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L荧火

3、（三）

　　薛然忙完了手上的公事，照例会喝完最后一口茶，他却突然停住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中的茶杯掉落到桌上，浸湿他刚刚看过的那些文书。

　　流苏。

　　原来，他的确知道这样一个女人，叫做流苏。但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前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一怒，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在了地上。

　　“来人，掌灯，我要去找殃儿！”

　　薛然掀开帘子，双手开始颤抖，那双如女人般绝美的眸子流露出了恨意，因为帘子后，已没有了人。

　　“给我找！！把我的殃儿找回来，找不到的话，你们都给我去死！”

　　府里上下都乱了手脚，人人都知道薛然是如何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经常一个不满府里的下人就要曝尸荒野。府里的下人本就不多，因为薛然不怎么信任这些下人，一时间大家都慌了，唯恐灭顶之灾会降到自己头上。

　　慌乱中，一个穿着普通的杂役正一瘸一拐地出了府。谁也没有注意到，只有一个面容可怕的老女人看着她离开，看不出那狰狞的面孔是什么样的表情。

　　紫殃拖着已经瘸了的腿走遍了洛城的各大客栈，怎么也找不到莫君彦下榻的地方，最终，她拖着疲倦的身子来到了瑶河别上。终于寻到了他。

　　她在月光下看着莫君彦的背影，红了眼眶，却不敢再踏前一步，她看莫君彦的目光，就像在看天上的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多年的沙场作战似乎让莫君彦变得很警觉，回头，看着一直盯着他看的女子，皱了皱眉。

　　“你是谁？”他问。

　　紫殃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去，不说话。

　　莫君彦似乎觉得有些不耐烦了，转身离开。就在他经过女子身边的那一刻，紫殃似乎下意识地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莫君彦顿住，低头看着紫殃。紫殃抬头，似乎有些恍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她竟要抬头才能看到他，十三年，是莫君彦长得有那么高了呢？女子有些晕眩，才猛然发现，不是莫君彦长得高她那么多了，而是自己驼了背。

　　“我们今天见过，我就是那垂帘后的人……。”紫殃尽力挺直了腰却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于是只能勉强地笑着，手上拉用的力道更重了，紧紧扯着莫君彦的衣袖。

　　“找我何事？”莫君彦不笨，明白她不过是个被薛然控制的可怜女人罢了，他知道女人一定是想求他帮忙，他却不愿管这些琐事，显得很不耐烦。

　　莫君彦的目光很冷，紫殃似乎是被惊住，下意识地松了手，又低下了头。

　　“流苏……是我的妹妹。”

　　之后他们谈的了很多，但是，女子再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她说，流苏去了南方游玩，不知归期。

　　莫君彦却好像不信她的话，转身就离开了。女子淡淡一笑，心里想着，是啊，这样的谎话他怎么会信呢？若流苏真是洛城城主的妹妹，他怎么从没听说呢？再不济，薛然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在河边坐了很久，久到已经快忘了时间。紫殃有些困了，便睡了，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自己是谁。

　　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薛然苍白的脸庞。她失神地移开了目光，不肯看他。

　　“殃儿，你就一定要逃吗？在我身边数十年，就因为那个男人一句话，你就要逃吗？”薛然绝美的面孔有些扭曲，他是真的怒了，脸色苍白得可怕。

　　“殃儿……为何你要唤我殃儿？明明……我记得，我叫做流苏啊……”女子望着上方，就像失了魂魄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两行清泪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你不是流苏，世上根本没有就流苏……你是我的殃儿。”薛然低下头来轻吻女子的额头，女子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就这样抓着不肯松开。

　　“莫君彦认得流苏！世上果然还是有流苏的是吗？我不是紫殃！紫殃是我的姐姐。我是流苏……我是流苏……”

　　女子不断重复地说着，薛然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了惧色，转瞬间却被怒火代替。

　　“不……你是殃儿，我的殃儿。等我杀了那个男人，你就是我的殃儿了……”薛然喃喃自语，挣开女子紧攥着他的手，走了出去。

　　女子疯狂地想拉住他，却从床上跌落，她奋力地站了起来却始终摇摇晃晃。她好不容易向前走了几步又跌倒在地上，她就这么躺在了地上，长发铺地，眼泪无法抑制地流淌着。

　　她本叫流苏，她就是流苏。紫殃是大她五岁的姐姐，十三年前死于意外。她们的母亲生下流苏便疯了，宠爱着紫殃，却不承认自己有流苏这个女儿。城主很爱这个女人，处处依着她，其实流苏该姓紫，流苏，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

　　薛然和紫殃本是神仙眷侣，令天下人羡慕的一对璧人。在流苏还很小的时候，常常去紫殃那里偷看薛然。流苏没有告诉过别人，她觉得，薛然是天底下是最美的人。

　　薛然那时候还不知道紫殃有一个妹妹，只是偶尔遇见了一个偷看自己的小女孩，把她纠了出来。
　　“小丫头，鬼鬼祟祟地看什么呢？”薛然温柔地笑着，流苏就觉得失了魂魄。

　　“哥哥你是仙人吗？怎么会那么的漂亮，比姐姐都要漂亮。”

　　薛然笑得更厉害，拍了拍了女孩的脑门，说了一声傻瓜。

　　“你叫什么名字?”薛然以为她是紫殃家里的小侍女，见着可爱，便问了名字。
　　“流苏！！”女孩答得很快，脸变得通红通红。

　　薛然不知道，他是世上第一个知道女孩名字的人，府里的下人都叫她小姐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薛然忘记过她的名字两次。第一次，她年少不更事时，再问她的名字时，她已经跑开；第二次，她已成为他的妻子，他却只愿叫她殃儿。

　　流苏躺在地上，无数的往事如针扎一般，那是被封闭了十几年的记忆，只因为莫君彦的一句流苏，全部都流淌回了她的脑海，让她痛得无法承受。

　　她做了十几年的紫殃，方从梦里面醒来。那个梦里最美的人，却也是最心狠手辣的人。
　　流苏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门口站着一个府里厨房里做事的女人。女人已被毁了容貌，脸上满布刀痕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长相。

　　“为什么不好好作为紫殃活着。莫君彦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你以为，他会在乎你吗？一个驼了背的瘸子，活在薛然身下卑微的女人。”女人的声音沙哑而难听，听上去像是尖叫。

　　流苏的眼泪一直没有停止，她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笑着，就像中了邪一样。
　　女人看到她笑，眼中露出了愤怒，她突然向前掐住流苏的脖子。流苏却依然在笑，只是脸色看上去很痛苦，苍白的可怕。

　　“你是紫殃！”流苏似乎只剩了一口气，她突然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句话。毁了容的女人听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掐在脖子上的手也松了开来。

　　“你是紫殃！”流苏缓了口气，继续笑着，哭着，喊着。

　　“你是紫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