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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东篱把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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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师,康熙宣布十三阿哥非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至此,十三阿哥被圈禁起来,从此退出九龙夺嫡的阵营,倒是过上了太平舒心日子。
但因为以前的积毒未清,又加上外伤,十三阿哥身上染了湿素,双腿肿了起来,膝盖上起了许多白泡,破了流出白色的脓来,模样有些吓人,丰尘诊断是鹤膝风,康熙十分担忧,见十三阿哥不便行走,可琳又有身孕,康熙已经不信任其他人了,干脆就把蔓蓉先留在十三阿哥囚禁的府邸照顾他起居,原来一帮人都留在了原处,又从宫里头拨了几个可靠的小丫头过来。
蔓蓉跟十三阿哥和可琳倒是很合拍,三人在府里吟诗做对,下棋聊天,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
一日四阿哥来访,见十三阿哥和蔓蓉在厮杀象棋,可琳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兴致勃勃看着,便也凑过来看热闹,看了一会儿笑着说:“蔓蓉的棋艺实在是突飞猛进,再这样下去,恐怕天下无人能及了。”
十三也不介意,笑着说:“蔓蓉的围棋才叫一绝,我根本就不敢跟她下。”
四阿哥想起什么,有几分不悦地说:“是了,刚入宫那会三哥就跑去讨教棋艺了,回来还对着我们说了好几天呢。”
七年前的旧帐亏他还翻出来算,蔓蓉好笑之余有一丝甜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推说:“三爷想必是让着奴婢。”一时二人分出胜负来,十三阿哥自顾自抱着残棋冥思苦想,蔓蓉站起来为四阿哥倒茶。
蔓蓉因不在宫里当差,穿的是家常衣衫,四阿哥见她穿着水蓝色旗服,外罩着银白色琵琶襟马甲,衣袖上绣着几朵精致的芙蓉花,清新脱俗,走到身旁只觉暗香浮动,不觉心旌一荡,接过茶低头自顾自喝了起来。
十三阿哥卷袖说:“看来是下不过蔓蓉了。四哥,来,咱俩来一盘吧。”
四阿哥放下茶盅,笑道:“下不过蔓蓉就想从我这讨便宜,哪那么容易?”一面说一面兴致勃勃地坐在刚才蔓蓉位置上摆上棋子了。
蔓蓉去厨房端了自制的茯苓饼出来摆在他们旁边,就和可琳坐在两边看他们厮杀。十三阿哥的棋路向来豪放,没过多久,车马炮都过了河虎视眈眈地盯着四阿哥的将门,四阿哥这边不动声色,把老将守得固若金汤,一面设了陷阱套十三阿哥的几员大将,十三阿哥果然一不小心被吃掉了个马,后悔不迭,更加紧了进攻,还未讨到便宜,眼看四阿哥的车也过来挑衅了,慌忙把车又调了回去防守,第一盘十三阿哥输的好生狼狈,拍着头说:“大意了大意了。”
四阿哥眼角俱是笑意,随手拿了块茯苓饼细嚼起来,一面得意地看看蔓蓉,蔓蓉只作不见。十三把棋子一抹说:“再来!”
一时二人又杀得难解难分,一连下了四盘,两胜两负,倒是平局。十三阿哥做诧异状说:“先前四哥的棋从没这么好过,今儿可算超常了。来,我们赌它一盘,定要分出胜负来,就赌今儿的晚膳。”
四阿哥也不辩解,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往桌上一摆说:“赌就赌,输了蔓蓉去张罗晚饭。”
十三阿哥笑着说:“这小气巴巴的,还是个亲王,一顿饭就出一两,传出去可不寒碜?”边说边让可琳也拿了一两银子出来,自己加了一吊钱说:“也看看我的出手嘛。”
蔓蓉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份钱说:“这不是为难奴婢吗?得,爷只管赌就是了,今儿的晚膳就吃刀削面吧。奴婢出去借点臊子回来。”
说得几人哈哈大笑起来,可琳一脸公道地说:“难为四哥跑来一趟。咱就请他一顿吧,东西都是现成的。大中午蔓蓉就在熬汤了,这会子也该成了,四哥今儿可真有口福。这一两银子就留给蔓蓉当个辛苦钱吧。”一面说一面伸手把四阿哥那两银子递给蔓蓉。蔓蓉笑吟吟地去接,四阿哥反应过来,拦住蔓蓉的手说:“这还没下呢,怎么就是我输了?十三弟,你这媳妇也太不厚道了吧。”
十三阿哥对可琳竖竖拇指说:“这还不是迟早的事?来来来,我这就让你心服口服。”
可琳把钱仍放回桌子,跟蔓蓉相视一笑,看两个男人孩子气的嚷嚷半天开始专心下棋。一时四阿哥将要得手,却不小心下出了个破绽,十三阿哥只需两步就能将死了,偏十三阿哥埋头看着四阿哥的进攻,毫无察觉。蔓蓉和四阿哥都已经看出来了,四阿哥见蔓蓉眼角的一丝笑意,忙抹脖子瞪眼地不许蔓蓉提示,恰好被可琳逮了个正着,凑了脸到棋盘跟前细看,也发现了,一脸惊喜,四阿哥忙咳嗽一声,拍拍桌子说:“观棋不语。”十三阿哥诧异地抬头看看三个人的表情,问:“怎么了?”
四阿哥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蔓蓉想帮我来着,我心里早有数了。”
十三阿哥不太相信,扭头看着可琳,可琳对他眨了眨眼,十三阿哥于是手捏着下巴继续思考,四阿哥怕他终究看出来,高深莫测地冷笑两声,拿了茯苓饼悠哉地吃着,一面说:“再好好想想。”
十三终于还是没看出来,傻乎乎地拿着棋子就要去补四阿哥进攻的那个点,“呀!”可琳在一旁惊呼了一声,十三的手就停在上面,一脸迷茫地看着大家,说时迟,那时快,四阿哥伸手把十三的手往下 “啪”地一按说:“落子无悔。”
看着十三阿哥憨厚可掬的样子,蔓蓉终于忍不住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惹得四阿哥的眼珠子跟铁遇了磁似的挪都挪不动。可琳则两眼瞪得老圆,一脸不甘心地说:“四哥,你!……”
四阿哥费了老大劲把目光收回来,笑呵呵地把“炮”往中间一挪说:“十三弟你没棋了,”又自顾自把自己一两银子揣回身上说:“看来只得叨扰了。”
可琳站起来,指着刚才那个缺口对十三阿哥说:“这么明显,怎么你就没看出来呢?”十三阿哥吃惊地看看棋又看看四阿哥,长叹一声,说:“蔓蓉,那汤让它再炖炖当宵夜得了,今晚就吃刀削面吧。”
说得可琳也捂着帕子笑了起来,蔓蓉站起来说:“几位再坐坐,奴婢这就和面去。”
十三阿哥不解恨还对着她的背影喊:“蔓蓉,记得少搁点葱花啊。”
蔓蓉在厨房里烟雾袅袅的时候,可琳把蔓蓉的厨艺大大吹嘘了一番,说得四阿哥食欲大动,等蔓蓉招呼大家入席时,四阿哥两眼已有些狼光了。圆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扣着盖子,一瓶古色古香的桂花陈酒是专给四阿哥备下的,一小瓶药酒是十三阿哥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三副碗筷,可琳忙拉住蔓蓉说:“咱们向来不讲究那些,难不成你还跟四哥生分?”
四阿哥佯怒道:“哪里啊?她是根本没备我那份!得了,我的刀削面在哪?端出来我在墙角站着吃吃就是了。”十三阿哥笑着说:“我们府里就短这副碗筷?传出去我岂不是跟九哥一样?”扭头叫了小丫头菊香又拿了一副出来。
于是四人坐下,丫头们端来水和帕子给几人洗手。菊香揭开汤罐子,一股子肉香顷刻四溢,四阿哥素来饮食清淡,也不由得点头称香,蔓蓉笑着说:“这是白果猪肚草鸡汤,加了胡椒调味,还有些药材。”说完命菊香盛出四碗来,四阿哥喝了几口,只觉一阵暖流沁入心脾,舒服无比,抬头惆怅地说:“十三弟,你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太遭人妒忌了。”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笑道:“就知道你会眼红。想天天喝啊,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完偷眼看蔓蓉,蔓蓉只专注喝汤,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只得干笑两声,说:“再来一碗吧。”
蔓蓉喝完示意菊香把几道菜揭开,分别是玉带虾仁,清蒸白鱼,瑶柱桂花蒸丝瓜,还有一道素菜是冬菇豆腐。看似寻常,样式也清淡,都是尝了才知道真工夫的。蔓蓉起身,亲自帮四阿哥倒了杯桂花陈酒,帮十三阿哥倒了人参泡的药酒,自己也倒了杯桂花陈酒,举杯说:“奴婢献丑了,几位慢用。”四阿哥举了杯子过来和蔓蓉轻轻碰了一下壁,微笑着一饮而尽。蔓蓉则微微抿了一口放下,十三阿哥不能多喝,也是一小口。一旁菊香赶忙又帮着满上了。四阿哥挥手说:“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菊香于是告退。
四阿哥又举杯说:“很久没在一起这么痛快了。来,我敬你们一杯,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十三弟你不能多喝,随意就是了。”碰了杯四阿哥又是一仰脖,对蔓蓉亮亮杯底,蔓蓉会意,也一口饮尽,放下酒盅说:“这桂花酒虽然淡些,喝多了后劲也足,反而伤身。倒是三杯两盏,慢慢品尝,也别有一番滋味。”又指着菜肴说:“四爷也尝尝奴婢的手艺如何?”
四阿哥果然细细品尝起来,登时食欲大动,赞不绝口。对一顿饭的美好感受,可以是美味,是可口,或是刺激,可现在四阿哥的真实感受却是实实在在的“舒服”二字,可口而不张扬的美食,任君自饮、清香淡淡的桂花陈酒,暗香盈袖的佳人在侧,所有一切赋以这一餐非比寻常的意义。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试过这样子,把心事统统放下来,毫无伪装地大笑、举杯了。
可琳不喝酒,先吃完了饭,蔓蓉见她放下筷子,招呼菊香进来,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菊香端了一盅炖品出来,原来是专为可琳准备的银耳牛奶炖木瓜。可琳显然也喜欢吃甜品,笑嘻嘻地谢了蔓蓉,取汤匙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菊香又进来说:“主子,周太医过来给您换药来了。”十三阿哥点点头,对四阿哥说:“四哥,您先慢慢吃着,我去去就来。”看着蔓蓉起身,忙制止说:“可琳跟我过去就行了,你帮我先招呼着四哥吧。”
四阿哥抬抬手说:“没事儿,你先去吧。”蔓蓉只得坐下。
一时场面冷了下来,蔓蓉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四阿哥,于是默默专注吃菜。过了一会儿,四阿哥手握成拳状罩在嘴上轻咳两声说:“知道我喜欢桂花酒?”
蔓蓉照实说:“奴婢不知。只是觉得桂花酒不烈,喝了不容易醉。”四阿哥微微笑了一下,想起了过往的一些事,抿了一口酒低低地唤道:“蔓蓉。”
蔓蓉只觉自己的名字似被下了咒般充满惑力,浑身酥酥麻麻的,轻声答道:“四爷有何吩咐?”
四阿哥把脸支在拳头上问:“以前送你的佛珠怎么不戴?”蔓蓉错愕了一阵,随即“噗哧”一声笑道:“若奴婢戴了,下次四爷会不会送个拂尘?”
四阿哥想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几分自嘲地说:“看来我是不懂送东西的。那套根雕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别是扔掉了吧?”
“不敢。奴婢爱不释手,每日都要擦拭一遍,唯恐辜负了主子一番心意。”
蔓蓉原只是无心说笑,四阿哥却借机说:“哦?那你说我是什么心意?”
蔓蓉忍住笑意,心想跟我逞口舌之利,哼哼,不想想本姑娘是干吗的,于是一本正经说:“四爷赏的是一套三国人物,记得四爷说过皇上最喜欢三国,奴婢猜想,四爷是想时时提醒奴婢尽心侍奉皇上,投其所好,讨皇上欢心。”
四阿哥吃了瘪,又想起当日苦劝蔓蓉嫁入后宫的情形,心里登时什么滋味都有,黑着个脸说不出话来。
蔓蓉心里乐开了花,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夹了一筷子丝瓜小口小口地吃着。
四阿哥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正要说什么,菊香几步进来小声说:“蓉姑姑,周大人请您过去一下。”
蔓蓉于是起身优雅地福下身子说:“四爷慢用,奴婢先行告退。”四阿哥满心失望,又不好说出来,直把周丰尘恨得牙痒痒的,只好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伺候着的菊香闷声问:“周太医找她做什么?”
菊香忙答道:“回四爷,平日里都是蓉姑姑帮着换药的,今儿周太医改了方子,所以让姑姑过去交代一下呢。”
四阿哥闷闷地又喝了两杯酒,看看蔓蓉还没回来,站起来说:“走,去看看他们。”
菊香不敢反驳,领着四阿哥一路来到客厅,在门外一看,十三已经换过药了,蔓蓉跟丰尘正拿着方子在一旁谈笑风生呢,四阿哥两道浓眉一下拧在了一块,边踏进门槛边说:“好生热闹,难怪把我孤零零晾在饭桌上了。”
几人都愣了一下,周丰尘请了安,说:“下官不知四爷在此,多有得罪,望四爷海涵。”
四阿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于是笑着说:“玩笑话罢了,坐着吧。”一面也坐下来问:“十三弟这腿何时能痊愈?”
周丰尘浅坐在椅子上,认真回答道:“十三阿哥这伤若是细心调养,大概半年就能行动自如了。”
“嗯”,四阿哥转而问蔓蓉:“蔓蓉,这半年你都要留在十三弟这里吗?”周丰尘听四阿哥亲切地称呼蔓蓉,心里沉了一下,也转头看蔓蓉。
蔓蓉面不改色:“奴婢不知,一切还要听凭皇上差遣。”
周丰尘完成任务,起身告辞,蔓蓉习惯性地出去送他,走到门口,丰尘低声说:“多保重。”蔓蓉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回到客厅,四阿哥见天色不早,也告辞了,嘴里说:“十三弟你腿脚不利索就甭出来了。”说完拿眼瞅着蔓蓉,十三阿哥于是说:“也好,蔓蓉帮着送送四哥吧。”
蔓蓉大方地笑道:“四爷这边请。”
一路无话,走到门口,眼看轿子在外头候着,蔓蓉说:“四爷慢走。”四阿哥含糊答应了一声,只说:“回吧。”就走了,轿子跟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见蔓蓉浅笑着立在门口,也不觉微微一笑掀开了轿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