不是顾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在宫里闷得太久，精神有点失常，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越说越心慌意乱，于是站起来想逃跑，但是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

　　“紫岚珠，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的事我都知道，进宫不是你的错，是太后，她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拿你当牺牲品，把你逼进宫。你在宫里并不快活对吧，福临性子执拗，是个多情的人，他把情都给了乌云珠，不可能再给别人了，你守在他身边肯定会难受。”

　　“是的，”她说，神情很茫然，目光迷乱地望着开阔的地平线。“我是很难受，可是我不痛苦，因为能看见他，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听到他的声音，我就知足了。我不敢期望他会爱我，我们是两条不会交叉的路，注定了要各走一方的，我只是想关心他，我想他难受的时候能告诉我，让我分担他的一些忧愁，可是他从来不告诉我。”她越说越伤心，阳光虽然明媚，她的手脚却冷的像冰，她把头偎依在他的胸前，不住地哆嗦着。他将她搂得更紧了，紧得几乎勒断她的骨头。她听到他的心在胸膛里“嗵嗵”地跳着，狂乱而烦躁。她抬起头凝视着他，他的脸通红，手却冷得像冰块一样。

　　“我们逃吧。”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眼睛亮得可怕，就像决定要杀人一样。“我们远远地逃开，逃到一个没有朝庭、没有皇亲达贵的地方，回关外也可以，我们在一起，一块过自由地日子。你知道，我也恨这一切，恨所有的人，甚至恨我自己，王阿玛争战沙场，辅佐幼君，鞠躬尽瘁了一生，死后却落了个‘谋逆’的下场，我空有一腔报效朝庭的志愿，却只能守在家里拨弄花草，给人驯马，这辈子都别想有出头之日。这都是他的错，都是福临的错。他毁了我，也夺了你的自由。我们不能再忍了，我们应该抛弃他，过自由地生活去。你不知道，我是爱你的，自从在宫里见过你后就一直想着你。你有激情，有活力，可是福临却像个死人，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和他在一起，你不可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宫里也不会一再容忍你‘离经叛道’，用不了多久他们会像对待乌云珠一样把你掐死。我不但知道怎么欣赏你，还会珍惜你保护你，我会像对待宝珠一样爱你，和我在一起，你一定会快乐的。”

　　她的心受了极大的震动。她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爱她，而且爱得这么热烈，不禁热泪盈眶。她想起了陈子玄，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时是多么美好啊！而他——多尔博，不正像热恋她的陈子玄吗？也许她再也不能回去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开始新的感情？顺治是关心她的，可是，那只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两个人住在一起，他却从来没有碰过她，甚至连她的手也仅仅拉过一次。她想了顺治的眼眸，正像多尔博说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死人，虽然笑着却没有任何温暖，和她说话时眼睛经常会看过她，凝视别的方向。他没有激情，没有活力，现在又身染重病，按史书上记载，用不了多久就会一命乌呼。那时她怎么办，给他陪葬吗？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她又为什么给他陪葬？！

　　多尔博却不一样，他对她一见种情，还要带她远走高飞。为她，他连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她能拒绝吗？她凝视着多尔博。他和顺治一样有学者的气质，很儒雅，很迷人，相貌却比顺治漂亮，性格也更坚定，他说要保护她就一定会做到。顺治不会为她抛弃任何东西，而他却可以。她的心平静了，脑子也清醒了。她想说“是的，我想和你一块走。”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不，多尔博，我还不能走。我不可以把顺治抛下跟你走。虽然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可是我还是要留在他身边，陪他到最后的时刻，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他不需要你！”他愤怒地说，“他要的只是个替代品，一张乌云珠的画像就可以了，没必要把你强留在宫里。”

　　“他没有强留我。我进宫也不是他的意思。前两天他还说，如果我想走，随时可以安排我出宫，还保证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以后衣食无忧。我不想走。我想天天看着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快乐，想知道，他有没有熬夜，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在想乌云珠，对吗？哦，”他低哑地说，“他是会想的。要是乌云珠还活着，他会把整个江山都送给她的。他就是那种人，为了自己，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

　　“不，”她猛地掷开他的怀抱，生气地说：“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他心里装着乌云珠，没错，可他也装着天下。对他而言，乌云珠既是妻子，又是知已，知已死了，常人都可以伤痛，他为什么不能？你们为什么只看到他的缺点，而忘了这些年他是怎么兢兢业业地为百姓谋福利呢？是，他是不该听信苏克萨哈等人的话，抄没多尔衮的家产，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多尔衮在世时又是怎么对他的，他心肠极软，要不是多尔衮做得太过份，他怎么会恨他？他是皇帝，但也是人，你们看他时眼光应该宽容一点儿，不要老纠住他的错处不放！”说完，她牵住自己的马一跃而上。临行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木木地立在当地，觉得话说重了，有些于心不忍，便说：“要是我的行为给你造成伤害，我很报歉，以后不会了。至于今天的事，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在皇上面前给你进谗言，我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你，保重了。”说完，策马而去。

　　她到宫门的时候，小蕊正在门口张望，一眼她，便跑过来，气急败坏地说：“祖奶奶，你又惹祸了！临近晌午，皇后派人来召你，我见你没在布库司，便以为你和十四格格在一起，前天你不是说要去看她吗，我便照实说了，没想到皇后真上慈宁宫找她核实。十四格格昨天发了点低烧，正躺着休息，听了皇后的话后一头雾水。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传言说在西苑见你和多尔博相会，太后气得要死，下谕皇后一定要处罚你。十四格格也顾不得生病了，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咱们宫，现在正等着你呐。”

　　孟紫岚也吓了一跳，她和多尔博只是偶然碰面，也没呆多久，宫里怎么会知道呢？

　　两人赶回承乾宫，刚到前殿门外，就听见里边花盆底急踏地板的声音。孟紫岚急忙跨进门，见孔四贞像个小男人似的正背着手来回走动，不知道是急得还是发烧地缘故，小脸红通通地。一见孟紫岚，她立刻恼怒地说：“你可回来了！究竟干什么去了，竟打了我的幌子去骗人？就算你再怎么急，也该事通知我一声，我好帮你圆谎。现在倒好，就为我一句话，慈宁宫、坤宁宫全都乱了，只怕连养心殿也知道了，我倒成了出卖你的人，以后叫我怎么见人？”说着竟大咳起来，小蕊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她接过去喝了两口，说：“你要真当我是知己，不如说实话，今儿个倒底去哪儿了？和谁去的？我或许还能想个法子帮你遮遮。”

　　孟紫岚笑道：“去西苑了。玩了一会儿。”

　　孔四贞一听，大声说：“你这个人不守信，说了约我一块去，却一个人跑了，结果宫里人尽皆知，独有我还蒙在鼓里，直到皇后去找你我才知道。你也算对得起我了！”

　　正说着，容姐儿突然闯进来，喊道：“大祸临头了，大祸临头了------”一着急，竟结巴起来，小蕊听得心惊胆战，一边给她捶背，一边急道：“你倒是快说，是不是皇后来拿娘娘了？”容姐儿干咽了一口，说：“这还是小事，桐儿刚才跑来说，多尔博的福晋闹到慈宁宫去了，非要贞主子给个说法，为什么凭白无辜诱她们家多尔博犯下这滔天大罪。”

　　犹如一道闷雷打过寝宫，几个人愣了，谁都没想到福晋竟然也知道，还闯了慈宁宫，这下就算太后肯手下留情只怕也不能了。容姐儿、小蕊、孔四贞怔怔地望着孟紫岚，孟紫岚一脸木讷，显然是惊吓过渡。小猴子、小桂子、李嬷嬷等走了进来，大家都同情地看着她。先前她和恭妃打架躲过了一劫，这一劫却是无论如何躲不了，因为它已不是单一的闹剧，而变成了宫闱之争，涉及到太后和多尔衮、顺治和多尔衮、顺治和多尔博复杂纠葛。

　　空气是可怕的寂静，谁也没敢开口。过了一会儿，孟紫岚恢复了平静，还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死人，你们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放心吧，天不会塌，地也不会裂，我会没事的。”

　　孔四贞本来满怀同情，可是听了这些话，不免恼起来，冷笑着说：“是啊，天不会塌，地也不会裂，只不过有人要倒霉了，不知道是杖毙，还是改居东头的冷宫。要是后者，我们倒可以帮她扫扫灰尘、清清蜘蛛网什么的，再送些香火，好让她打发余生。”

　　小蕊忙说：“格格，您就不要说了，奴才们听得------听得------”说着，扑到孟紫岚的怀里放声大哭。

　　孟紫岚轻抚着她的头，说：“傻孩子，还没到紧要关头，用得着哭得死去活来吗？事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孔四贞扯开小蕊，对孟紫岚说：“听好了，事情不是不可解决，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可以帮你撒个谎。”

　　孟紫岚问：“什么谎？”

　　孔四贞停了一下，咬着牙说：“就说你会多尔博没有别的意思，是为我传话的。我自从看到多尔博后，便一见钟情，可是又不好意思约他出来，所以托你帮忙，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她本发着烧，说完这些话后，脸竟白了起来。

　　孟紫岚一听，感动得顿时落起泪。她一把拉着她的手说：“不行，这是坏名声的事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承担得起？”

　　孔四贞冷笑着说：“总比红杏出墙好听些。”继而觉得话说重了，有些不忍，便叹了口气，轻声说：“算了，我早就心灰意懒，不想嫁什么人了，背这个锅也无妨大碍。再说，太后一定不同意我嫁给他，我便以此为借口，可以永不嫁人了。什么时候等我玩累了，把头发一剪，找个清静的地方，当那姑子去。”言语间竟是无限凄凉。

　　孟紫岚听得直发酸，想劝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她还在发愣，孔四贞清秀的双眉簇了簇，脾气又蹿上来，说：“你一向敢作敢为，怎么今天竟婆婆妈妈起来，还想什么，就照我说的办吧。”见孟紫岚还要反对，她又说：“你也不用过意不去，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保护皇兄，他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你，要是知道你干出这种事，不气死才怪。皇后派得人马上就来了，你别干等着挨打，赶快去找皇兄吧，只要你照我说的解释一下，他会相信你的。他要是护着你，皇后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众人觉得可行，都劝孟紫岚同意，她仍然犹豫着，这时，珍哥儿又跑进来，说：“皇后派赵得顺来拿人了，我们该怎么办？”

　　孟紫岚想出去看看，孔四贞却一把拽住她，说：“这不是逞能的时候，赶快走吧，皇兄在养心殿，可能还没下朝，你赶快过去。到那儿，你就安全了。”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她从后门推出去。小蕊紧跟着她，一出门，不由她反抗，一路强拉着来到养心殿。

　　在门口，她们被御前侍卫泰壁图拦住，小蕊急忙说：“贞主子有急事要跟万岁爷说，麻烦侍卫大哥通禀一声。”

　　泰壁图说：“万岁爷刚刚吩咐，不见任何人，尤其------”他迅速瞟了孟紫岚一眼，低声说：“尤其不见贞妃娘娘。奴才奉命办事，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在养心殿，侍卫、宫人都知道，“贞妃”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她既能哄皇上开心，也能把他气得暴跳如雷，骂她、关她都不管用。前一阵子倒是关过，没多久皇帝竟亲自去放了，还接进了乾清宫。虽然这么有背祖制，但是皇上高兴，太后听之任之，别人又能说什么？现在皇上虽说“不见”，要是他们当真把她拒之门外，让皇后拿了，皇上也未必高兴。众侍卫并宫人已为难了好一阵子，都觉得今天值勤实在晦气。

　　小蕊还要央求，孟紫岚却返身坐到一边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沉思起来。小蕊无奈，也陪她坐下，瞪着眼睛望着她。隔了一会儿，孟紫岚说：说：“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儿都做了，还怕个什么，我只担心你们几个，董鄂妃死后，侍候的人都殉了葬，看似残忍，其实也为他们好。主子得势，下人们跟着遭疾恨，主子失了势，下人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既然活也受罪，死也受罪，还不如跟了去。几个月来，你们跟着我得罪了不少人，我一走他们自然会把对我的恨撒到你们身上。李嬷嬷也许好些，年级大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退了，容姐儿忍上一年半载也该回家了，只是你、珍哥儿年龄还小，小猴子、小桂子、禄儿，这辈子都得在这里呆下去。我要是死了，或者被打入冷宫，他们会把你们分配到别的宫里，碰上个好主子还好过些，要是碰上像恭妃那样的人，你们可就完了。希望他们只是让我吃顿板子，再撵出宫去就可以了，我还能想办法把你们弄出去。”

　　小蕊一听，着急地说：“都到了什么份上了，还在为别人考虑，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怎么见万岁爷的好。”

　　孟紫岚哼了一声，说：“看这架式，他是把我交出去了，见了又怎么样？哭、求只会招他嫌弃。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怕，最怕丢人现眼，与其让人笑话还不如从容就义。”她扭头对泰壁图说：“既然皇上说不见，我也不敢硬闯，你不必为难。你手边有纸和笔吗？”

　　泰壁图说有，命太监去取了。小蕊一听，乐起来，拍手说：“对啊，万岁爷只说‘不见’你，没说不看你写的东西，我们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让公公递进去，万岁爷看了，自然主会保护你了。以前天我就是这么做的。”说完，慌忙掩口。

　　孟紫岚见她神色不安，有些奇怪，便说：“以前，你也遇过类似的事？”

　　小蕊知道隐瞒不住了，索性放开胆子，说：“就是你被关起来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了雪，梁公公来送饭，我便把你写的那首‘湘夫人’托他转呈了万岁爷。”

　　“原来如此，”孟紫岚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想不到她之所以获得自由身，竟是托了小蕊和那首诗的福。她虽然觉得做得多余，还是很感动，拉着小蕊的手说：“铁锁一开，咱们都获得了自由，这是大功一件，要是能躲过这场危机，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小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时，小太监李顺拿来了笔和纸。孟紫紫岚低头写起来。写完后，把纸折起来，放在小蕊的手中，说：“等我走了，把这个交给他，也许能保住你们。”小蕊想打开看看，她按住她的手，说：“现在不能看，等我走了再交给他，否则就不灵了。”说完，站了起来。

　　小蕊忙问：“你要到哪里去？”

　　她指着前面匆匆而来的宫人，说：“我去迎接最后的审判！”

　　小蕊一看，见赵得顺手捧法杖，带着执敬事房的三个太监已近在眼前，吓得慌了神，拉了她就往别处跑，孟紫岚把她推开，坦然而笑，说：“皇宫里最高、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里，这儿都躲不了，还能跑到哪里去？我还是去迎接最后的审判吧。”

　　孟紫岚迎上赵得顺，说：“大晚上还得辛苦你们，真不好意思，早知如此，我该沏壹茶在承乾宫慢慢等着，省得你们绕来绕去。”

　　尽管赵得顺竭力忍耐，脸上还是露出兴灾乐祸的表情，小眼睛不停地眨巴，只见白人儿，不见黑点儿。他假装没听到话里的嘲讽，清了清嗓子，说：“皇后圣喻，贞妃屡教不改，与外戚私通亵渎天颜，罪不可赦，当责杖一百，并交宗人府查办！钦此。”

　　孟紫岚冷笑道：“好厉害的女人，只怕一人想不出这条毒计。既交宗人府，想必也要秋后处斩了？”

　　赵得顺说：“这个奴才不知，要看案子审得如何。请娘娘这就走吧。”

　　孟紫岚回望着养心殿，目光里没有怨，也没有恨，显得从容不迫，好像不是赴刑场，而是回家。可是，当目光落到小蕊的身上时，她露出几许忧虑。但是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跟着赵得顺等走了。

　　孔四贞被太后叫走后，承乾宫里乱成一片，哭得哭，闹得闹，其他宫里的人也来看热闹，一见孟紫岚回来便溜了，跑回去向各自的主子汇报。小猴子等一干年轻人扑上来，围着她又是哭又是说，李嬷嬷在一旁直抹眼泪。孟紫岚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她转开头，一咬牙，对赵得顺说：“想办法把他们拉出去，本宫不想见他们。”说完，面向东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