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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廱廱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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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筠本想寻个机会亲自去沈稼君身边照顾,刚进初七,从宫里被放出来后,又遇上周静时斜插一杠,拎着户部尚书幼子谢钊急匆匆奔祯王府来。

      “怎么又是你?”徐筠跌了手里扇子,几乎大骂出声,“每每要出门就能见你往我家冲,年关头上犯嫌,下次让祝春不要给你们开门。”
      周静时先道:“北边江州要钱,说是有反民,要出兵。”
      谢钊后道:“江州那烂账被翻出来以后,楚王着人去补亏空,从南边带了丝绸茶叶,运去北边倒卖,如此反复。昨儿我哥才得的消息——连人带东西,一起给扣北边了。”
      徐筠冷笑:“你俩顺序是不是该倒倒?”
      周静时点头。

      徐筠抻了个懒腰,不看周静时,直盯着谢钊拿捏:“和我说有什么用,找我五哥啊,他应该很喜欢这个。”
      谢钊被他噎住,怔了一下才答:“殿下,端、楚两党...”
      他说了一半被徐筠抬手制住:“什么一党两党?”
      后堂顿时一片沉寂。周静时目光望向徐筠,声音有些嘶哑:“慎之,你真是这么想的?”
      徐筠摊手道:“不然呢?从年前卫队换值到账本,你们撺掇我无非是想听个态度。”
      他眼珠一如既往乌沉沉的,嘴角却是咧开笑:“大家图的都是私欲,无非这边不行改投那边。过去二十年无人问我在南朝生死,赢了仗将我赎回来,怎么好像我就进了你们一掷千金聊以品评的赛马场了?”

      “慎之,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周静时按住谢钊,神色凝重几分,“江州反民暴动这事现下估计已至御前,无论哪方角力,陛下一定会怀疑,再要你们三方制衡——”
      徐筠站起身瞪他:“慎言。”
      谢钊听出事态不对,拉起周静时的手用力攥了攥。徐筠起身走了几步,突然扭头。
      “你们家长辈里没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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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登昭逆侯府门,徐筠显然没有了前两次的轻松。
      他指了祝春安排亲卫瞧仔细屋前屋后,才慢慢跨过门。
      沈稼君十指裹了药,正坐在回廊里晒太阳,身边案上搁了本书,被风吹着翻过几页。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问。
      沈稼君捡起书递给他:“《九辩》。”
      徐筠接过书捏在手里:“贼心不死。”
      蜷在椅子里闭着眼睛的人半天没答话,睁开眼后轻声哼唱:“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雁廱廱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
      徐筠叫祝春差人去搬椅子,找了半天寻来个小凳,无奈蹲坐沈稼君脚边,问:“你后悔吗?”

      沈稼君垂眸叹气:“不后悔。”
      他手还疼着,想抚一抚徐筠,动作起来抖得厉害,只好作罢。
      “你想回去吗?”徐筠反手虚握住他。
      闻言沈稼君轻笑:“‘想’与‘能’是两件事,而且现在形式变了。你们想我做一个象征去活,因为我做了建朝半日的皇帝,羞辱我足够痛快;他们想我实实在在的死,因为天子没有守国门,城楼上挂了白旗,我一人出城投降虽保百姓性命无虞,可丢尽国颜。”
      徐筠点头,继续道:“他们是他们,你想活吗?”
      沈稼君将手抽出来,定定地瞧着他:“我想,不然我不会到北边来。”

      “我和你是一样的。”徐筠没再去捉他的手,而是微倾身伏在沈稼君膝上,“我很害怕,亭玉。我们有三年不见,北归以后我才发现在南边、在你身边的日子竟是为数不多能安睡的光景。”
      沈稼君道:“你哥哥怎么了?”
      徐筠坐直身,边拈他袖子边说:“不是我哥哥的事。”
      “是我老子,他让我给你填个职。”

      沈稼君沉默少顷:“我无所谓,左不过养好手日日坐在殿前弹琵琶。”
      “你生气了。”
      “没有。你父皇敲打你,是想放权给你,看你要站哪里。”
      徐筠仰头,脸上显出一种复杂的失落来:“‘祯王’的价值可真大,祯王的价值可真小。户部吏部日日有人往我家里钻,恨不得从楚端两派中间劈出第三条道来通车。”
      沈稼君推他:“你没想过?”
      “有什么好想的,我敢么。”徐筠神色有些恹恹。

      “我二哥母妃是江州楚氏那一支,娶亲娶的是彰远侯独女李氏。五哥虽是嫡出,但先皇后早逝,后来养在淑妃膝下,那天你也听见,定了淑妃母家的左丞长女。”他轻轻道,“我算什么东西?生在南边长在南边,二十年了才渡回故土。建朝称我一声世子,梁都道我一句祯王,可哪里都不是我家。”
      沈稼君接言:“‘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你父皇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徐筠嗤他:“让你去礼部做个抄录的小官,日日上朝跪在最后口称万岁,你喜欢?”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沈稼君同他心平气和道,“你父皇在试探你。如你所言,户部吏部日日有人钻你家烦你,左丞嫁女端王,这本是一盘制衡的局,你父皇突然放你一二擢定权力,两头押注,总不会是宠你、补偿你,让你听我弹琵琶吧?”

      徐筠重又摆出笑脸:“倒是我心盲眼瞎没看出来了?”
      沈稼君从他手里将《九辩》抽回:“原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你想去南边,去云州吗?”
      徐筠觑起眼睛盯他:“你什么意思。”
      沈稼君探身,朝他柔柔地笑:“梁都二位皇子明争暗斗相持不下,年前宫宴上我也无事听了几句,猜想出了十五定要生事攀咬。”

      “这是阳谋,祯王,我想与你做个交易。我帮你,换一处地方——请一个封地,然后你恰巧地,带上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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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初二十四年正月十四,江州巡抚六百里加急飞折入京。报三日前颍水下段堰口为反民破坏,冰消雪融春汛将至,请求朝廷拨款遣人。

      彼时徐筠正在府中抱猫,祝春带到消息时一不留神让狸猫跳走跑了
      他没去追,站直拍了拍衣袖:“胡信呢?”
      祝春走上前悄声道:“让祝瑛跟着了。卯初折子先递上兵部值房,押了半个时辰才送去御前,差不多点胡信一个人离了府外卫队,看样子是出城奔西山马场去了。”
      徐筠颔首,又问:“宫里今日不当值吧?”
      “是。”祝春道,“周世子恐怕在路上了。殿下知道的,他憋不住事。”
      徐筠怪笑:“捡重点写了,给菜农送去那边,做干净点。”
      他疾走几步去院中捉团起来晒太阳的猫,托进怀里后想起什么,补充道:“库里前两年赐下来那人参拿去熬粥。一起送去。盯着他,喝完你再走。”

      果然,这头刚吩咐完,周静时卷着风跳进祯王府来。
      又是一通亲娘老子的哭号,叫半天没下一颗泪,活生生挨了徐筠一脚踹以后,他才安定下来正色道:“谢钊在我家里六神无主呢,他爹进宫去到现在两个时辰没回,上次他又被你吓着,不敢来了。”
      “进宫去了?”徐筠一下一下给猫梳着毛,“我刚听说了。驿卒换马不换人,星夜兼程送这封折子,火漆内掺江州矾防二次拆封,背面加印‘堰口特急’四字,还是由兵部扣了半个时辰。这事要找也是从他老王家拖人去问罪,和谢家有什么关系?”
      周静时也凑上去摸猫,楚端两党想要相互倾轧已经翻上台面,去年亏空局的好戏即将开场,台下人不免心思万千:“皇上没召群臣,只点了户部兵部尚书并工部侍郎去云秀堂里面问话。”
      他又靠近了点:“慎之,你觉得是问策还是问罪?”

      “我不知道。”徐筠将沉甸甸一只肥猫交到他手上,“你是陪我从南边回来的,我与你交底。西山马场是你族叔的产业吧?”
      周静时骤然被狸猫压得手腕剧痛,刚喵喵咪咪逗了几声,猝不及防听见点到自己,忙道:“怎么了?”
      徐筠手指去点猫胡子,没看他:“我回梁以后,二哥指了支队说怕我畏黑,夜里要好好拱卫祯王府,领头那个叫胡信。”
      “我知道啊。”
      “年后我去找沈亭玉,他没跟过了。”徐筠道,“我猜二哥应该要撤卫队了。两边拉锯,想要我选一侧,又都不想要我选,难搞。”
      周静时颠着猫。狸奴似乎格外亲近他,窝在怀里不动,活像一只沉重火炉:“慎之,你真没想过?”

      “以前没想过。”徐筠朝他笑笑,“混吃等死挺好的,谁要一个做过奴隶的皇子当皇帝?要再说,就是想回南边看一眼。现在不一定了。”
      周静时腹诽你是想带人回南边看一眼吧,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有病。你方才说到我族叔与胡信,然后呢?”
      徐筠微微偏头:“胡信去了马场,就在卯初。一个人不动声色做贼一样,天都没亮提溜我府上珍贵资产骏马一匹,走小路出城去西山了,你说然后呢?”
      周静时嘴张一半,被狸猫一只爪子盖住,含混不清道:“我爹没惹他吧?”

      徐筠劈手将和他黏糊的猫抢回来:“你爹没惹,但我二哥要用你们逼我了。”
      他蹭蹭怀里温热绵软,叫了几声小玉小玉,赚了狸猫两爪子挠。
      “真不是东西,一点也不像他。”徐筠上赶着讨猫嫌,被抓了还继续亲,“反正你们一家和我是绑死一条船上的。哦,这条船上还多了个反贼皇帝。”
      没了猫的骚扰,周静时的嘴张得更开:“沈亭玉?他和你说什么了?”
      徐筠将猫放回地上:“是我同他说,我要带他南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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