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歌行》云听澜

3、第 3 章

　　此刻虽是夜半三更，聚魂谷前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无数星祭石漂浮在空中，为前来寻魂源的人们照亮前行的路。

　　瑶歌和沧恒便在队伍之中。

　　虽然瑶歌找到阵眼，以身入阵，但她还须将百姓的魂源带回。

　　“下一位。”

　　瑶歌挽起袖子，伸出纤细的胳膊，脉搏上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真”字。
　　只有真心实意为亡者吹魂之人，才有进入聚魂谷的资格。

　　“去那边。”

　　通过检查的人，多数已经三五成群聚到一起，他们有的是为亲人吹魂，也有的是被家属重金聘请的修者。

　　这角落旁，还有一位女子，她虽蒙着面纱，无法看清真实面貌，但那若隐若现的精致五官，和脖子上注入了家族守护之力的玉龙项圈，瑶歌已然猜到对方身份。
　　只是瑶歌奇怪，这九界四大城之一的北海小姐，为何会孤身来这聚魂谷行吹魂之事。

　　“时间到了，大家准备和我入谷。”
　　在苏玥的操控下，队伍上方的星祭石徐徐升向天空，发出烈焰般的参天绿光，谷门随之开启。

　　谷内冤魂数量庞大，且都发出嘤嘤之声，每个人胸口都感到极度不适，两耳一鸣，眼前天旋地转。

　　苏玥边挥手边喊：“你们调整好呼吸，慢慢和我走进去。”

　　谷门打开后，以苏玥为首，大家依次通过。

　　瑶歌眼前是一座悬崖，还有一根连着对面岩壁的缚魔绳。

　　“只有过了缚魔绳，你们才能带走魂源，若不慎掉进地狱海，将失去进谷资格。”苏玥说完，便退到一旁。

　　聚魂谷内阴气太重，每一处都被冤魂笼罩，对修者来说，想要完全不受影响，的确需要极其坚定的心性。

　　这些对沧恒来说毫不费力，他已经最先到达对面。
　　瑶歌看见他身后的岩壁上，搭建着大小不齐的木屋，这魂牢看似要散架，实则却有一股强大的意念在稳固。

　　随即数十名修者也紧随其后，纷纷施展灵力，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瑶歌虽来到缚魔绳上，但她总觉得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令她如何都无法专注。
　　由于思绪动摇，瑶歌逐步被冤魂迷惑，猝不及防掉进了地狱海。

　　她头痛欲裂，双脚被无数冤魂拉扯着，早就迷失了方向。
　　和瑶歌一同掉下的修者，已经被地狱海伸出的无数血手吞噬，还有的被冤魂逼疯，好在她意志坚定，尽管摇摇欲坠，身体却没有碰到水，而是漂浮在海面上空。

　　这时，一个冤魂突然钻进瑶歌的脑袋里，她感到头晕目眩，竟看到一个奇怪的画面……

　　宫殿内外，是望不见尽头的浮光红锦毯，漫天霞光，两侧仙娥正在队伍经过的地方，为前来祝贺的仙者们洒下福泽灵力。

　　瑶歌看见自己身着湖蓝色月光襦裙，此婚服由圣湖之水化形而制，不仅可抵天雷烈火，万物不侵，危急时刻，更能护其神魂。

　　锦纱之下，瑶歌莞尔娇羞，手捧七彩神石，步步生辉。

　　但看着心爱之人朝自己走来，新郎眸中却透着一丝不安，藏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颤抖。

　　就在众仙语笑喧阗之时，瑶歌手中的神石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转瞬间，天雷滚滚，白昼如夜。

　　瑶歌揭下盖头，震惊的看向手中碎裂的神石，惊慌失措，只匆匆与新郎对视了一眼，便魂飞魄散了。

　　瑶歌害怕得大喊一声，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几乎快要承受不住这极强的怨念，四肢犹如万斤巨石压身。

　　她想利用碧梧沧书离开这里，但沧恒告诉过她，如果擅用神力，心便不诚，那么极有可能在最后一环功亏一篑。

　　瑶歌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保持最后一丝理智，虽然仍有无数双血手欲将她凐没，但凭仗顽强的意念，瑶歌近乎就要回到众人的视线中。

　　苏玥有些震惊，尽管不可置信，但她却清楚的看见瑶歌毫发无损的站回了自己面前。
　　“险些坠入地狱海，还能全身而退的，你是聚魂谷第一人。”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妖，肃然道：“带她去寻自己想吹魂之人。”又对着瑶歌说了句：“一人，带一魂。”

　　瑶歌和沧恒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只见大妖“咕噜咕噜”几声，岩石缝里又冒出了几只小妖。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能够顺利吹魂的喜悦时，只有天音真人注意到聚魂谷外，那低压的乌云和如注的风雨，而在此前，从来都是月明星稀，萤火飞舞。

　　今日的天音真人，是一位老者模样，待瑶歌和沧恒走后，他不知何时来到苏玥身旁，略有所思地反驳道：“能从地狱海重返聚魂谷的，她是九界第一人。”

　　“但她，竟是个半神半魂？”
　　上百年来，苏玥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体质。

　　天音真人却只是摇头笑道：“等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阻止。
　　苏玥记得真人和自己说过，不日将会有两人闯谷夺魂，莫非，就是今日？

　　这些冤魂虽然能够自由漂浮，但魂源却关在牢内，唯有被吹魂者方可离开。

　　谷内的魂牢大小不一，算起来足足有上万间。
　　九界内的冤魂都被按死亡时间、原因和地域划分，所以找起来并不费力。

　　瑶歌告知小妖，她要寻的是一百年前，来自云溪镇的百姓。
　　这几个小妖听到云溪镇，好似受到惊吓一般，嘀嘀咕咕好一会，才畏畏缩缩带两人往最高处的魂牢走去。

　　这是一条凌空石道，沿聚魂谷壁内凿搭建，沧恒和瑶歌刚蜿蜒转入一道狭小的石阶，又很快进入另一侧陡峭的峰内。
　　此处云雾缭绕，寒气逼人，瑶歌不由打了个寒颤，差点掉下去。

　　两人快走到顶层之时，有一个四肢残破，脑袋也歪了的女子，在向瑶歌挥手，虽然她狰狞的五官让瑶歌不敢直视，但她还是认出，这就是她要寻的慧娘。

　　“是她吗？”
　　原来这小妖竟会人语。

　　瑶歌点点头，又看向了慧娘身后数千密密麻麻的魂源。

　　当小妖打开牢门时，瑶歌和沧恒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个施法掩护，一个则在碧梧沧书的帮助下将魂源吸走。

　　刹那间，聚魂谷乱成一片。

　　无数魂源在为瑶歌欢呼呐喊。

　　北海悠悠志在行侠仗义，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很快腾空一飞，来到魂牢内助瑶歌一臂之力。

　　有了天音真人的命令，苏玥只是领着小妖做做样子，并未真的施法阻止。

　　有了方才的破阵之举，瑶歌觉得自己和碧梧沧书仿佛有了些许默契，混战过来，两人很快逃离聚魂谷，带着云溪镇百姓的魂源回到了一百年前。

　　数千冤魂顺利归来，瑶歌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只是当瑶歌和沧恒回到亭子里，惠娘的尸体却不见了。

　　沧恒眉眼一动，许是猜到什么。

　　他和瑶歌着急忙慌的赶回惠娘家中，果然有一股力量正在操控惠娘的尸体。不仅替她化了婚妆，更替她换上了喜服。

　　无相镜通人性，她知道惠娘此生心愿是嫁给陆员，所以即使镇上百姓每日都会发生不同的事，但陆员却日日都要与惠娘的分身成婚，而且深爱着慧娘，连陆老爷和夫人，都疼极了这个媳妇。
　　这也是无相镜在用另一种方式，替主人如愿吧。

　　因为惠娘是无相镜的主人，所以这反复百年的血阵，惠娘并未在其中。

　　瑶歌将惠娘的魂源推入干尸体内，又匆匆和沧恒赶往了陆府。
　　两个女人都与陆员有关，所以这无相镜，定在陆府之中。

　　当他们来到陆府时，江柔已经死了。
　　她身上遍布血色，身体软得一吹就破，和慧娘的死状极为相似。

　　沧恒伸手，往瑶歌身后指去，那无相镜，果然附在慧娘儿子身上。
　　只是历经百年，那婴孩早已化为成年男子模样。

　　慧娘母子惨死，九阶血阵开启，全云溪镇陪葬，想要利用无相镜强行提升修为的江柔才是罪魁祸首。
　　可她却没想到，强夺无相镜会遭到反噬，慧娘的儿子与慧娘血脉相连，可她在亭子里，却亲手杀死了那个孩子。

　　所以云溪镇之人，才会如此痛恨修者……

　　瑶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男子身旁，怪不得在聚魂谷没有找到他的魂源，原来，他已和无相镜化为一体。

　　“阿渊。”这是慧娘为他取的名字，百年来，从未有人唤过。
　　“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慧娘、江柔、陆府之人都死了，镇上百姓是无辜的，这个法阵，是时候结束了。”

　　阿渊认出瑶歌，对她流下了血泪，但他心中愤恨，怨气久久无法消散，竟从陆府逃离。

　　“怎么办？”
　　瑶歌看着阿渊远去的身影，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血阵之下，魂源归体，也需等到血月才能进行，如今，先寻回无相镜吧。”
　　“共主知道无相镜去哪了？”

　　“你忘了，慧娘曾和你提过，那蓝蝶害死了她的家人。”
　　“所以，方才那久久不愿散去的怨念，便是无相镜心中放不下的仇？只有找到蓝蝶和慧娘家人的冤魂，无相镜才愿意真正认我为主，为我所用。”

　　孺子可教。
　　不过，沧恒的目光却停留在了瑶歌身后之人。
　　北海悠悠跑了一路，总算是赶上了。

　　“女侠，女侠。”
　　在叫我？

　　瑶歌觉得眼前这位气喘吁吁的女子有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在聚魂谷一人救千魂，简直太了不起了。”
　　瑶歌记起来了，她是北海悠悠，在聚魂谷的时候还帮过自己。不过，她为何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还多了颗痣？

　　“你别叫我女侠，唤我瑶歌便好。”

　　“瑶歌，我，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瑶歌不可思议地看了沧恒一眼，她能帮北海小姐什么忙？

　　北海悠悠面露难色，但还是开了口：“你能从天音真人的眼皮底下带走那么多冤魂，本事一定很大，我的忙，只有你能帮了。”

　　北海悠悠唉声道：“我去聚魂谷，是想寻一好友的魂源，但我怎么也找不到，可是，若她不是冤魂离体，为何迟迟不曾转世？我已经等了她几十年，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究竟在哪？”

　　瑶歌看了看身旁的沧恒，难道堂堂北海城主，在九界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吗？
　　看来，事有蹊跷。

　　“北海棠棠是上古城主的亲姐姐，今日北海姑娘成了你的帮凶，来日若聚魂谷追责，想必北海城主定会挡下此事，那瑶歌帮北海姑娘这个忙，也算互帮互助了。”
　　北海悠悠发现自己身份暴露，双腿不自觉向后退了退。

　　“你怎么知道，我能够帮你找到好友？”
　　瑶歌这半神半魂的体质，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
　　“在聚魂谷的时候，有一瞬间，我看到你的身体变成透明的了。只有魂体，在那里才会如此……”
　　竟是这样。

　　“你，可有带亡者遗物？”
　　北海姑娘心思纯粹，侠肝义胆，又在聚魂谷帮了自己，瑶歌自是没有理由推脱。

　　北海悠悠见身份暴露，立即恢复了真身。
　　“有。”

　　她从怀里拿出一根白色羽毛，沧恒一看便知，这绝非寻常羽类，怪不得北海城主不愿女儿与其结交。

　　瑶歌将羽毛放在额前，双眼紧闭，似在用魂体与此物沟通，仅片刻，就睁开了双目。

　　“怎么样？”北海悠悠急不可耐。
　　瑶歌面带迟疑，不知该如何开口。
　　“告诉他吧。” 沧恒已然猜到答案。
　　“你的朋友，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北海悠悠激动地大喊起来：“那你为何满面愁容？我朋友还活着，不是好事吗？”
　　“你的朋友，在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