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重奏》长街逝水

4、陌生的和弦

　　阳菜这几天，虽然一直找不到里奈，心里像缺了一角，空落落的，但她从未放弃想要帮助挚友的念头。这份心情反而化作更实际的动力——既然暂时无法直接触碰里奈紧闭的心门，那就先为她搭建一个可以随时回来的“家”。乐队，就是这个家的蓝图。
　　钱不是问题，父亲的支持是她坚实的后盾。最让她辗转反侧的，是乐队成员。去哪里找既有一定技术，又愿意投身于一个听起来有些理想化、甚至可能没有明确前景的校园乐队的同伴呢？清和女子学院里并非没有擅长乐器的女生，但大多背负着家族期待，或是忙于各种“真正有益于前途”的社团活动。
　　听从了班上一位同样喜爱 indie 音乐的朋友建议，阳菜在周末晚上，抱着尝试的心态，打开了一款年轻人常用的本地兴趣社交APP。她在“音乐同好”板块，斟酌了很久词句，发布了一条招募信息：

　　“寻找同伴，共组校园轻音部。目标：创造一个轻松、自由分享音乐的小小空间，不为比赛或演出，只为享受合奏的快乐，留存属于我们的青春音符。急需吉他手、鼓手、贝斯手及其他任何对音乐有热情的朋友！地点可在清和女子学院或附近协调。期待与你相遇。”

　　她配上了一张自己钢琴一角以及窗外夕阳的图片，没有露脸，保持了一丝神秘感。
　　按下发布键后，期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被无数其他信息淹没了。几天过去，浏览量寥寥，点赞数为个位数，评论和私信框空空如也。放学后一次次满怀希望地点开APP，又一次次面对寂静的反馈，说不失望是假的。但阳菜骨子里的那份执着让她不肯轻易删除那条信息。“也许只是还没被对的人看到，”她这样告诉自己，像呵护一颗微弱的火种般，让那条招募帖一直停留在列表里。

　　转机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重归喧闹，阳菜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又一次点开了那个APP。就在她几乎要划过自己那条已然沉底的帖子时，私信图标上竟然亮起了一个鲜红的“1”。
　　心脏猛地一跳。她迅速点开。
　　发送人：用户Kizuna_0721
　　时间：16:03
　　内容：
　　“你好，无意间看到你的招募帖。我和我一个朋友都对音乐很有兴趣，目前也在自己练习。我是玩吉他的，她打架子鼓。看到你说想组一个轻松享受音乐的团体，我们觉得这个想法很棒，或许可以试试看？如果还在招募的话，方便详细聊聊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xxx-xxxx-4536。期待你的回复。”
　　文字简洁清晰，语气礼貌而坦率。阳菜几乎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对方的一丝认真和试探。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连日的阴霾，她甚至来不及坐下，就站在走廊窗边，照着号码发送了好友申请。几乎是秒速通过。

　　对方的头像是一把吉他的局部特写，昵称就是 「Kizuna」（绊）。简单的问候后，阳菜主动表达了感谢和进一步了解的意愿。Kizuna的回复及时且有条理，交谈中透露出她似乎对校园乐队生活有些基础的了解，问题也都在点子上，比如大概的活动频率、风格倾向等。

　　“如果可以的话，周末方便见面详细聊聊吗？毕竟组乐队是件需要默契的事，面对面交流会更好。” 阳菜提议，指尖因为期待微微发热。

　　Kizuna很快回复：“当然好。我和朋友周末下午一般都有空。地点你定就好，我们都可以。”

　　考虑到对方的便利和初次见面的氛围，阳菜选择了位于商业区边缘、口碑不错的网红咖啡店「Luna Harbor」。这里环境雅致，座位间隔较开，相对安静，适合谈话。时间定在周六下午两点。

　　周六，Luna Harbor。

　　阳菜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她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被高大的绿植半环绕着，既有私密性，又能看到入口。她点了一杯鲜榨橙汁，小口啜饮着，目光不时飘向门口。心中交织着期待、紧张和一种奇妙的笃定——仿佛这次会面，是通往目标至关重要的一步。
　　两点整，风铃轻响。

　　走进来两个女生。走在前面的那位，背着黑色的吉他包，金黄色短发清爽利落，右边扎着一个长马尾，头上戴着蓝色发箍，多了几分活泼。穿着米色的针织衫和简单的深色长裤，气质温和沉静。她进门后稍稍驻足，目光在店内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眼神里带着一种审慎的观察。

　　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位女生，则有着醒目的葱绿色短发，穿着宽松的黑色连帽衫和工装裤，双手插在兜里，表情淡淡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迫社交”的疏离感。她什么都没拿，但身姿挺拔，眼神掠过店内时，有种隔绝周遭热闹的冷感。
　　阳菜几乎立刻确定了。她站起身，脸上绽放出招牌式的、明亮而真诚的笑容，朝她们挥了挥手。

　　背吉他的女生——Kizuna——目光准确地捕捉到她，回以一个礼貌温柔的微笑，领着同伴走了过来。

　　“请问，是九条桑吗？” Kizuna的声音和网上交流时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晰温和。
　　“是的！我就是九条阳菜。你们好！” 阳菜微微欠身，声音里满是雀跃，“快请坐。这位就是……你的鼓手朋友吧？”

　　“是的，打扰了。” Kizuna点头，两人在对面落座，“我是崛川绊，这位是月本冷音，我的朋友，也是我说的鼓手。” 介绍简洁。
　　月本冷音只是抬了下下巴，目光在阳菜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又落回窗外，仿佛对这场会面本身兴趣缺缺。

　　点单环节，崛川绊要了热拿铁，月本冷音只说了“冰水”。阳菜为自己加了份草莓奶油松饼，热情地招呼：“别客气，我请客。”
　　“谢谢。” 崛川绊礼貌道谢，将吉他包小心靠好。她的坐姿自然端正，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显得很重视这次会面。“九条桑在帖子里说，想创造一个‘自由分享音乐’、‘享受合奏’的空间，目标很打动我。能……再具体说说你的构想吗？比如，你希望乐队最终是什么样子？”

　　她问得直接而认真，目光平和地落在阳菜脸上，是真心想要了解，而非客套。
　　阳菜感受到了这份真诚，身体微微前倾，橙黄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其实，最直接的动力是源于我的一位挚友。她曾经非常热爱音乐，拥有令人惊叹的天赋和热情……” 她斟酌着词句，没有提及里奈的姓名和具体创伤，“但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她现在远离了音乐，甚至有些回避。我组建这个乐队，最初的希望，是能重新为她创造一个安全、无压力、纯粹快乐的环境，或许能帮她找回那份遗失的热爱和笑容。”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但这不仅仅是为了她。我也希望，这个乐队能成为我们每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学业和日常之外，一个可以喘息、可以依靠音乐彼此连接、自由表达真实自我的地方。我们不设定严苛的目标，不追求曝光或奖项，练习的曲目可以由大家共同决定，从经典到原创都可以尝试。最重要的是，‘玩得开心’，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建立真正的默契和友谊。我想打造的，是一个用音乐凝聚起来的、温暖的‘归属地’。”

　　崛川绊安静地听着，偶尔轻轻点头，眼神专注。等阳菜说完，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很温暖，也很纯粹的想法。坦白说，我和冷音平时也只是自己练习，偶尔合奏，确实很希望有一个固定的、有共同目标的圈子。‘归属地’这个词，很吸引人。”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月本冷音。

　　冷音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言简意赅：“我打鼓。能跟上大部分练习节奏。只要别太麻烦，别搞一堆无聊的规矩和会议，我没意见。” 语气直接，甚至有点冲，但意思明确——她认可这个“玩音乐”的核心，厌恶繁琐的形式。

　　阳菜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这种直率让她觉得安心。“当然！我们以自愿和兴趣为前提，活动时间、内容都可以民主商量，尽量高效，杜绝不必要的‘麻烦’。” 她特意重复了冷音的词。

　　“不过，” 崛川绊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更谨慎了些，“九条桑，你的那位朋友……她目前对乐队，或者说对我们这样的‘陌生人’加入，是什么态度呢？如果她暂时还无法接受，我们的存在和活动，会不会反而……成为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的处境更复杂？”

　　这个问题切中了阳菜计划中最脆弱的一环，也显示出崛川绊思维细腻、考虑周全的一面。阳菜的眼神黯了一瞬，但随即被更明亮的光芒取代：“她那边……我还在努力。我相信，当她看到乐队真的组建起来，感受到音乐再次响起时那种纯粹的快乐，以及我们这个小团体的温暖氛围，一定会有所触动的。而且，” 她握了握拳，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说服对方，“我相信万事开头难。先把乐队的基础搭建起来，找到可靠的伙伴，创造出一些真正美好的音乐瞬间，这本身就是在积累‘吸引她回来’的力量。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暂时的缺席，就放弃为可能的美好未来铺路，对吗？”

　　她的语调充满了乐观甚至有些天真的信念感，但那份毫不作伪的热忱和清晰的行动思路，却具有奇异的说服力。
　　崛川绊看着她眼中灼灼的光彩，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静默里，似乎有无数思量闪过。最终，她唇角弯起一个很浅、但真实放松的弧度，那弧度冲淡了她眉宇间惯有的那丝审慎。

　　“我明白了。” 她说，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一些，“那么，九条桑，我和冷音，愿意加入试试看。为了你所说的，‘自由的音乐’和‘温暖的归属地’。”

　　“太好了！欢迎你们！” 阳菜几乎要欢呼出声，喜悦溢于言表。

　　“不过，” 崛川绊恢复了务实的口吻，拿出手机，“既然决定尝试，就需要具体规划。我和冷音的学校离清和有一定距离，周末时间也需要协调。关于固定的练习场地和时间，你有什么初步想法吗？”

　　“场地我可以负责联系！” 阳菜立刻回应，思路清晰，“我会先尝试向学校申请课余时间使用某间音乐教室，如果不行，我知道几家音质和环境都不错的付费排练室，按小时租用，费用我来解决。时间上，我们可以建一个群，每周协调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固定时段，哪怕每周只有一次，每次两小时，只要坚持，也能慢慢积累起来。”

　　她的准备显然比崛川绊预想的更充分，不仅有理想，也有将其落地的具体方案。崛川绊眼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散了，化为更踏实的认同。

　　“很周全。那我们先交换更详细的联系方式，建个群？” 她提议道，“我和冷音回去也可以想想，第一次集体碰面，或许可以先各自展示一下，或者共同选定一首简单的曲子试奏，找找合奏的感觉？”

　　“好主意！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一些大家都熟悉的、旋律优美的流行摇滚或轻音乐改编曲开始……” 阳菜兴奋地接话，已经开始构想第一次练习的画面。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冰水杯壁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拿铁的香气氤氲，草莓松饼的甜腻弥漫在空气里。

　　一次由网络文字牵引的线下相遇，一次基于对音乐共同热爱和某种理想化愿景的初步结盟。九条阳菜通往“乐队”与“拯救里奈”双重目标的道路上，终于迎来了第一块，也是至关重要的两块拼图。

　　她不知道这两块拼图来自怎样错综复杂的另一个故事，更不知道其中一块的边缘，在未来将如何与她拼命想要守护的世界发生剧烈碰撞。

　　但此刻，咖啡店里的气氛是融洽而充满希望的。阳菜看着对面虽然性格迥异但都已明确表态加入的两位新同伴，心中那幅关于用音乐构建“归属地”、照亮友人前路的蓝图，似乎被注入了强劲而真实的色彩。目标从未如此清晰：组建乐队，用音乐创造快乐与羁绊，然后，将那个最重要的人，重新引回这片光芒之中。而今天，就是通向这个目标，坚实而美好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