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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墨守与锋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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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禹蜷在里屋旧沙发里,捧着一杯沈砚递过来的、散发着奇怪药草味的热茶,指尖终于不再颤抖。他断断续续地讲起爷爷陈望道:一个沉默寡言、爱在阳台打慢悠悠太极拳的退休历史老师,去世前一个月,突然开始焚毁一些旧稿,并把那本皮革封面的日记本郑重地交给他,只说了一句:“小禹,若他日有非人之物寻来,去‘忘忧书店’。”...
“爷爷从没提过什么武功……他只教我背过一些奇怪的穴位歌诀,说能安神。”陈禹从书包夹层摸出那本日记,递给沈砚。
沈砚接过,并未立即翻开。他指尖拂过封面,感受着上面极淡的、几乎散尽的一丝“绵劲”真意。果然是“太极路子”,而且修为不浅,却刻意化至无形,只为温养这本日记。
“你爷爷,是个明白人。”沈砚轻声道,翻开日记。里面大部分是寻常的史料摘抄和老年生活随笔,但在某些页的空白处,有用极淡的铅笔勾勒的云纹、水痕,看似随手涂鸦,在沈砚眼中,却隐约指向某种呼吸吐纳的节奏。直到翻到中间,一页纸上画着简单的书店平面图,旁边标注着几个小字:「丙三架后,乾位,地砖微松。」
沈砚眼神一凝。丙三架,正是陈禹刚才躲藏的那个书架。
他起身走到书架后,蹲下,手指在标注的“乾位”(西北角)地砖上轻轻一按,继而一旋。一声轻微的“咔哒”,一块地砖竟向上弹起半寸,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能容一只手伸入的方孔。
里面没有他预想的更多秘谱或武器,只有一枚古朴的青铜钥匙,压着一张边缘发毛的纸条。纸条上是陈望道工整的钢笔字:
「沈先生(若小禹至此,想必您已见到):当年‘剑气阁’一别,吾携‘凌波’‘归藏’二意碎片避世,已知祸根深种。‘凌波’灵动,易引蜂蝶;‘归藏’厚重,吾藏于他处。钥匙可启老城‘听雨斋’暗格,内有线索及当年旧事一卷。望护小禹周全,江湖之水,已非旧时模样。陈望道绝笔。」
“归藏……”沈砚低声重复。这不是剑谱掌法,而是《易经》卦象,但在武学真意中,它代表的是“容纳、转化、承载”的至高心法,其价值与危险程度,远超十页《凌波微步》。
就在这时,书店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紧接着,是至少三四个人刻意放轻但仍显扎实的落地声。与之前基金会那两人科技感的轻盈不同,这次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落脚生根,气息悠长。
风铃这次没有响。因为来人根本没走门。
“嗤啦——”
书店侧面的玻璃窗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有金属在切割。随即,整扇窗户向内爆开,玻璃碎片却在飞溅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束缚,如同被一只大手拢住,轻轻堆在墙角。三个身影,如同剪影般落在窗边的书桌上。
为首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老式的对襟布衫,手指关节粗大,眼神如鹰。他身后一男一女,年轻些,神情冷峻,目光瞬间锁定了沈砚手中的钥匙和纸条。
“沈老板,‘守经人’。”精瘦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剑气阁,柳横江。陈望道带走的,是本阁旧物。钥匙,纸条,还有那个孩子,我们都要带走。”
沈砚缓缓站直身体,将钥匙和纸条揣进唐装内袋,挡在了陈禹身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被破坏的窗户,叹了口气:“窗玻璃,三百二。清代仿制的窗棂,算了,你们赔不起。”
柳横江眼神一厉:“少废话!‘守经人’只管封存,无权持有!交出东西,看在当年香火情分上,留你书店无恙!”
“规矩是,真意择主,或归天地。强取豪夺,才是乱源。”沈砚手指微微一动,柜台上一方闲置的鸡血石旧印章无声滑入掌心。“陈老先生既将钥匙托付于此,这‘忘忧书店’,便是它此刻的‘天地’。各位,请回吧。”
“冥顽不灵!”柳横江身后青年冷哼一声,身形骤动,竟如鬼魅般直扑陈禹,右手成爪,带起一股尖啸的破空声——鹰爪功,火候不浅。
沈砚没动,只是将手中那杯残茶,朝着青年冲来的方向,轻轻一泼。
茶水在空中并未散开,反而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道裹挟,化作一片蒙蒙水雾,恰好罩向青年面门。青年只觉眼前雾气弥漫,一股带着墨香茶涩的“气”直钻口鼻,体内奔涌的气劲竟为之一滞,招式瞬间散乱,踉跄落地,捂住口鼻闷咳起来。
“文津茶阵”,以书香茶韵扰敌内息。
柳横江瞳孔一缩:“好一个‘墨守成规’!看来‘守经人’一脉,还没丢光本事。”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出,整个书店的空气仿佛都朝他汇聚。他并指如剑,未直接刺向沈砚,而是凌空划向沈砚与陈禹之间的地面。
“嗤——”
一道清晰可见的白色气痕割裂了木质地板,留下焦黑的刻痕,凌厉的剑意隔空透来,刺得陈禹皮肤生疼。这不是实体剑气,而是“剑意”的显化,已得剑气阁真传。
沈砚终于动了。他向前迈了一步,踩在那道气痕之上。脚下微光一闪,地板上那些被剑气割裂的纹理,竟仿佛活了过来,与周围书架上无数文字的气息隐隐相连,形成一道屏障,将那股凌厉剑意缓缓消融、吸纳。
书店阵法——「字里藏锋,化为无形」。
“柳长老,”沈砚平静地说,手中的鸡血石印章却开始泛起微不可察的暖光,“书店太小,经不起真意冲撞。你剑气阁要清理门户、追索旧物,我不阻拦。但在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
“我的规矩。”沈砚话音落下,拇指在印章顶部那个古朴的“忘”字上轻轻一按。
嗡——
整个书店,所有的书,无论是线装古籍还是现代平装,在同一瞬间发出了低沉的共鸣。无数或清晰或模糊的文字意象、思想碎片、历史尘埃般的气息升腾而起,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了一片浩瀚、混沌、信息过载的“精神领域”。
柳横江三人脸色骤变。他们感觉仿佛瞬间被扔进了一座巨型图书馆的迷宫,四面八方都是信息的洪流,干扰着他们的感知,消磨着他们凝聚的真意。那青年和女子甚至晃了晃头,眼中露出迷茫。
这不是杀阵,是困阵、化阵。将武学的“锋锐”与“执着”,消解于文明浩瀚的“杂乱”与“沉淀”之中。
柳横江到底修为精深,暴喝一声,强行稳住心神,眼神惊怒交加:“你竟将‘文脉大阵’与自身心力相连?!沈砚,你这是自毁根基!”
他知道,以此阵困敌,消耗的是沈砚自身的精神本源。
沈砚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苦笑,但声音依旧平稳:“所以,柳长老,是继续在这里被‘书海’淹没,还是出去,我们换个方式?”
柳横江死死盯着沈砚,又看了看在沈砚身后、被阵法余波保护着但仍面色苍白的陈禹,以及书店深处那似乎蕴藏着更多秘密的黑暗。权衡片刻,他猛地一挥衣袖。
“走!”
三道身影如同来时一般,从破窗处疾掠而出,迅速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阵法效应缓缓消退。沈砚闷哼一声,扶住柜台,脸色白了白,那方鸡血石印章上,悄然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沈老板!”陈禹慌忙上前扶住他。
“没事。”沈砚摆摆手,看向破掉的窗户,以及窗外都市璀璨却陌生的霓虹,“看来这书店,是清静不了了。准备一下,孩子。”
“准备什么?”
沈砚望向黑暗深处,仿佛在回应那离去的剑意,也仿佛在对自己说:
“准备……重新走进那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