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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胥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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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帘,投下一室的暖黄。床上的年轻男人眼睫微动,微微睁开一条缝,又重新闭上,顺便把薄被扯起罩在了脑袋上。
江夏在黑暗中醒了会儿神,等思绪开始转动,彻底清醒后才坐起身,捞起枕边的手机看。
王之珩:我走了,除阴气的事交给你啦。
啦什么啦。
江夏面无表情把手机扔回去,下床洗漱。
收拾好后江夏带上养魂瓶,准备用这把山上的阴气都收进来,万一以后有用呢。
江夏闲散走着,边走边想着事儿。
游历途中的一处寻常落脚地,没想到遇到了不得了的事。化灵脉的少主亲自来夺度灵脉手中的魂,度灵脉谋划着什么,而化灵脉又知道些什么。
这两脉,与他御灵脉都联系颇深啊。几十年前,以度灵脉为首,绞杀肃清御灵脉中人。彼时,化灵脉与御灵脉交好,家主紧闭大门,严禁族人出手干涉。
今时今日,度灵似乎又想掀起波澜,而他恰巧又碰上了个几十年前与度灵有怨而与御灵有旧的人。
这是个机会,事关当年真相的机会。
作为御灵族人,怎么能不抓住呢。
度灵脉久居东边,离开鹊来后,他该往东去一趟了。
漫不经心想着,和丰街就到了。眼看着比之前还凄惨的街道,江夏难得愣了愣。
恶魂已除,虽说山上还留着招阴的东西,但也不至于比之前还糟吧?
那只能是,山上又来了个大家伙。
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两边店铺齐齐射来殷切热烈的视线。江夏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山下。
阴气很盛,非常盛。
江夏皱了皱眉,不过好在阴气并无狂躁暴乱的现象,不是失控混乱的阴魂。
江夏警惕地上了山,四面八方皆是阴气,越往上阴气越重。江夏沿途收了三两只阴魂,却一直没感受到那只强大阴魂的存在。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山顶。
山顶积了口水塘,周围的树高大茂密,把光遮了个遍,只有零星碎金印在水面上。水很静,墨玉般的水面浮着一层孑孓与落叶,偶有风过,凝固的岁月裂出一条缝隙。空气中也尽是腐殖土、湿苔藓和陈年枯木被时间沤烂后散发出的清冷腥气。
中年男人是布的阵。以水塘为中心,四周有规律地放着些石头枝段,黑色线条相连,尽数汇入水中。
江夏略过水塘,细细感应着四周,除了一只在远处飘荡的弱小阴魂外,依旧毫无发现。
他拿着玉瓶上前把四处乱飞的魂收了,塞上塞子,腕上戴着的铜钱与玉瓶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夏转身,此时正在水塘边,水面上黑雾笼罩,阴气飘动时倒映着他的模糊身影。江夏看着,呼吸一窒,全身肌肉紧绷,缓慢踏出几步,随后转身,看向落于水面的那个阴魂。
他坐在树杈上,一身灰色长袍,垂于腰际的长发在他低头望来时荡出些许。眉眼锋利,自带着一股冷淡与傲气。
两人对视着,良久,男人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江夏微顿,没有回答。
男人沉默看了会儿,身影陡然消失,连带着那股阴气也没了踪迹。
仿若昙花一现。
四处看了看,江夏皱眉,找不到,感应不到。
于原地静站了会儿,江夏还是先把布在水塘周围的阵法拆了,再将此地阴气除去大半。
下山时江夏仔细感应四周,那男人再未出现过。于山脚回望时,淡淡黑气笼罩,能透过看到后面的光。
那只阴魂离开了。
没头没尾、无缘无故,最是能扰人心神。
心不在焉回到民宿,老板娘抬起头,笑着说:“小江是明天退房吧?”
江夏笑道:“是的嬢嬢。”
“哎呦,我明天不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哈。”
“好的。”
“下次再来玩啊,还来嬢嬢这,给你优惠!”
说着从柜台下拿出个袋子,抓了大把糖塞过去:“这可是我们这儿的老味道,真真正正的特产!带回去分给人尝尝!”
江夏接过,“您和我说说,我去买点儿带回去就行啊,还让您费心。”
老板娘笑嗔他一句:“就是得我费了心带回去才叫特产啊!”
“一点心意,欢迎再来鹊来!”
江夏笑着应好。
回到房间,江夏把糖摊桌上,看了会儿,拿了一个揭开糖纸放入口中。
甜味中掺着芝麻的香气。
“好吃吗?”
一道声音突兀地在一旁响起。
江夏猛地转头,看到林中的阴魂站在窗边。
男人并不是长发长袍的样子了,一头利落短发,穿着舒适的薄毛衣和休闲裤。
江夏把口中的糖赶到脸侧,笑着开口:“非亲非友,不请自来。阁下好礼数。”
男人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坐下了,靠着椅背,眼帘微垂:“现在是了。”
江夏:“友?”
男人:“亲。”
江夏笑:“滚。”
男人微不可查勾了下嘴角,随后抬头直视着江夏:“胥华,我的名字。”
“江夏。”
胥华默默念了遍,赞道:“好名字。”
江夏可没功夫和他继续扯,问:“跟着我干什么?”
胥华盯着他不说话。
江夏和他对视了会儿,看不懂他想传达什么,只能按照以往经验问道:“是有什么执念未了吗?找我帮忙?”
胥华:“帮忙?”
他想了会儿,点头:“是。”
“你说。”
男人又不说话了。
江夏等了又等,这个叫胥华的阴魂都只看着他,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嘴里的糖已经融化完了,只留下淡淡的焦香和甜味。
江夏刚皱起眉,准备再问一遍,就听男人道:“我……找个人。”
江夏放平眉头,找人啊。
“你说说看。”
胥华沉默了几秒,盯着他道:“江泽,我找江泽。”
胥华看着江夏霎时收缩的瞳孔以及极力克制却还是流露于面上的震惊与警惕,神色淡淡地一挑眉。
“你认识啊?”
江夏垂眸,定了定心神,抬头假笑:“你再说说特征?一个名字怎么找人。”
“嗯……这么久了我也不大记得了,是通灵族人,估摸着现在该是个七八十的老头了?”
胥华说完又补充了句:“他找不到,找后代也是可以的。”
江夏:“你找他干什么?”
胥华身体前倾,直视着江夏,唇畔勾起了个明显的笑:“算账。”
“什么账?”
胥华视线在江夏淡笑的脸上绕了圈,略过他带着冷意的眼眸,后撤靠回椅子上,淡淡道:“恕不奉告。”
江夏极力稳着震颤的情绪,问:“我要是不帮你找呢。”
“那我自己去找就行了,我依稀记得,他是西南人。”
江夏撇开视线,没几息后又转过来,笑道:“好啊,我帮你找,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
“你说过了很久,不大记得江泽了,那你在人间待了多久?”
胥华轻描淡写道:“约莫八九十年?”
江夏微微睁大了眼,错愕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阴魂在人间待这么久,还保持着清醒神智?!
胥华见状,思索了几秒解释道:“我有点特殊。”
却没说特殊在哪儿。
江夏皱眉打量着他,“那你无声息跟了我一路也是因为你特殊?”
“可以这么说。”
“我帮阴魂的忙时,更喜欢阴魂待在瓶子里。”
“我不太喜欢待那种地方。”
两人对视,各怀心思,最后一笑别过头。
胥华语气淡淡道:“放心,不会伤你的。”
江夏扯了扯嘴角,不去看他。
让他相信一个不知来历身份却又阴气强盛的阴魂吗?
胥华盯他一会儿后,又悄无声息没了踪影。
房间里恢复寂静。江夏僵坐一阵,缓缓放松衣袖下紧握的手。
胥华……
无论他所说是真是假,他们相遇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那就是他知道他爷爷,江泽。
通灵族人人数稀少,年龄又在七八十,基本不会有重名的可能。
所以现在,得让他待在自己身边,绝不能让他找到家人那里去。
至于他身上的其他秘密,既然都在自己身边了,有的是时间摸索。
思及这几日的发现,江夏迟疑了阵,拿过手机给江母发了消息。
吉祥如意:妈,过阵子你和爸去陪爷爷吧。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显了又灭好一阵,才有消息发来。
江母:注意安全。
吉祥如意:我知道的。
江夏放下手机,窗外传来模糊但热闹的市声——总也断不掉的游客镇民的喧嚣声。小贩隐约的叫卖、导游喇叭里扩散的介绍声、攒动的人声,这些声音被距离和微风过滤掉一层,传到耳中时已经没了尖锐。
江夏侧耳听着,又走到窗边眺望。那条河与人流仿佛是这座丘陵小镇的血管,耳边充满烟火气的人声是鼓噪的心跳,它们是那么的热闹,富有生机。
明天就要离开了,再最后一次融入进去吧。
直走到夜色四合,白天黑夜的模样尽收眼底,江夏才停步,立于石桥上静看灯火。
“胥华。”
江夏突然喊了一声。随后不见其影,声音却好好地飘进了耳朵。
“在呢。”
江夏心弦微松,抬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