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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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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彻底歇了,檐角的水珠还在滴答作响,阳光穿破云层,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繁响的手还攥着闭诚的手腕,微凉的指尖微微发颤。闭诚僵在原地,回头看他,眼底的慌乱还没散去,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后台的姜汤早已凉透,木桌上的妆镜蒙着薄光。繁响松开手,指尖蹭过掌心残留的温度,哑着嗓子,说了句:“走。”
闭诚愣了愣,随即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春光,忙不迭地去收拾东西,将那条皱巴巴的玄色戏服叠好,又把那支檀木长枪仔细裹上布巾,塞进背篓里。
两人并肩走在戏园子外的小路上,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路边的野草沾着水珠,透着一股子清新的潮气。
街上比戏园子里热闹多了。卖糖炒栗子的摊贩支着小锅,铁铲翻炒间,甜香漫了整条街;捏面人的老师傅坐在梧桐树下,指尖翻飞,一个个生旦净丑的面人便鲜活起来;还有提着篮子卖桂花糕的阿婆,嗓门清亮,喊着刚蒸好的糕甜糯不粘牙。
闭诚像只雀跃的小兽,眼睛东瞧西望,脚步却刻意放慢,与繁响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胳膊偶尔碰到一起,两人便会不约而同地偏过头,耳根悄悄泛红。
“先生,尝尝这个。”闭诚跑到糖炒栗子摊前,买了一袋热乎乎的栗子,指尖被烫得来回搓着,却还是先剥了一颗,小心翼翼地递到繁响嘴边。
栗子的甜香混着热气钻进鼻腔,繁响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咬了下去。绵密的果肉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淌进心底。他已经很久没尝过这般甜腻的滋味了,自从嗓子坏了,他连戏台都懒得踏出去,更别提逛这种热闹的市集。
两人走到捏面人的摊子前,老师傅正捏着一个楚霸王的面人,红袍金甲,手持长枪,威风凛凛。闭诚眼睛一亮,蹲在摊子前,指着面人对老师傅说:“爷爷,您能照着他捏一个吗?”
老师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繁响,眯着眼睛笑:“这位先生是唱老生的吧?眉眼带着戏韵呢。”
繁响的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闭诚轻轻拉住了手腕。少年的掌心温热,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以前是城南大戏楼最好的老生。”闭诚的声音带着骄傲,像在炫耀什么珍宝,“唱《定军山》的时候,满堂喝彩。”
老师傅哦了一声,眼里多了几分敬意,指尖的面团转得更快了。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衫、眉眼清隽的老生面人便捏好了,手里还握着一支小巧的长枪。
闭诚付了钱,将面人捧在手里,宝贝似的递给繁响:“先生,你看,像不像你?”
繁响接过面人,指尖拂过青衫的纹路,眼底泛起一层湿意。他想起自己站在城南大戏楼的舞台上,灯光璀璨,满堂喝彩,那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刻。而如今,竟被一个少年,这般郑重地记在心里。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路过一家戏服铺子时,繁响停下脚步,望着橱窗里挂着的崭新戏服,眼神有些恍惚。
闭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说:“等以后,我赚了钱,给先生做一身最好的戏服,锦缎的,绣着金线的龙纹,比城南大戏楼那身还要好。”
繁响转头看他,少年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眉眼认真得不像话。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必,却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了句:“好。”
闭诚笑了,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像偷喝了蜜的小狐狸。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牵住繁响的手,十指相扣。
繁响的指尖微微一颤,没有挣脱。
晚风拂过,带着桂花的甜香,街上的人来人往,喧嚣而热闹。繁响看着身边少年的侧脸,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捧沉寂在心底的烬火,好像真的,重新燃起了暖意。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慢慢走在夕阳里,身后的戏园子渐渐远去,而前路,正漫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