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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别 ...

  •   我一夜未合眼。
      思绪纷乱想要理清,却总在触到那个名字时寸寸断裂。但心底有一处却是清晰的,我必须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在一年之后,有资格迎娶她。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成了唯一的路标。而此刻离开,是第一步。
      天光未亮,我将那三本靛蓝封皮的古籍仔细贴怀收好,它们冰凉而沉重,是承诺,亦是火种。轻轻推开房门,院落寂静。目光不自觉飘向小虎房间的方向,窗棂幽暗。终是没有勇气叩响那扇门,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不告而别,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双清澈信任的眼睛。
      我独自走向府门。石阶冰凉,那朱红大门旁,两个身影已静立在那里,仿佛已与将明未明的天色融为一体。墨瑶披着一件素色的斗篷,发梢被潮润的晓风轻轻拂动。她身侧的侍女怀抱着一个青布包袱。
      她看见我,并无意外,只是眼神里沉淀着一种了然的静谧。
      “我便知道,”她开口,声音比晨雾更轻,却字字清晰,“你会选在这个无人相扰的时辰离开。”
      她自侍女手中接过包袱,递到我面前。布料普通,却包裹得方正妥帖。随后,她牵过一旁一匹通体墨黑、四蹄雪白的骏马,将缰绳一并放入我手中。马儿打了个响鼻,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背。
      她抬眸望向我,深深的不舍与复杂牵挂。她看了我许久,才极轻地说道:
      “外面若是……不好。就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用力地嵌进这清凉的空气中: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喉头一紧,最终只化作一个沙哑的:“嗯。”
      不能再停留了。我接过包袱,翻身利落上马。坐稳的刹那,甚至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她的身影。缰绳一振,马蹄轻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朝着洞开的府门外,那片逐渐苏醒的、广阔而未知的天地走去。
      我必须走得快一些。只怕迟了一瞬,那扎根在心底的贪恋与柔软,就会蔓延成藤,缠住马蹄,让我再也迈不动,离不去。
      不知策马奔了多久,只觉腹中空鸣辘辘,方才勒马停住。四下旷野无人,唯有风吹过长草的簌簌声响。我解开墨瑶备好的青布包袱——里面并无干粮食水,却是整整齐齐码着的银锭与几件精巧金饰,底下还压着一叠通用银票。我怔了怔,心头泛起一阵温热酸涩的潮涌。她早料到路途漫漫,金银比干粮更实在。
      收起包袱,再度上马。抵达一处名为“芪安镇”的所在时,日头已微微西斜。镇口石碑字迹斑驳,镇内景象却与寻常小镇不同:街巷清寂,行人疏落,且几乎人人腰间、背上都佩着兵刃。刀剑形制各异,鞘身磨损处映着薄暮微光。空气里浮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与警惕,连街边茶摊的热气都显得沉默。
      我牵马入镇,找到一家幌子半旧、门面清静的客栈落脚。要了一碗素面,在角落坐下,几乎是囫囵吞咽着,热汤入腹,才觉出几分实在的暖意与疲惫。
      正此时,客栈那扇半掩的门被推开。
      率先踏入的是四个身形彪悍的汉子。一人腰挎厚背阔刀,步伐沉实;三人背负长剑,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堂内时带着惯闯江湖的审度。他们虽风尘仆仆,气息却凝而不散,显然是修为不浅的练家子。
      而这四人之后,缓步跟进一人。
      那是位身着淡青长衫的年轻书生,手中一柄白纸折扇轻合,面容清俊,步履闲雅,与前方几人的凛冽气势迥然不同。他目光温润,不着痕迹地掠过客栈内寥寥数人,最后似有若无地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噙着一丝若有深意的淡笑,随即移开,择了张靠窗的桌子安然落座。
      那几名大汉则分立在他周围,虽也坐下,身形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
      堂内原本稀疏的谈话声,在这几人进来后便彻底沉寂下去。
      店小二肩搭汗巾,忙不迭地上前招呼,声调刻意压低了几分,带着在这地界讨生活的小心翼翼。那几名彪悍汉子只简单吩咐了酒肉,声音粗粝短促。反倒是那青衫书生,不紧不慢地添了几样精细小菜。
      待酒菜上桌,书生只是执起桌上粗陶茶杯,他轻啜一口微凉的茶,忽然开口吟道,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这寂静堂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墨云暗锁金陵柳,金风未动蝉先休。
      玉壶光转千秋夜,不见琅琊旧剑裘。”
      我于诗文一道所知甚少,平仄韵律如隔云雾。然而,那第二句入耳的刹那,“金陵柳”三个字却像一根细针,猝然刺入心神——柳?
      诗句在空气中微微震颤,余音未散。堂内似乎更静了,连灶间的声响都顿了一拍。那几名佩刀负剑的汉子,姿态未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敛了敛。邻桌一位独饮的老者,举到唇边的酒碗悬停了片刻。
      书生吟罢,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只是随口抒发些许闲情。他执起竹筷,夹起一片薄笋,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再未向任何人瞥上一眼。
      我却放下了手中的面碗,汤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那句诗,尤其是那突兀又清晰的“柳”字,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中荡开层层不安的涟漪。它与柳家有关么?还是仅仅巧合?在这佩剑者往来、气氛凝重的芪安镇,这诗,这行人,究竟是何来路?
      我缓缓吸了口气,面汤的热气与空气中无形的寒冽交织在一起。
      我的面刚挑到唇边,身后那张桌子猛地一震!碗碟哐啷作响,汤水泼溅。方才还看似分散而坐的几名彪形大汉,瞬息将独坐的老者严严实实围在中央。动作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
      那青衫书生缓缓起身,手中折扇“唰”一声展开,他面上那抹温文笑意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嘴角细微地抽动一下,眼神如淬冰的针。
      “老乞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阴寒的力道,“玩够了。该跟我回去了。”
      被围在核心的老者,嘬尽了碗中最后一口酒,咂了咂嘴,才抬起眼睛,瞥了书生一眼。
      “回去?”老者嗤笑一声,“就凭你?再埋头苦学三年,摸到的也不过是剑柄上的雕花,能有甚么长进?让我回去作甚?看你对着木人桩,把那几招蹩脚把式耍得更丑些么?”
      “你——!”客栈内,空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冻住。其他寥寥几位客人早已屏息垂目,不敢稍动。店小二缩在柜台后,脸色发白。
      我屏住呼吸,悬着的面条早已滑落回碗中。手,不由自主地按向了怀中那几本硬质的古籍。这绝非寻常江湖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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