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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所好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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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紫岚洗漱完毕,见天色已晚,便出来让人准备膳食。她点了几个素菜,命人送去御膳房准备,然后,走进书房,一边写日记,一边等顺治。小蕊和桐儿听说她回来,便从乾清宫过来侍候。小蕊是孟紫岚的贴心人,时时跟在左右,桐儿是顺治赐给孟紫岚的,一则见她身边人少,怕小蕊一个人忙不过来,二则桐儿年龄大些,在宫里呆了八年,上下的事都清楚,可以给孟紫岚做个指导,便把她拨给孟紫岚。二人见她伏案写东西,没进来打挠,候在外边了。顺治迟迟没有下朝,孟紫岚写了一会儿,有点坐不住了,想派人去看看,这时小蕊走进来说,坤宁宫派人来传她过去,有事商量。
进宫以来孟紫岚和皇后没什么交往,恭、端二妃又常在皇后跟前说她的不是,挑唆得两人关系很紧张,所以两人平时总是避讳见面,就算在园子里偶然碰着,也假装没看见,各走各得。孟紫岚知道皇后召她不会有好事,不想去,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妃子是真得也好,是假得也好,只要住在这里就得受她管治,所以表面文章多少还得做些。她放下笔,收拾了一下,带上小蕊和来人上了坤宁宫。
坤宁宫位于乾清宫之后,紧挨着御花园,设计有些异常,它的正门不“正”,而是开在稍微偏东一些的位置上,殿后立着一根烟囱,有十几米高,东南角是一根同样高大的旗杆。东西两侧的廊庑连绵,直通乾清宫,是为帝后日常会面方便的,然而,对这一代帝后而言,却是形同虚设,顺治从不踏足此地,皇后要见到他,除了在慈宁宫问安时,便是在花园里,无需进乾清宫,虽是如此,通路上朱红的柱子、飞彩的檐顶仍然是一尘不染,厢庑、暖阁也是灯火通明,在孤寂中营造了些温暖。
太监通禀后,她掀开龙凤绣金丝锦帘走了进去,皇后坐在南窗下的一张大炕上,手边放着一个红木小方桌,上面点着一盏红烛,烛泪纷纷,落满了烛台,地下铺着枣红色的龙凤毯,一双粉红色的花盆底,端端正正地卧在上面。炕下坐着恭、端二妃,静妃和福贵人二人站在左侧,正在欣赏红木缕花桌上的盆景。那是一株富贵海棠,紫檀木垂云纹八足底座,镂刻着“万”字的金丝边缘,盆内枝干镀金,绿玉为叶,镶着红定石的花瓣上托着金蕊,树下是些山石花草,均是白玉、碧玉、玛瑙、翡翠、芙蓉石、松香瓣等制成的。
孟紫岚进门后的第一印像就是红,粉红、朱红、紫红、暗红,无处不在,无处不有,连皇后的脸色在烛光和粉红色旗袍地映照下,也显得红扑扑地。她例行公式地行了个礼,站到一边。皇后和恭、端二妃互递了个眼色,说:“贞妹妹,今晚把你召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唠唠家常,你不要紧张,随便坐吧。”孟紫岚四处看看,见炕的另一头放着一个明黄色的软座,便走过去坐下。
恭妃尖叫道:“那是龙座,只有皇上才能坐,你快下来。”
孟紫岚一惊,忙站了起来,说:“报歉,我不知道,以为谁都可以坐。”
静妃扭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端、福二人脸上满是诧异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皇后笑了笑,说:“你们对贞妹妹不要太严苛,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者不为怪嘛。”又对孟紫岚说:“你就坐在端妃的身边吧。”说着,让人搬了个软登。见她坐下,皇后说:“咱们姐妹平时都住在一起,见面的机会却不多,这几天,你替皇上办事,又常出门在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有些话,早想和你说说了。太后上了年级,把后宫的事撒了手,全交给我,我呢,又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老也不离身,难免有些不周的地方,好在姐妹们都肯担待,帮我打理些事情,让我省了不少心。皇上那边,我们够不上,就靠妹妹了,好在你聪明果敢,能分担些皇上的烦恼。”
孟紫岚说:“我尽力而为,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谈不上帮皇上的忙,相反只会给他添乱。”
皇后听了一愣,不由地又和恭、端二人交换了个眼色,说:“妹妹过谦了,你的事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真添乱,皇上怎么会特赐你住进乾清宫,又让你插手政务呢?”
孟紫岚一听,知道话要触到正点了,说道:“皇上没有让我插手政务,我也没能力插手,皇上见我整天无所事事,找些无关痛痒的小差事,让我玩玩而已。”
“哦,是吗?”皇后瞟了她一眼,伸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放回原位,说:“我们都知道,你为皇上好,皇上也疼你,可是咱们祖制有规定,宫训也不能废,妃子,就应该谨守妃子的身份,不能干涉政务,你能记住,是最好了。”
“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要训的可以直说了。”
恭妃听得很不舒服,接口说:“你这是什么态度,皇后是六宫之主,说你几句怎么了?”
端妃说:“两位妹妹,说话要注意些,这是皇后的寝宫,容不得你们口舌上争长论短。”
孟紫岚不高兴地说:“你说话也太偏了,谁和她争长论短了,是她自己要挑事儿,我说什么了吗?”
福贵人忙走过来劝道:“皇后还没说完,你们就吵起来,也太不合适了,都静静吧,先听皇后说。”孟紫岚瞪了恭妃一眼,转开头,恭妃也气鼓鼓地低下头。
看到这种情况,皇后微微簇着眉,不悦地说:“贞妃,你要是听得不舒服,可以直接和我说,恭妃又没惹你,何苦寻她的不是?”
福贵人忙说:“贞妹妹也没说什么,算了,难得聚聚,就不要再计较这些了,往下说吧。”
皇后听了,忍了忍,说:“我不是针对贞妃你一个人,对其他人也一样,不管是谁,以前是什么身份,进了宫,作了皇上的妃子,就该谨守宫里的规矩,言行要得体,举止要合乎规矩。今天在坐的,四位是格格,一位是候门小姐,独有福贵人出身低些,可也是咱们满族的老户,先祖曾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过,进宫前,在家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进宫时,又经过千挑万选,才坐上现在的位置,也算是女中魁首了,所以,言行举止应该有个魁首的样子。贞妃,你不要光顾着疯跑,有时间多读读《宫训》、《女诫》,记着女人的正业。”
地下鸦雀无声,几个人静息听着。
皇后一向木讷,这时却口若悬河,孟紫岚觉得又可笑又可疑,便左右瞅了瞅。恭妃一脸兴灾乐祸,端妃低着头,竭力装出诚慌诚恐的样子,嘴边却露出一缕嘲笑,静妃一向冷淡,而福贵人,自从皇后提到她出身后,就没抬起过头。
皇后继续说:“十指伸出来还不一般长短呐,何况是异姓姐妹,难免有刚烈的,有柔顺的,所以逢着事,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我睁一只眼闭一只也就算了。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中法度是不能废。昨天赏完月,我见皇上没走,怕有事要吩咐,所以在漱芳斋等着。不一会儿,几个小太监跑到对面的亭子玩起来,我派人过去一问,才知道是承乾宫的,叫小桂子、小猴子------那两个叫什么来着?总之,他们都是承乾宫的。贞妃,你知道吗?”
孟紫岚见她口气不善,怕小桂子他们惹了祸,便想担下来,说:“是我放他们去赏月的,有什么不对吗?”
皇后说:“晚上,各处宫门都要上锁,钥匙由敬事房统一收起来,太监、宫女们没有要事,不能擅出,你怎么能放他们出去玩呢?”
孟紫岚忙说:“过节总有个例外吧。”
见她冥顽不化,皇后的怒气又深了一层,说道:“就算有例外,皇上和本宫在,也该避着些,他们倒好,不但不避,竟连给我行礼也免了,难不成等我上去给他们行礼?”
孟紫岚说:“黑天半夜,一时认不清也有可能。你贵为皇后,犯得着为这些小事生气吗?”
恭妃接口道:“就算认不清坐着的人,也该认清旁边的凤辇、仪仗,难不成他们是瞎子,明晃晃地月亮下什么也看不清?”
孟紫岚听得很不顺耳,反驳道:“你说话注意些,谁是瞎子?昨天晚上你看到太后和皇上谁用御辇、仪仗了,谁想到都三更半夜了,皇后叫人把这些东西送过去?”
恭妃冷笑道:“你是说皇后奢侈,到处讲排场了?”
孟紫岚见她有意挑拨离间,恼怒道:“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福贵人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正要劝说,静妃扭头瞪了她一眼,福贵人只得闭上嘴。端妃说:“是不是,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还不清楚,干吗要别人点明呢?亏着皇后性子好,能不计较就不计较,换了别人定你个“为下不尊”还是小事儿,说不好,咱们东头的冷宫要请你尝尝了。”
孟紫岚“哼”了一声,说:“我一人怎么说得过两个,你们想怎么着,怎么着吧。”
皇后性情懦弱,见势头不对,有些害怕了。倒不是怕贞妃,有太后护着和众姐妹支持,以皇后之尊拿个小妃子,不过举手之劳。她怕的是顺治。帝后失和朝野皆知,大婚五年,他从没上过坤宁宫的床,仿佛那只是华丽宫殿里的一个摆设。尽管如此,她还是盼着、等着,希望他哪天回心转意,偶尔进来坐坐。从前乌云珠常来坐坐,陪着说会儿话,倒不怎么寂寞,乌云珠死后,来的人换成了恭、端、静三妃。她们一来就大吐苦水,她本就心烦,听了她们的怨言后,心情越发不好受了。贞妃日常如何为人处事,她本不想过问,可是恭、端二妃却说,一人不治不足以服六宫,非要她出面,给贞妃点儿教训,她这才把贞妃召来,想着,吓吓她就算了,没必要撕破脸皮,得罪皇帝,没想到贞妃竟是个泼辣主儿,不但不吃她那一套,反而和她们拧上了。眼见贞、恭二妃要吵起来,她忙息事宁人地说:“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针对任何人,贞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
静妃是皇后的姑姑,平时从不开尊口,见皇后有心服软,便冷冷地说:“身为后宫之主,连个妃子都驾驭不了,还谈什么母仪天下,真不知道当年太后怎么会选上你的。”
孟紫岚见她有意挑事,接口说:“你也不必拿这些话刺儿人,皇后性情温和,端良淑厚,不是你们挑事儿,怎么会无辜寻人的不是?”
静妃一听,顿时恼怒,正要反唇相讥,皇后赶快接过话,说:“都少说两句吧,这是我的宫,你们要吵回自己的宫去,别在这里闹,我是受不了的。”福贵人也忙息事宁人。静妃虽然十分看不上皇后,但是碍于自己身份特殊,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太过违拗皇后,所以冷着脸转开了头。恭妃年龄小些,仗着是皇后的表妹,不依不饶地说:“皇后性子好就容你没大没小随便欺侮吗?自己不自持身份,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跑去和贝子们勾三搭四,还和太监打架,闹得人尽皆知,连身边的人也给带坏了,真没寡咸廉耻。”
孟紫岚一听,不由地火了,“嗖”地立起来,大声说:“把话说清楚,谁没寡咸廉耻?”
恭妃连醋坛子也一并打翻了,“唿”地站起来,骂道:“你不过是个狐媚子,仗着那点本事不但迷惑皇上,还到处招蜜引蝶,连我们都跟着丢人,你还不知耻。”
“我是狐媚子,你是什么?黄蜂尾、蝎子针再毒的也没你毒,做不出那种事儿!自己没本事生孩子,还不让别人生,皇上讨厌你还算轻的,换了我,不杀你才怪!”
恭妃一听,尖叫着,伸出尖尖地指甲扑上去抓孟紫岚的脸,孟紫岚急忙躲开,甩手抽了她一把掌,虽然没打到恭妃的脸,却把她推到炕沿上,恭妃瘫在地上,号啕大哭。
坤宁宫乱作一团,哭得哭,闹得闹,皇后吓得慌了神,一个劲地说:“怎么办,怎么办”。端妃看事闹大了,忙派人去请太后。众太监、宫女跑进来,好说歹说把两人分开,一个扶进东暖阁,一个留在西暖阁。
没过一会儿,只听外边一阵橐橐地脚步声,太监未及通禀,太后已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踉踉地走进来,皇后等忙跪迎,一见她们,太后生气地说:“又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这像什么话!?”皇后结结巴巴说不清楚,端妃忙把经过说了一遍。太后听了,气得双手发颤,厉声说:“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成了什么事,两个妃子在皇后的宫里打起架,还把所有的人都惊动了,这叫什么事!皇后,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劝着点儿?!”
皇后不敢答话,端妃忙说:“皇后劝来着,两位妹妹性子刚烈,一碰就发火,听不进去------”
太后说:“闭嘴吧,我说了她没说你是不是?你是恭妃的亲姐姐,既然知道她的脾气,为什么不好好教导,容她闹出这种事!”端妃忙哀声说是。太后左右瞅瞅,问道:“她们两个呢,都给我叫出来!”
两个宫女分别去请恭妃和孟紫岚。两人听到声音,知道太后来了,都惴惴不安起来,听到传唤,忙出来跪在地上,恭妃还在抽泣,孟紫岚一脸地执拗。太后冷冷地瞅了她们两眼,走到屏风前,在一张软登上坐下,说:“几天不见,你们越发地出息了,连我都想不出该怎么夸你们!常言说‘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有商有量,什么事不能解决,为什么偏要撕破脸,打个你死我活?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皇上想想,他在前面为国务操劳,累得连觉也睡不好,你们在这里,有吃有住,一呼百应还不知足,是不是把他气跑才高兴?我告诉你们,他要是真走了,你们都是弃妃,都得活守寡,到时候谁也别指望我的慈宁宫收留,我那是给贤德的妃子备的,没有你们的份!”
恭妃哭着说:“母后息怒,都是孩儿的错,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不用您说,孩儿自己就会拿着白绫吊死。”
太后怒道:“大胆,你敢咒皇上,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恭妃忙说:“孩儿不敢,孩儿宁愿自己减寿,也要祈求上天保佑皇上龙体康泰。”
“既然有这份心,为什么不替皇上省点心?你自己丢人不说,还拉上皇后,把坤宁宫闹得鸡飞狗跳,让她以后怎么统驭后宫,让我这个作母后的怎么见人?你倒是逞了强!”
恭妃不满地说:“母后怎么只说我,不说贞妃,架又不是我一个打的。”
“她的事我自会说,轮不到你操心,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太后稍稍停了一下,对孟紫岚说:“贞妃,你也不对,恭妃有千般不是,也算是个姐姐,姐姐话说的不对,你应该心平气和地纠正,不该出手打她,你也知道,恭妃性子直,有什么爱挂在嘴上,说话也不会分场合,容易伤人,可是,你是明事的,怎么也和她一般见识呢?皇额娘不是向着她,皇额娘对你们一视同人,一样的疼,希望你们和睦相处,协助皇后打理好后宫,没了后顾之忧,皇上在前边处理国事也踏实了。可是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有那么难吗?你们想想,要是他听了这件事,会怎么想,对你们不失望?要是大臣们也听说了,他能不难堪吗?我的孩子们呀,你们光想着自己受委曲,却不知道他受的委曲比你们还大,承受压力也比你们多。”见孟紫岚垂头不语,太后心软了,喘了口气,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出了这种事,皇额娘也不能袒护你们,否则以后再没脸打理后宫了。恭妃虽然受了委曲,可是骂人在先,难辞其绺,回宫闭门自省吧,什么时候想通了,给贞妃道个歉,贞妃原谅你,你再出宫。贞妃,你的性子我了解,皇上虽然不介意,可是倒底不妥当,以后你要改改,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女人还是温和些好,你姐姐是后宫的楷模,你要好好学学。我本想让你搬出乾清宫,暂回承乾宫住,可是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还得听听皇上的意思。” 两人恭敬地说了声是。太后点了点头,对皇后和端妃说:“你们两个也有不对,晚上好好想想,明天去慈宁宫向我回禀。”两人尴尬地低下头。
太后见事情已经解决,站起来,由苏麻喇姑等搀扶着离开了坤宁宫。
端妃扶起恭妃给皇后行礼,皇后一脸尴尬,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捂着胸喊疼,众宫人忙上前又是揉胸又是锤背,恭妃也着急起来,连声说“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孟紫岚看着无聊,站起来拍拍膝盖,拉着小蕊走了。
桐儿和槿儿在乾清宫已经听说坤宁宫的事儿,见两人回来,忙上前讯问,孟紫岚没说话,径直进了内室,小蕊简单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桐儿听后,说:“咱们早猜到皇后不会无缘无缘这么亲热,召贞主子龙头聊天,只是没想到竟发生这种事,恭娘娘做得有点过份了,什么话不好说,偏提和太监打架的事。贞主子是个侠义的人,那事之后,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倒底不舒服,加上宁美人的事,自然气不过了。不过,说贞主子打恭妃,咱们是不会信的,女人就靠这张脸,被抓了,毁了容,以后可怎么好呢?贞主子出手挡是应该的。”
小蕊说:“话是这么说,可是咱们做奴才的就是明知道皇后她们合起伙来冤枉贞子,怎么敢揭发呢?好在太后处理得还算得当,维护了贞主子,只是不知道万岁爷听后会怎么说。”
桐儿说:“话怕传,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万岁爷的耳朵里,不定成了什么,再有个人在旁边添油加醋,就更麻烦了,贞主子不定要遭什么罪。我看,贞主子还是赶在太后之前把这事先回了万岁爷比较好。槿儿,你来的时候,万岁爷还在朝上吗?”
槿儿说:“已经下了,万岁爷说累了,要在养心殿歇息,派我来请贞主子过去。小蕊,你进去看看贞主子,让她消消气,收拾一下尽快过去。万岁爷今天的脸色不太好,兰儿想去请太医来看看,被万岁爷拦住了,说没什么事,别吵出去惊了太后。兰儿好象有隐衷,我来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叮嘱,请贞主子千万要早点过去,有事商量。”
小蕊听了,忙去找孟紫岚。孟紫岚正在收拾东西,见她进来,说:“好妹妹,来帮我看看,有什么落下了,我心慌意乱,静不下来,收拾了半天也不知道拿了什么,没拿什么。这乾清宫咱们是住不得了,承乾宫才是咱们的家,收拾好了,咱们马上就走吧。还有,桐儿、槿儿还在外边么,我去和她们告个别,这段时间多亏她们照顾了。皇上那儿,还得托他们说一声呐。”
小蕊一听,把她手里的包一把抓过去,说:“祖奶奶,回不回去太后不是还没说定吗,你着得哪门子急?我看太后话是那么说,并不真要你回去,现在全宫上下谁不知道万岁爷离不了你,以前比这更大的错你不也犯了,万岁爷罚过你吗?你呀,太后说得对,该改改脾气了,不要总是任性。刚才槿儿说万岁爷的龙体有些不适,又不让兰儿找太医,你还是过去看看,拿过主意吧。”
一听顺治身体不舒服,孟紫岚再大的气也消了,忙放下手边的衣物,站起来就走。外边,桐儿正和槿儿正等着,见她着急马慌地往出走,也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四个人进了养心殿,孟紫岚见葵儿在收拾膳桌,又见桌上的菜没动过,便问:“怎么,皇上又什么都没吃?”
葵儿说:“说没胃口,躺了一会儿,就进书房了,兰儿在里边侍候着,刚才还出来,问娘娘来了没有,想是万岁爷等得急了。娘娘,您看,呆会儿要不要再准备点什么?”
孟紫岚说:“你和御膳房说一声,准备两个小菜,要素点儿的,我去劝皇上吃点。”葵儿应声出去传了,孟紫岚走进御书房。
顺治背着手来回踱步,见她进来,说:“我不是说,没事儿早点过来吗,怎么这么久。”
孟紫岚说:“出了点事儿,耽搁了,不好意思。”
顺治挥了挥手,说:“来了就好。谈谈你今天在外边遇到的事儿吧,说得详细一些。”孟紫岚请他坐下,自己坐在到一边,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完后,顺治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朕上次要拿黄三找不到证据,派出去查的人也都无功而返,想不到还有这层关节。一个地痞流氓,本事也太大了,竟拉了朝庭大员作靠山!”
孟紫岚说:“这些官员拿着朝庭的奉禄,却沆瀣一气,瞒着你干坏事。”
他点头道:“这是小人的行径,‘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利益相同,聚在一起称朋道友;利益相触,便反目成仇,就是亲兄弟也争个你死我活。而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比如前朝的海瑞,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为了百姓,不惜得罪权贵,可谓千古忠臣。要是有这么一但臣子,朕就算当一百年的皇帝也高兴。”
“贤良之士,国之珍宝,皇上广开言路,招贤纳士,还怕找不到海瑞那样的好官?”
“朕数次开科,就是想招贤纳士,可是江南秋帷着实让朕碰了个大钉子。汉官收贿,把目不识丁的取了头等,有才的人反倒被刷下去,江南文人群起攻之,贤良的汉臣也受了央及,好长一段时间没抬起头。这些年,朕破格提拨了一些有才华的人,可是受到满臣亲贵的干挠,朕还不能委以重任,真是苦了他们。”
孟紫岚说:“慢慢来,不要着急,事情总会解决的。对了,黄三的案子怎么办?”
“朕派谢竹峰领兵埋伏在前门一带,一发现他们,会立刻擒获。另外,着宗人府、刑部、吏部及顺天府会审常阿岱等人。康亲王和胡世安是朕派去的,他们离开王府后,便进宫面奏,不算从犯。”
“你们紧闭门户,商量了很久,我以为事情很麻烦呐。”
“是有些麻烦。常阿岱和匪人勾结,祸害百姓,罪不可恕,可是放烧却是为逼朕下旨,让吴三桂进缅擒朱由榔,朝里很多人的意见和他一样,朕要杀他,必然引起公愤,所以和众臣商量了很久。先前济度谋逆,常阿岱曾参与其中,太后说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不宜诛杀过多大臣,因此除济度外其他人只做了些微处,常阿岱捡了一命。他勾结强盗,欺压百姓,在朝庭里,任人唯亲,结党营私,侮辱汉官,干挠朝政,朕深恶痛绝,这次要是再放过他,朕实在对不起百姓啊。可是,他和很多亲贵是儿女亲家,杀了他,对朝政很不利。”说着,叹了口气,无限悲哀。孟紫岚的心里,也涌起一股伤感。他是皇帝,要做件事竟这么不容易,杀人难,不杀更难,她不由地想劝他放弃皇位了。隔了一会儿,顺治说:“怎么处理,等几方会审后,再做定论,现在我们不要再谈了。对了,你在乾清宫干什么,担搁了这么久?”
她正想说,吴良辅走进来,说慈宁宫的林永升公公传太后口谕,请皇上过去,有事商量。孟紫岚知道太后请顺治去的意思,想先和顺治解释一下,可是左思右想,没好意思开口,见顺治已出了门,她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回到寝室。
想起和恭妃的事,孟紫岚又气又悔,坐在床上直发呆。兰儿走进来,见她脸色不好,便倒了一杯茶给她,她接在手中,问:“兰儿,槿儿说你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事?”兰儿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递给她。她打开后,见丝帕有一丝淡红色的血迹,心里一凉,皱着眉说:“你小小年级怎么吐起血了?”
兰儿忙说:“不是奴才的。万岁爷下朝后说想睡一会儿,奴才便扶着上床。谁知万岁爷刚躺下,忽然说心口堵得慌,一仰头,竟大咳起来,奴才赶快去给万岁爷捶背,没想到岁爷竟吐血了。奴才吓坏了,想去请太医,万岁爷不同意,还吩咐奴才不要说出去,怕惊了太后。万岁爷的龙体非同一般,万一出个好歹,太后追究起责任,奴才们实在担当不起,所以请娘娘您出个主意,该怎么办?”
孟紫岚说:“对太后说了也没用,她着急不说,要是问你们个失察之罪可就麻烦了。皇上的身体关系甚大,不能等闲视之,还是该请太医来看看,要是虚火上升,配几服下火的药调济一下就行了,要是别的病------”说到这里,她也慌了。
兰儿忙说:“近来皇上日夜操劳,饮食不调,虚火上升也有可能。”
孟紫岚说:“要是他有什么事,你们就大难临头了。”
兰儿知道话里的意思,历代皇帝驾崩,妃子、宫女多有陪葬。她们五人随侍顺治多年,要是他有个好歹,她们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孟紫岚心念陡转,想起书上的记载“遗诏一传,各王大臣非常惊异,都说昨日早朝,皇上康健如恒,怎么今日会晏起驾来?且遗诏上面,亦并没有说起病源------”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顺治“无疾而终”,对一个只有二十四岁的人来说,不是太蹊巧了吗?而且诏书上说,他是“出痘”而薨,以症状来说,不应该吐血。她想起近来顺治的变化,他表面上平静,时常还会开玩笑,显得有些热情,实际上,眉宇之间已经日渐萧索,白天在朝上时,尽心尽力,把朝政处理的妥妥贴贴,夜里经常一坐就是一宿,食欲也大减,这样劳累,身体不跨也好不到哪儿了。她曾劝过他,可是没什么用。看来,他怕是------为时不远了。想到这些,她又是焦虑,又是恐惧。但见兰儿脸色雪白,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便安慰道:“你也不要着急,是什么病,重不重,只有请太医看了才知道。过会儿,皇上回来,我劝劝他,你现在就去太医院,不要说皇上吐血,就说皇上有些疲劳,身体上不大舒服,请他们来看看。”兰儿见她拿出主意,便应声出去了。
她走后,葵儿进来说,膳食已经准备好了,问她是等顺治回来一块用,还是自己先用,孟紫岚说再等等,便把葵儿打发出去。没过多久,她听到一阵笑声,知道顺治回来了,便抹掉脸上的泪水,又在镜前照了照,确信神态如常后出去迎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