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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婚纱店里明亮的灯光,像无数根烧得发白的细针,扎在林晚的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尚雨扬的兴奋与叽喳,程远的担忧与沉默,店员职业化的微笑,共同构成了一幅荒诞又真实的热闹图景。而林晚,就站在这图景的中央,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提线木偶,只是机械地配合着,牵动着嘴角,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珍珠的吧,更衬你气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虚假的镇定。
      “真的吗?我也觉得!”尚雨扬立刻采纳了她的意见,将那条缀满温润珍珠的头纱递给店员,“就这条了!晚晚,你眼光就是好!”
      林晚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心想,我的眼光好吗?如果真的好,十七岁那年,怎么会一眼就跌进那个名为“顾沉”的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催促着尚雨扬快点结束。从付款、打包到走出“云想”的大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宁峰市的冷空气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那股凛冽的寒意瞬间钻入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了一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微微发痛,却奇异地压下了胸口那股翻江倒海的窒息感。
      程远已经提前去取了车,黑色的越野车安静地停在路边,双闪灯在灰白的天色里一明一暗,像一颗执着跳动的心脏。
      “扬扬,我跟程远先送你回去。”林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用不用,”尚雨扬摆摆手,指了指马路对面,“庄和煦来接我啦,喏,车就在前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辆白色的日系轿车安静地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温和干净的脸。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眉目斯文,看见她们,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如同冬日里一缕温煦的阳光,不灼人,却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那就是庄和煦,尚雨扬的未婚夫,一名外科医生,其实包括尚雨扬也是对这个人了解不多,认识不到三个月,见面不到五次,所以庄和煦求婚时她本来是拒绝的,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拒绝时铿锵有力的说:“抱歉,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如果你觉得以后相处尴尬,我们可以当做没有认识过”,然后转身就走,结果在三分钟后,再次回到包间,气喘吁吁的问:“你刚才的求婚算不算数”。
      “晚晚,你说我的决定对吗?我们真的能相敬如宾的,没有爱情的过完这一辈子吗?”尚雨扬突然轻蹙有些低落的问林晚,这种表情是她脸上不常见的。
      “你不是说他不是坏人吗?试一试吧,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尊重你”,林晚其实只见过几次,印象里庄和煦总是不多话,安静地陪在尚雨扬身边,像一棵沉默而可靠的树,他总是把尚雨扬的需求放在第一位,不说别的光这一点已经是很多装复无法做到的。
      “但愿吧”尚雨扬回过头,捋了捋林晚的头发,“那我走了,到时候场地,我微信发你!”说完就穿过马路朝着那辆白色的日系轿车走过去。

      林晚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程远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车厢里没有开音乐,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呼呼”声,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层又一层的雪沫。
      “林晚”最终,还是程远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林晚苍白的脸,“你没事吧?”
      他没有问那个男人是谁,也没有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只是简单地问她,你没事吧。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名义上的弟弟,似乎总有一种超乎年龄的体贴与通透。
      林晚将脸转向窗外,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在眼前飞速倒退,路灯一盏盏亮起,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拖曳出长长的、模糊的光晕,像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没事。”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沉默了许久,她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补充了一句,“就是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老朋友。
      当这三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来时,林晚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她和顾沉,何止是老朋友。他们是彼此青春里最盛大的一场烟火,燃烧时璀璨夺目,熄灭后,却只剩满地狼藉的灰烬和深入骨髓的灼痛。
      程远“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他将车里的暖气调高了一些,放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车厢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凝滞,林晚紧绷的肩膀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顾沉那张被岁月雕琢得更加冷峻深邃的脸,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以及……他无名指上那枚刺眼的铂金戒指,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她的心脏里反复切割、碾磨。
      她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以为这样就能将他连根拔起。可她忘了,那个人早已不是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而是长在她心上的一颗毒瘤,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着它的存在。
      回到家,母亲和继父都不在,程远去车库停车,林晚一个人先上了楼,她甩掉高跟鞋,把自己重重地摔进客厅柔软的沙发里,用抱枕紧紧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巨大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舔舐伤口的困兽。
      她不知道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直到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扬扬扬”三个字。
      林晚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喂,扬扬。”
      “晚晚!你到家没?一会一起吃饭吧,地方我发你微信了啊,是一家新开的私房菜,环境超好!你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尚雨扬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活力。
      林晚下意识地想拒绝:“扬扬,我今天有点累……”
      “累也得来!”尚雨扬不容分说地打断她,“就这么说定了啊,七点,不许迟到!我跟你说,庄和煦他那几个同事起哄,非要让他请客,我寻思着正好,就当是我们的婚前小型庆祝会了,你这个首席伴娘兼娘家人必须到场!里面的优质男不少的,你懂~”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林晚无力地垂下手,将手机扔在一边,她知道,她躲不掉,在尚雨扬人生中这样重要的时刻,她不能缺席。
      她走进浴室,拧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水汽氤氲了整个空间,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模糊不清。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分手的雨夜。也是这样冰冷的水,她站在出租屋狭小的卫生间里,从晚上十点,一直冲到凌晨。她以为那样就能洗掉他留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气息,洗掉那些滚烫的誓言和深刻的记忆。
      可结果呢?六年过去,他只是一个转身,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晚上七点,林晚准时出现在尚雨扬说的那家名为“南园小馆”的私房菜馆。
      古色古香的装修,曲径通幽的庭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食物的香气。尚雨扬订的是一个叫“疏影”的包间,林晚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尚雨扬和庄和煦坐在主位,旁边是几个穿着干练的年轻男女,应该就是庄和煦的同事,见到林晚,尚雨扬立刻站起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来来来,晚晚,坐我这边!”她把林晚按在自己身边的位置,然后隆重地向大家介绍,“各位,这位就是我最好的闺蜜,我婚礼的首席伴娘——林晚!,现在还是单身奥~”
      庄和煦的同事们都很热情,纷纷笑着跟林晚打招呼,林晚也礼貌地回应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哎呀,大家别这么客气!”尚雨扬不满地嚷嚷,“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对的,大家随意一点”,庄和煦脾气极好地应着,拿起青瓷茶壶,给林晚面前的茶杯续上温热的普洱。他的动作很稳,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是外科医生特有的那种严谨与洁净。
      一顿饭,基本都是尚雨扬在主导话题,从婚纱照的风格,到婚礼场地的选择,再到蜜月旅行的目的地,她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也许不管嫁给谁,女孩对婚礼的期望都是同样重视的,庄和煦的同事们时不时地插科打诨,起哄让他们说说他们的爱情史,林晚差点强盗,也就她知道尚雨扬和庄和煦这对三个月就结婚,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哪有什么爱情史。
      而庄和煦,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目光,几乎全程都落在尚雨扬的身上,当尚雨扬说到激动处,他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水;当桌上的醉蟹转到尚雨扬面前,他会自然地夹起一只,用工具将蟹肉一丝不苟地剔出来,满满一小碟,推到她手边;当尚雨扬因为大笑而呛到,他会立刻抽过纸巾,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所有的动作都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林晚坐在旁边,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忽然有些羡慕尚雨扬。
      尚雨扬曾经跟她聊起过和庄和煦的开始。相亲认识,三个月就定了婚期。尚雨扬的理由很简单:“到年纪了嘛,反正迟早要结婚的。庄和煦人不错,工作稳定,长得也顺眼,我爸妈都很喜欢他。跟他在一起,不累,很安稳。”
      那时林晚听着,心里并没有太多感触。毕竟在林晚的记忆里真正爱一个人的尚雨扬,可是连命都会给对方的,当面的傅易在尚雨扬心里就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可此刻,看着庄和煦为尚雨扬剥虾的专注侧脸,看着他眼神里那种不加掩饰的温柔与纵容,她忽然觉得,尚雨扬口中的“人不错”,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被低估的赞美。
      原来,成年人的婚姻可以是这样的,没有爱情,没有拉扯,没有痛彻心扉,它就像一碗温水,一盏暖茶,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是实实在在的安稳与妥帖。
      她想起了自己和顾沉的爱情。那是一场燎原的野火,热烈、滚烫、奋不顾身,他们爱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彼此都燃烧成灰烬。他们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吵得天翻地覆,又会在下一个瞬间不顾一切地拥抱亲吻,顾沉会为了给她买一支限量版的口红,在专柜门口等上几个小时;也会在深夜里骑着摩托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只为给她送一份她想吃的宵夜。
      他的爱,是浓烈而张扬的,像烈酒, intoxicating and dangerous(令人陶醉而危险)。
      而庄和煦的爱,更多的是尊重,是内敛而深沉的,像清泉,澄澈而绵长。
      哪一种更好?林晚不知道。她只知道,前者给了她极致的绚烂与极致的痛苦,而后者,给了尚雨扬触手可及的幸福。
      “林晚,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庄和煦的一个同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爽朗的男人笑着问她。
      林晚回过神,歉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俩真般配。”
      “那是!”男人哈哈大笑,“我们庄医生可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多少小护士排着队想嫁呢!结果呢,被雨扬捷足先登了。我们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仙女,能收了我们庄医生这尊大佛。”
      大家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席间,林晚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路过走廊的拐角,恰好听见庄和煦和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同事在说话。
      “老庄,可以啊你,藏得够深的。我还以为你真是听从家里安排,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呢。这眼神,骗不了人,你小子是真喜欢人家姑娘吧?”
      林晚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隔着一丛翠绿的竹子,她看不清庄和煦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无奈笑意。
      “认识她,比她以为的要早一些。”
      “哦?有故事啊?”同事立刻来了兴趣。
      庄和煦却没有再多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道:“行了,快进去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林晚站在原地,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她想起尚雨扬曾说过,庄和煦也是宁峰一中毕业的,只是比她们高一级还是低一级,记不清了,高中时完全没印象。
      原来,这段看似平淡务实的婚姻背后,还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林晚没有了解全貌也不敢随意猜测,她把这件事就当一个小插曲,抛之耳后,起码在她看来庄和煦真的做的很好了。

      她走回包间,饭局已经接近尾声,大家约着下次再聚,便纷纷散了。
      庄和煦开车送尚雨扬和林晚,尚雨扬喝了点酒,话比平时更多,靠在副驾上,絮絮叨叨地跟庄和煦说着婚礼的各种细节,庄和煦一边开车,一边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应和一两句。
      车窗外,雪已经停了。城市的霓虹在湿润的夜色里晕染开来,流光溢彩,林晚坐在后座,看着前面两个人的剪影,心里那块因为顾沉而变得坚硬冰冷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松动。
      车子先开到林晚家楼下。
      “晚晚,那我明天再找你!”尚雨扬探过头来跟她告别。
      “好。”林晚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林晚。”庄和煦也回过头,温和地叫了她一声。
      “嗯?”
      “扬扬她……有时候比较粗线条,”他斟酌着词句,目光诚恳,“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她。”
      林晚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真切的笑容,她点了点头,郑重地回答:“放心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着白色的轿车消失在夜色里,林晚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晚风吹来,带着冬夜特有的清寒,却不再像下午那般刺骨。
      她忽然觉得,或许,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注定要走向毁灭和告别,这世界上,婚姻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就像尚雨扬和庄和煦这样,平淡,安稳,却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彼此依靠,温柔相待,和爸妈的背叛不同,也她与顾沉的热烈也不同。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午被自己掐出的月牙红痕已经淡去,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她平静的脸,没有再点开那个空空如也的通讯录,也没有再去看那条刺眼的备忘录。
      她只是抬头,望向无垠的夜空。云层很厚,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就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没有光,但也……没有风暴了。
      也许,这就够了,至少在今天,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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