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宝》喵草v

13、眠眠的过去（上）

　　秦予眠的出生算是意料之中的意外。

　　他的父母算是这个小城镇部分人的缩影——年幼时不读书，混迹于各类酒吧沉溺娱乐，然后年纪一到被家里人找个对象办了酒席，几年后生几个孩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完了一生。

　　但秦予眠的父母又与其他结婚后安定下来的普通人不同，他们先是短暂地安分一段时间后便又很快分开。男的嫌弃在工厂拧螺丝又累又丢人，没干几天就跑了，之后成天泡在赌场里抽烟喝酒打牌，而女的拿着嫁妆在外面挥霍，打麻将购物乐不思蜀，日日夜夜混迹在各大麻将桌上厮杀，连自己什么时候大了肚子都不知道。

　　直到某一天羊水破了流了一地，吓得一桌人连忙叫救护车，而当事人全然不顾，手里捏着东风振振有词，喊着“这局别动”被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架上了车，荒诞滑稽的场面一度成了当地居民津津乐道的一桩八卦。

　　那天他生物学上的父亲并没有前去，只是草草往女的卡里打钱便敷衍了事，而生物学上的母亲当天休息好后便继续奋战麻将桌，完全将刚出生的婴儿抛之脑后。

　　秦予眠就这样呆在医院好几天。护士发觉不对赶忙联系家人，可无论打了几个电话那头的声音全是烦躁，还未等护士说几句便挂了电话。等她再想打去的时候，语音播报提示电话那头关机，请稍后再拨。

　　护士只好先去要了些别人好心赠与的奶粉冲泡，这才免得秦予眠刚出世就再次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

　　当时秦予眠的归属问题几乎闹得人尽皆知：他的生物学父母谁都懒得照顾他这个拖油瓶，而医院无法也没权利去抚养一个小孩，多次沟通失败后院方无奈报警。或许是因为警察亲自上门震慑到他们，总之最终秦予眠的父母还是捏着鼻子去认下自己的亲生孩子。

　　在外婆外公的照料下小小的秦予眠正常活到了五岁，但后来两位老人因身体状况住院，没人能够去照顾这个孤单的小孩。

　　至此，秦予眠的苦难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的肚皮干瘪下去，脸颊消瘦，饿得只能被迫喝水充饥。可再怎么样人体摄入的水都是有限的，过量的水挤压着胃袋，迫使着他全部呕出来。他因此吐得昏天暗地，可即便这样还是因为把家里吐脏而挨了顿打。

　　父母双方相看两厌，只把家里当做是一个休息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留，丝毫不顾及家中还有个饥肠辘辘的孩子。

　　饥饿感不断地灼烧着秦予眠的浑身。他肚子疼，脑子也疼，理智半无，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他连自己叫什么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想着将能见到的东西都塞进自己空空荡荡的腹中。

　　秦予眠啃手指啃衣服啃柜子，啃得手上脸上都是血，可这些根本止不住饿。

　　他感觉自己要转不动脑子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秦予眠吃力地打开家中大门前往外界去找寻一线生机。街上熙熙攘攘的满是成人，像山一样层层叠叠地压迫过来，吓得他不停地往阴影处躲，像只怯懦的老鼠。

　　菜馆中散着阵阵香味，勾得秦予眠长期饥饿的胃再次痛了起来，可那些吃食都需要钱，老板也只当他是来捣乱的小孩，摆手便将他赶到一旁。

　　他只好灰扑扑地跑到一旁，继续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秦予眠身上的衣服还是外婆买给他的夏装。小孩子长得快，很快就短了一截，露出苍白的脚脖子，在寒冷的冬天冻得他不停地吸鼻子。

　　他很多衣服都是外婆买的，现在老人进了医院便没人给他买新衣服。他的父母嫌弃他，别说衣服，就连吃的都不愿施舍。

　　他继续向前。

　　秦予眠来到了一家餐饮店的后门。只见那门旁放着两个巨大的垃圾桶，后厨里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想上前，可又害怕成人的驱赶，只能安静地躲在小角落，等到人声都消失才敢谨慎地探出头。

　　他环绕了下四周，惊奇地发现一旁的垃圾桶里居然也夹杂和后厨里相似的味道。

　　秦予眠随即从旁边搬来了一张小凳子，踩着上去翻垃圾桶。垃圾桶很脏，散发着潮湿的腐臭味，桶边上圈着一道霉菌，秦予眠往里一探，垃圾桶内黑漆漆的一片像有怪物蛰伏。

　　他很怕怪物，但他更怕饥饿。

　　好在上天给这个可怜的小孩一点存活下去的东西。那是块被丢弃的肥肉，肥腻白花花的一片，拿在手里油得打滑，上面一点瘦肉都没有。秦予眠管不了这么多，也顾不上干不干净，抓着就往嘴里塞。

　　脏污的油水裹挟着生肉的黏腻一下在口中炸开，脑中骤然涌起的反胃感迫使着幼童想要吐出。他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强迫着吞咽下去——吃东西才能活下去，他不想死。

　　后厨门外有一个水龙头，秦予眠就跪在旁边一口生水一口肥肉地吃完，当最后一口咽下的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肚子里的到底是肉还是水，挪动身体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肚中有水声摇晃。

　　肚子似乎委屈地叫了一声，但饥饿感被完全强压了下去。

　　秦予眠头昏目眩瘫坐在地，脑中全是尖锐响声，过量的反胃冲击着咽喉让他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恭喜他又活过了一天。

　　幼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上还顶着菜叶。他拿着水龙头冲洗了下全身，可手上黑乎乎的痕迹怎么都洗不掉。

　　恐惧在此刻缓慢地攀上他的全身。

　　如果被那两个人发现的话我又要挨打了。秦予眠害怕地打了个寒颤。不行，我不能回家。

　　秦予眠咬牙起身，强迫着自己迈动步子。

　　他一路前行，在一个倒闭小店的门口找了个地方直接躺下。他蜷缩起身子刚要闭眼，周围突然围上来了一群人，有男有女，普遍都是老人，莫名其妙对着他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

　　秦予眠立刻坐起身警惕地盯着他们。

　　那群人围着他说了老半天，其中有个男的伸手想要拉住他，他立刻爆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声，猛地咬住那人的手。趁着对方吃痛松开，秦予眠快步从间隙中钻出，没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他跑跑停停，直到周围没人了才敢停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四周大多是土坡，好像从城镇跑到了乡下。

　　秦予眠左看右看，发现一旁恰巧有个垃圾桶，下意识地凑近去想要翻找。

　　垃圾桶对于他来说就像个巨大的宝箱，总能找到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秦予眠刚想找个垫脚的东西爬上去，便听到有人在后面喊：“你好？”

　　他扭头看去，发现对方是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孩，面相白净，看起来温温和和。男孩朝他露出了个温柔的笑，“你是肚子饿了吗？”

　　秦予眠被长期关在家中话都讲不太利索，张嘴想要说却吐不出成形的语句，只好点头又摇头。

　　男孩看起来很困扰的模样。他想了想，将自己的书包脱下来背到身前，把里面的包子馒头以及各式各样的糖果零食全都一股脑塞到秦予眠的手中，满得秦予眠根本抱不完，只能眼睁睁看着多余的糖果往下掉。

　　“你吃这个。”男孩认真叮嘱他，“垃圾桶里的不卫生，吃了会闹肚子。”他说着，剥了一颗糖塞进秦予眠的嘴里。那是秦予眠从来没尝过的甜味，一下就将今晚的肥腻感全都冲洗完全，甜滋滋地在口中蔓延来。

　　他很喜欢。

　　“你穿得好少。”男孩说，“你冷不冷啊？”

　　秦予眠用力点点头，指了指垃圾桶。

　　“原来如此。”男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连忙脱下外套套在秦予眠身上。宽大的外套一下就把孩童瘦小的身躯完全包裹，上面还留有对方令人安心的余温。

　　“这样够不够？”男孩看了看，自己反倒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只穿外套不暖和的。你等着，我待会去给你拿些裤子袜子，要不然你会感冒的。”

　　他轻轻揉了揉秦予眠的脑袋，“我叫裴裕卿，你叫什么呀？”

　　秦予眠张嘴，强行从自己的嗓音中挤出嘶哑的声音，“眠……”

　　“原来你叫眠眠啊。”男孩揉揉他脑袋，“眠眠乖，在这里等阿裴哥哥一会好不好？”说着他又剥了一颗糖塞进幼童嘴里，“我很快就回来。”

　　秦予眠嚼着糖乖乖地点头，远远目送着男孩离去。

　　可事与愿违，就在男孩身影消失没一会，前来收垃圾的环卫工人看到一个小孩大晚上的待在外面，担心是不是迷了路便打电话报了警。

　　被警察抓上车的时候秦予眠惊慌失措，瘦小的躯体里挤出尖锐的惨叫，但还是不敌成人的力道，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隔着朦胧的泪看到男孩抱着一堆衣物在后面吃力地追。

　　门关上了。

　　秦予眠再次回到了炼狱般的家里。

　　父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在派出所时面对民警同志连连露出掐媚的笑，等回家后便原形毕露，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还嫌不够丢人吗？！”成人在幼童面前已然模糊身影，怒吼着扭曲着化为了恶魔的模样，“还出去？！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算了！”

　　拳头接连落下，打得秦予眠在地上蜷缩起了身体。他的意识伴随着疼痛脱离了躯壳，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地悬浮上空，看着一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幼童在地上哀嚎着承受着两个成人的拳打脚踢。

　　他感到一阵陌生。

　　或许是今天输了钱，两人泄愤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转身离开，谁也不管幼童的死活，随口咒骂了一句讨命鬼，在门外又开始砸东西相互辱骂，直到后半夜才归于平静。

　　秦予眠的意识又回笼到躯体中，他蜷缩在地上，气息浅浅，在漫天刺骨疼痛中将男孩给他的衣服紧紧抱入怀中。

　　我得活着长大。他想，我答应阿裴哥哥，要等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