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梦徊山

2、阴魂

　　夜晚看古镇看的是灯火流光，白日就是山水自在与历史罅隙。光滑发亮的青石板，檐角滴水而成的凹陷，露出木纹的深褐木板门，不一而足。
　　江夏坐于窗边，窗棂如画框，定格的是一张张热闹写实。微风拂过，搅动室内茶香，好不惬意。
　　江夏手里握着杯茶，漫不经心看着窗外，偶尔浅啜一口。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向一中年男人。
　　通灵族人身上有特殊的气。阴阳者为黑白，阳者沾阴，阴者沾阳，无非是黑白气笼罩其上。而通灵者，黑白两气相互缠绕，环于周身。
　　又是一位通灵族人。
　　江夏打量着男人，而男人根本没发现江夏的存在。
　　通灵者对气能观亦能感。像是江夏之前归还口红，就是凭借上面残留的气息去寻找相同气息之人。对气的感应程度，也是评判一个通灵者强弱的标准之一。
　　江夏略过男人背的黑包，以及包裹起来的长条状物，有了几分猜测。
　　约莫是度灵一脉的，通灵族的打手。
　　江夏眼看着他没入拐角，又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稍稍偏转视线，就看见了那王家少主。
　　二人对视，江夏发现他扎了个侧马尾，把耳上的东西挡了个严实。
　　江夏举起茶杯问好，王少主点头回应，随后步入拐角，消失不见。
　　两人走的是同一个方向，还是东北方。
　　江夏若有所思，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也跟着去了。
　　再一次来和丰街，与之前并无变化，连着那座阴气森森的山也是。
　　不过，杂草被分开，石板上有浅浅的脚印。
　　有人上山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同时低沉男声一道响起：“化灵王之珩，幸会。”
　　江夏转头，脸上带着柔和笑意：“醒灵江夏，王少主，幸会。”
　　王之珩目光微闪，唇角微弯，道：“此地阴气虽盛，却并无大碍。”
　　江夏：“确是。不过阴气太重极易引来恶魂，还是消减一些的好。”
　　王之珩指指那些痕迹，道：“已经有族人上山了，想必是用不着我们了。”
　　随后又笑道：“倒也不算白跑一趟，相逢即是缘，一起坐下聊聊？”
　　“好啊。”
　　两人笑脸相对，各自挑了些降服恶魂的往事讲，口吻中皆是云淡风轻，又不吝好话赞赏对方。
　　与王之珩辞别，江夏收了笑，静静看了会儿山丘，转身离去。
　　化灵脉的少主，暗中跟着一度灵脉的人，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果然有问题。
　　第二日江夏再去和丰街时，街上的行人没几个，店铺内冷清清的，再观那山丘，阴气比之前更重了点。
　　阴气强盛之地会吸引阴魂，但由于对阴魂的数量与实力都未知，很少会有人选择单独前往。不过想独占一杯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人为造出一个阴邪之地静等魂来便可。
　　看来，那度灵脉的上山是布置了什么，想吸引魂来，那王之珩呢？
　　又两日，江夏看那山阴气越发重了，却无人有动作。站在破败路口前，眼看阴暗山林中隐约现出阴魂，江夏一思忖，拾级而上。
　　阴气如滴入水中散开的墨，在山林间慵懒舒展与穿梭，朦朦胧胧间现出张牙舞爪的枝丫。
　　此时已是傍晚，枯枝败叶上光影斑驳，江夏伸手接住一缕光，只有些微的暖意，很快被林中的阴冷吞噬。
　　黑色如一团烟雾的阴魂在黑暗中飘荡，空气波动时四面八方拂来阴风。
　　光亮渐渐褪去，黑夜悄无声息降临。
　　“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
　　“啊——好痛啊……是他推的……他推的我！”
　　“……”
　　笑声、哭声、痛喊声在林中环绕，时而在远处隐约响起，又时而在耳边幽幽窃语。
　　一般人死后魂灵脱离肉身，其上沾染的阳气被阴气吞噬殆尽后，阴阳难容，阴气为引，鬼门开，魂入地府。
　　若人死时带有强烈的怨气、不甘与执念，则会助长阴气，魂久留于人间。
　　江夏从包里拿出净魂铃，站着没动，手腕微晃，铜铃表面开始泛起白光，铎舌轻碰金属，发出清脆绵长的一声。
　　“叮——”
　　这点声音在阴魂们发出的呜咽哭声与狞笑中不值一提，但偏偏阴魂们如同听见了、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齐齐发出惨叫，在林中横冲直撞，想远离江夏。
　　江夏冷眼旁观，又是一晃，铃身现出一个白色虚影，越来越大，径直将阴魂们笼罩在内。
　　“嗡——”
　　“啊啊啊啊啊啊——”
　　阴魂们撞在虚影上，随即被白光一灼，发出惨叫，周身黑气都散了点。他们不敢再靠近那白光，又被铃声折磨得痛苦不已，在空中乱飞了阵，又是变成巨口又是长出两只利爪，齐齐冲向江夏。
　　阴魂并没有固定的姿态，魂体，自是千变万化。只是绝大部分魂离体后都下意识幻化成生前的人形。
　　眼前的这些阴魂早就意识混沌了，只残存一点执念，连自己的人形都幻化不了，反复重复一句话、一点刻入灵魂的感情。
　　江夏揣在口袋的右手拿出，手掌虚握着，掌心渐渐浮现发着白光的长条状物。江夏握着棍子，随意挥了两下，对着飞来的阴魂就是一棒，一个接着一个。阴魂们被阳气聚成的棍子打掉不少阴气，掉渣般簌簌而下。
　　双管齐下，阴魂们动作迟缓了不少，也不再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了，最后静静飘在空中，无意识移动，再不复之前的凶恶模样。
　　手里的棍子消散，江夏拿出净瓶，打开瓶塞，瓶身发出白光，阴魂们一个个被吸入瓶中。
　　搞定。
　　虽然在外是以醒灵的身份行走，但比起用那铃铛乐器什么的，他还是更习惯用直接揍的。
　　上下抛了两下玉瓶，江夏转身看向一两人合抱粗的树，笑道：“你好，你也想进来吗？”
　　树后站着一阴魂，魂体只能隐约看出是人形，面容尽数隐在黑暗之下。
　　“阿瑜……阿瑜……”
　　黑雾中传来的是道嘶哑的男声。
　　男人无意识呢喃着，魂体在树后转着圈儿。
　　阴魂因执念留在人间，一部分执念消解，阴气自散；一部分执念未解，却被人间的阳气消磨，回归地府。还有一些，他们一方面放不下执念，被执念折磨，阴气侵蚀神智，混沌不堪，一方面又因机缘巧合和魂体本能，吞噬了阴气壮大了自身，从而长存人间。
　　当然，也有长存人间却神智清醒的阴魂，只是极少极少。
　　大多数的他们，贪、痴、茧，抓着不愿离世的线，守着执念作茧自缚，将自己困于人间，不得解脱。
　　眼前这位男人不知在人间多久了，执念形成的阴气被消磨的不剩多少了，想必也是因此才会随本能来到这座山。
　　江夏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混沌但还算平静，不会无端作乱，多余的阴气散完自会回归地府。
　　这就用不上净瓶了，江夏正准备出手将他直接送入地府，却倏地听他换了词念叨着。
　　“御灵……度灵，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男人已经转身，背对着江夏晃悠着走了。
　　御灵？！
　　江夏目光一凛，摸摸手上的光滑铜钱，目光深深，抬步跟了过去。男人还在念叨着往前走，江夏抬手取下腕上的木质素圈，划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素圈与血齐齐被白光笼罩着飞在男人身前。
　　“旧事已去，此木为契，遵吾新令！”
　　话音刚落，素圈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虚影，随之血滴变成血线与之缠绕，最后没入其中，素圈也在男人的莫名惊惧中套上他的手腕，如同枷锁。
　　几乎是一瞬间，男人的魂体凝实了些，周身阴气也增了几倍。最重要的是，黑雾后男人的身形渐渐显现，面容也暴露在江夏眼中。
　　男人约莫二十来岁，还很年轻，此时神情呆滞，目光无神。
　　而他身上的装束……
　　江夏皱眉看着，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在这样的神智下，男人现在的样貌基本就是他生前的样子了，可是，这分明是几十年前男子的装扮。
　　而且，他刚刚说了御灵和度灵吧？
　　几十年前，御灵和度灵。
　　江夏想到了什么，眼底暗芒一闪而过。
　　江夏：“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字……肖瑾……”
　　“生前是什么人？”
　　“……”
　　男人呆愣看着，没回话。
　　看来意识还是一塌糊涂，得养养再问。
　　江夏一抬手，素圈发出白光，肖瑾被纳入其中。
　　该回去了。
　　江夏往山下走，脚下发出的声音清脆，却突然有了第二道与之重叠。
　　江夏停住脚步，垂眸往下看，与枝叶碎裂声来的人影跨过树木遮挡，抬头向他看来。
　　王之珩。
　　江夏笑问：“王少主也是不放心来看看的？”
　　王之珩：“自然。”他扫过江夏口袋露出的一点玉瓶，恭喜道：“收获颇丰。”
　　江夏：“见笑。还以为那族人是来除阴气的。”
　　王之珩：“弄成这幅样子也不见他来收尾，一些族人真是越发不成气候了。”
　　江夏笑意加深：“可不是。”
　　“少主自便，我先回去了。”
　　“请。”
　　江夏低头往下走了几步，随后抬眼与他对视。一上一下，王之珩平静回望，随后侧身给江夏让出了点路。
　　江夏再次笑着点头，错身离开。
　　脚步声往下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王之珩停步，微微偏头，一双眼睛幽深，身上黑白两气缠绕，配上惨白的面容，一时诡谲如阴魂。
　　江夏在山脚停步，站了会儿，又四处张望着，最后视线落在一块勉强可以坐的石头上。
　　江夏走近，皱眉盯了阵上面的泥灰，继续站着。
　　和丰街上依旧没什么人，街尾的灯光堪堪照到江夏这，给他镀上了一层微弱的暖黄的光。
　　江夏看到一对情侣从一家店铺走出，朝他这望了眼，随后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期间频频看向他。
　　面无表情目送着小情侣远去，身后的山丘也终于有了些他想要的变化。
　　阴气倏地又重了些，且有恶魂的气息，怨气肆意横行，林中枝叶哗哗地响。
　　江夏侧身看了眼，风吹起额前的发，露出双锐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