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白裙子 ...
-
看着头顶上炸开的头发,季默还不嫌乱地在上面抓了几下,他拿来一把剪刀,把不知道几天没洗又打了结的头发剪了一些。
他抓起花洒打开,对着自己的脸和头冲,洗完头后又洗了澡,完事后,肚子饿得都快要瘦成一块板子了。
套上衣服准备出门时,他还在门口那儿顶着在嗷嗷叫的肚子纠结了会儿,头发半干不干,手放在门锁上却迟迟没按下。
最后回头看眼乱糟糟的屋子,叹口气,按下门锁,出去,又轻轻把门关上。
他其实完全可以把屋子收拾干净选择不出门,那用不了多长时间,可是他没那么做。
早上的温度总是会更低一些,他挂了两件厚胖子在身上,冷风都还能找到缝溜进去跟皮肤来个亲密接触。
在外套里的双手都缩成了拳头。
找了个靠墙的单人位坐下,季默摘下围巾搓了搓手,点完单后呆坐在那儿,似乎现在除了吃,脑子现在啥也没法装下。
得亏也没让他等多久。
穿粉色围裙的女人笑着端着包子和粥朝他走来,放到他的桌子上。
三个包子外加一碗红豆粥,这就是能让肚子闭嘴的武器。
“谢谢。”
季默下意识微微向前弯腰向她展露出一个带着善意的微笑说道。
他快速拿起包子咬了一大口,看向桌子时,却发现上边多了杯不在他账单之内的豆浆。
“你好,我没点豆浆,是不是上错了?”他叫住女人的背影说道。
女人停住转过身。
“就是你的。”她边说着边折返回他前边,停顿了下,才说出她的用意,“你眼睛和我儿子长得很像,瞧着很亲切,这豆浆是我自己磨的,送你尝尝。”
季默从她捏着围裙角的手跳到她的眼睛,再
次笑笑,说:“谢谢。”
女人是这家店的老板,离婚后带着女儿一起开的,他上次来吃时,前桌正好在议论她,声音不小,丝毫没有要避讳她的意思,听着有些像是故意说的。
要说他为啥还记得,巧的是那天恰好是他搬来的第一天。
心情本就不好,吃个饭还碰上几个爱吵吵的,季默非常不爽地用筷子戳了几下碗里的粥,阴沉的眼神放在前面几人的背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把刀来。
如果前面几个人能回头看他一眼的话,应该立即就能闭嘴,但他们没有,所以他们还在说。
“离了个婚,头发又烫又染,还学会了化妆,真是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现在是单身呢,呵。”
“一大把年纪了,真不知害臊,啧啧…”
“人家这说不定就是为了钓个大的呢…”
“当初我就看她不老实……”
“她女儿跟着她也就是不学好…一个大学生染的一头粉色像什么样子”
季默的眼神向左边移过一些,棕色短卷发的女人手里正在忙活着把馄饨下进大锅里。
似乎有某种感应,女人抬起头来,隔着玻璃朝他笑笑。
季默收回视线,也收回乱飞的思绪。
三口吃完一个包子后,他想起了什么,刻意放慢了吃的速度,没别的,就是有些好奇慢慢吃是种什么感觉。
上班以来,每顿饭都被压在十到十五分钟内。
或许都不能够叫作吃饭,应该说是往胃塞些东西以防没有力气干。
这应该也算工伤吧,上班硬生生把吃饭这件他最喜欢的事情磨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让他丧失了一项能够享受的快乐。
他胃不好,吃快就特容易不舒服,但久了,连胃痛都成了件习惯了的事。
工伤再加一项。
他磨磨蹭蹭硬是在店里待了二十多分钟才把早餐吃完,走出店时感到有些疑惹,怀疑起方才自己到底有没有进食。
街上很冷,风又大又急,像是急着赶着去干嘛一样,他站在那里,被它们跑步的尾气吹得发冷。
总不能他今天穿的这两件都不防冻吧?
他不想承认是自己身体太弱地想道。
风这会儿比他刚来的时候还要大,光是吹在脸上都能有着隐隐的疼感,他却还是光站着在店门前的树下不动,看了看周围,前边有路后边也有路,左右边也都有路。
他又纠结了起来,仿佛哪边都有几个染着头发的混混会将他拦下,可是,在飘着大风的早上站在树下被风打来打去的这件事貌似挺招人笑的。
可他要去哪呢?
可他要干嘛呢?
自打得病以来,杂乱无序后的片刻宁静时,这两个问题便会出现。
他不知道。
他只能说不知道。
命运如此无情的开了个玩笑,他实在不知该以什么的表情来问复才对。
笑吗?
哭吗?
还是面无表情?
有一个标准或者说好的答案吗?
他不知道,他还是不知道。
一旦想起这个,他就像陷入了一团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季默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在想自己能不能飞上天。
答案是不能。
那钻进土里呢?
做不到。
哦…真可惜。
他动了动,开始朝前走去,服皮半掩着眼睛,很像是在大街上梦游。
其实哪也不想去,他像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走啊走啊走啊。
中途被一个红灯给暂时拦住了一会儿。
他刚停住脚,一个只到他大腿那儿的小女孩顶着她那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哥哥,你是饿了吗?”
季默不太愿意相信她是在跟他说话,可她的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是。”他说。
“可你的眼睛看着快要晕倒了的样子,像好几天都没吃饭。”小女孩说着,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睛上。
“不是。”季默说。
小女孩疑惑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又像恍然大悟般的哦了声。
“给你。”
季默看她递过来的东西,有些不解。
“巧克力,给你吃。”小女孩向他解释。
“谢谢。”季默接过时说道。
她的眼睛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她像是获得了一个心心念念的玩具那样笑了。
他抬眼一看,绿灯了。
同样在等着的人们穿过他向前走了,小女孩也跟着人群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把巧克力放进外套,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他不知在哪停过,不知走过了什么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最后停下的地方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一个地铁站。
季默停在入口,低着头,半掩着目光,任人群穿过他。
习惯有时真不是个好东西,形成总在不知不觉中,而要搞除它却不那么简单,他的身体好像还不习惯不上班的日子。
这个地铁站是他上班时每天都要来的地方,八点多钟,他必须要出现在这里,向不远处的小一幢高楼走去,开启麻木的一天。
季默忽然又反应了过来,自嘲地笑了下,拿出手机准备叫个车。
他现在急需一张床能让他立马躺下,急需一个能允许他有情绪的地方。
“季默!”
季默滑手机的动作一顿,清晰的听见有人在叫他,但他现在无比希望自己是个耳背的人,说不定能勉去这道声音进入耳朵里的可能。
“季默?”声音见无人应答,又不确定地问了句。
季默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下,想着要不要直接跑掉,但依他对那道声音的主人的了解,肯定是会追他追到底的,这就有点烦人了。
在他思索之际,声音的主人已然走到他的最前边,他关掉手机,在心里暗骂几句,才抬起头来。
余渐任双手插鬼,头向后半仰着的模样就这样出现在这里。
不知为何,他总喜欢仰头看人,季默怀疑过他眼睛是不是长鼻子里了。
“还真是你啊,好久不见,瘦了好多了嘛,看来生病还真是折唐人呢,哎,好好给自己买点东西补补,不要再像平时那样抠抠搜搜的了,钱哪有生命重要呢,你说是吧。”
季默还没讲话,他就先搬出来了一大堆。
同事几年,季默早已习惯把他说的话其中一半当成噪音来听。
“你说话依旧如此难听呢,没啥变化。”季默而无表情的说。
余渐任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秒,随后被他用咳的一声揭过。
“你最近过得肯定特别不如意吧,对世界肯定有很多的愤怒,要是骂人能让你好受的话,那你就多骂我几句吧,兄弟能理解的。”余渐任伸手要去拍他的肩
季默躲了过去,“没有吧,可能是你在对面才这样的。”
言外之意就是“滚。”
季默算是发现了,跟这人说话特累。
余渐任也不说话了,像是故意的,盯着他但并不出声,像是试图用这种眼神证明一些什么。
季默到是也没回避,也看着他的眼睛。
说实话,余渐任的眼睛生的蛮好看的,他得谢谢他的妈妈,要不然他现在要靠勾引人走上致富的这条路大概是行不通的。
只不过很遗憾的是,这双桃花眼里被他装满了愚蠢和无趣,而他最怕的就是被人注视,怕被看透
季默十分厌恶他这种伪装,但过去,直视余渐任的眼睛也是需要勇气的。
不管承不承认,他都请楚某方面上,他们其实都是同一种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扮演着自己就讨厌的人去讨那些人的欢心,在见到同样的人后都高高在上地加以嘲讽。
他恨他,自然也恨自己。
“有空吗!请你喝咖啡,就在你常给我们买的那家。”
见他也不说话,余渐任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辞职,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份礼物,我拿给你,哎…千万不要拒绝,要不然你可就要跟我多几次面了,我想你肯定不想再和我见面吧,礼物可都是我们对你的一番情意,一定要收下哦。”
季默听完在心里嘶了声,这人装傻真有一套,要干演员也是个实力派啊。
余渐任见他还是不说话,手指紧缩成拳头,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的不剩多少,季默今天有些反常,他会直视他的眼睛,也不迎合而是反对他的话,余渐任感到烦燥,就像他自以为已经牢牢套住的狗,有一天忽然挣脱了他的绳子。
“你求着我去吗?”
季默说完后,便直直越过他离开,不想再玩这幼稚的游戏。
“我想要你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好吗?我的好朋友!”好朋友被他压得很重。
季默停下,转身看他,没想到他真会追上,看来是准备了个“大礼”给他啊,他都说“求”了他还能追来。
余渐任倒是能忍,为了自己的目地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能逼着自己去干讨厌的事情,真可惜,这些招数都用来了对付人的上面,又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那我勉为其难。”
季默经于露出见到他的第一个表情,朝他假笑了下。
“给。”
余渐任把一个系着红色蝴蝶结的白色盒子递过给他。
季默接过。
“先不要打开,回去再看吧。”余渐任出声打断他接下来的动作。
季默把手收了下去,心想:真烦,等不手里还得多拿个东西,现在拆开多省事,他又不是不知道里边是啥。
季默在他的注视下尴尬地喝了口咖啡。
别的不行,咖啡倒挺好喝。
“咖啡好喝吧。”余渐任像是随着他的动作终于启动了一样,也喝了一口,淡淡说道:“你对这里应该挺有感情的吧,毕竟也是常来,讲真的,你走了我们还真不太习惯,想喝咖啡时总是习惯性的看向你之前工作的位子,同学加同事了这么久还真是舍不得呢。”
这段戏表情太平淡了,勉强给个一分吧,季默想。
“你说你干嘛要辞职呢,要我说,又不需要住院,还不如干脆上着班,还能有钱,你最缺的不就是钱了吗,是吧?”
季默见他还有一大堆的话要从嘴巴里冒出来,干脆闭上了嘴,放空眼神,开启了屏蔽模式。
听余渐任说话,还困,季默真想不通他今天说话为什么这么催眠,他肯定是今天喷了的香水带了什么催眠的功效。
在眼皮快要合上时,季默终于是忍不住站起了身,随后在余渐任疑惑的眼神中给他一巴掌。
为了左右对称,又给了另一边一巴掌,为了平衡,又朝着中间来了一拳头。
余渐任一个没坐稳,掉了个凳,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季默。
“有蚊子,吵得太烦了,刚好飞你脸上去了,真不好意思。”季默非常好意思地说道。
余渐任还是用着方才的眼神看着他,连动作都不变,足以看出他的震惊,以至于震惊都盖过了被人羞辱的愤怒。
“谢谢你的礼物,拜拜,哦,是你们的礼物,谢谢哦…”
“哼,谢谢就免吧,我到是知道一个非常不错的精神科医生,要不帮你走个后门,挂个急诊,尽快去看看吧,别拖着,别过个一两天,跟你妈和你姐那样,成了一疯子。”余渐任说完嗤笑了声。
季默要离开的背影再次转过来。
“是啊,是该看看了,我竟然都对你开始产生兴趣了,医生还是算了吧,要不……”他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继而说道:“改关去你家坐坐,我们好好说说说说这个问题怎么样呢?”
余渐任胃里瞬间翻涌起一阵的恶心感。
李默没趣地离开现场。
真没意思,明明恐同到不行,还偏偏要凑上来,在他身边赔着笑脸,把心机都用在了和讨厌的人讲话这件事上。
季默曾不止一次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比如当受虐狂啥的。
“浪费我的时间。”
季默走出来后长舒一大口气,太阳出来了,他向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到走在某个角落里的一颗树下时,停留了会儿,处理一下刚才拿出来的盒子
早知道就扔下给他好了。
他在垃圾桶旁将盒子打开,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看
,还真如他所料想的那样,是条裙子,白色的且烂了的裙子,到处都有被剪过的痕迹。
即使如此,也不难想象它完整时美丽的模样。
“真可惜。”季默小声说道。
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容易遭人破坏。
风从他身边经过,将他手里的裙子吹动,裙尾左右摇摆。
季默把盒子放下,双手捏着裙子的肩膀,放到半空中展示,风一吹过来,就像有人套上了裙子,摇摆动身体带着裙尾,要来一支舞蹈。
季默开心地提着裙尾向前向后摇,站在镜子前欣赏。
裙子对他来说大了许多,要不提着,裙尾都能将他的脚全都盖住,不仅是长,还很宽松,比他整个人都大了号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心。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镜子里和他一样的小男孩共同跳舞,哼着小歌,没人忍心破坏这美好的氛围,但总会跳出一些意外来打破。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对这个小男孩来说就是这个意外。
他的笑容立即从他的脸上跑开了,裙尾倒在地上,他的手紧紧捏着裙子,他本还想隐藏一番,但发现已来不及做出动作,便站在原地,低着头,从刚才欢快哼歌跳舞的小男孩成了一个犯了错在罚站的小男孩。
“我回来啦!”
时间仿佛冻结了几秒。
“姐姐。”小男孩小心翼地说道。
“你在干嘛?”在门口的姐姐轻声问道。
小男孩低着不给予回答,他的眼睛里已泛起微微的泪光。
“季默…看着姐姐,你在干什么?”姐姐的声音染上硬咽,似乎在努力压着什么。
“穿裙子。”季默头又低了些。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穿裙子了吗?你干嘛不听我的话。”季溪荫的质问和哭声同时缠着发出。
季默挂在眼角的眼泪也掉了下去,委屈如满了杯的水溢了出来。
李溪荫也同样流着泪,肩上的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她蹲下靠近季默,双手搭上他的肩。
“脱下。”
“姐姐...”季默还能说些什么,但看到
姐姐落泪的眼睛又说不出来了,他只好照做,边说
“对不起,姐姐。”边要去把衣服脱掉。
裙子的拉链在后面,季默有些够不到,动作看起来有些好笑,他实在弄不上,最后只好投给姐姐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
季溪萌看着全程,刚因冲动涌上来的情绪也都消退了,看着季默,她笑了下。
真不知道他自己刚才是怎么穿上的。
见姐姐笑了,季默也一同笑笑,看来姐姐是不生气啦。
“对不起啊。”
季溪荫抱歉地摸摸他的头发。
他搞不懂姐姐为什么要道歉,摇摇头。
见姐姐不生气了,他便迟疑地问出自己的疑惑,“姐姐,为什么我不能穿裙子,就因为我是男孩子吗?”
难道穿衣服也分对和错吗?可那明明也只是一件裙子,他穿了,姐姐就会不开心,他穿了,别人就会嘲笑他,没有人告诉了他为什么,他们总是说不该,都没有理由,有一个,那就会别人会笑话。
“当然不是啦,穿什么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没人规定什么人一定要穿什么衣服,男生穿裙子这件事比较少见,在一个大部分里面,小部分总是会容易被画上是错误的符号。”
“但没什么对错,世界这么大,我想它一定能允许有各种不同样的人,这样世界才更丰富嘛,是不是?你不是奇怪,只是当有一件新的东西出现时,我们都要花时间去接受,听懂了吗?”
季溪荫捏了把他的脸。
季默诚实地摇摇头,说“没有”
“没事,姐姐其实也不是很明白,嗯....可能等长大了就好了吧。”
长大需要多久呢?她也不知道。
“那姐姐是允许我穿裙子吗?”季默期待的问。
真会抓问题啊,季溪萌想。
她抹了一下眼睛,说:“穿是能穿,但是只有我在的时候才能穿,明白了吗,我要不在就不能。”
“好。”季默爽快的答应。
“妈妈在时候呢?”他又问。
“更不可以。”季溪荫当即果断拒绝。
“可是他们让我穿呀。”季默弱弱地说。
“就是这样才不行呢。”,季溪萌把书包甩
上床,“总之有什么事记得和姐姐说。”
“嗯!”
“这裙子是她是买的吗?怎么这么大!”季溪萌问。
“是她买的,不过不是我的,是她之前买给姐姐的。”
季溪荫愣了下,咬上嘴唇,几秒后开口说道:“过段时间,等钱攒够了,姐姐给你买一条新的,合身的。”
“真的吗?谢谢姐姐!”季默一便就乐了。
他在镜子前转起圈来。
季溪萌笑着着他,视线掠过镜子时,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带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发觉的紧张和担心。
有那么一秒恍惚,像是透过了他,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她无声地摇摇头。
一切都会变好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