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最后一个答案》清明cyz

1、第 1 章

　　艾莉丝提娅来这里的理由简单得像一片雪花：她就像是所有的孩子，询自己的来历。故事妈妈温柔的手指指向了这片飘着无数故事的雪原。于是她就来了。
　　今天的雪，落得有些不同。不是更冷或更密，而是……更静。仿佛漫天飞舞的冰晶都踮起了脚尖，生怕惊扰了某个正在凝结的梦。艾莉丝提娅六翼上的纺锤挂件，在异常柔软的落雪中，只发出极细微的叮咚声，像遥远的星子私语。
　　她被那歌声吸引。那不是人类的歌，没有词句，甚至没有明确的旋律。它从墓园最核心、最空旷的深处传来，断断续续，与雪的寂静争夺着存在感。
　　她寻声而去，路过无数悬浮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是一个世界，正在上演各自的悲欢。她偶尔驻足，鼻尖几乎贴上那层晶莹的膜。她像误入糖果试吃架的孩子，每一种都想品尝，也为每一种糖果驻足。
　　歌声，就在她沉浸于一个关于“遗忘”的淡紫色故事时，毫无征兆地停了。
　　然后，她感到肩头微微一沉。
　　艾莉丝提娅回过头。一只蝴蝶停在她的肩头。钴蓝色的翅翼，边缘晕着墨黑。它轻轻翕动翅膀，磷粉洒落，像坠落的微型星辰。
　　她的视线顺着蝴蝶飞起的轨迹回过头，乌列就在那里。
　　她赤足立于雪中，黑色长发有些许不规则的弧度，仿佛前一秒还在某种规律的旋转中飞扬。雪花片片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却不像落在艾莉丝提娅身上那样活泼地停留、玩耍，而是悄无声息地消融，仿佛被她的存在本身吸收、吞没了。
　　艾莉丝提娅的翅膀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些，六片羽翼微微向内卷曲。她后退了一小步，赤足在雪地上踩出一个更深的印子。
　　乌列“看”着她。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没有起伏：
　　“故事的意义是什么，你找到了吗？”
　　艾莉丝提娅愣住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乌列只是微微偏头。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光影在她掌心凝聚、压缩，凝结成一枚格外晶莹的“水晶球”。
　　球体内，一个金发少年正在图书馆里漫步。
　　乌列将水晶球递向艾莉丝提娅，同时，用与刚才分毫不差的语调和音量，重复了那个问题：
　　“故事的意义是什么，你找到了吗？”
　　她思考了几秒，理所当然地开口：
　　“因为……因为故事很精彩呀！”
　　艾莉丝提娅没有去接水晶球。她的注意力被球体内少年生动的姿态吸引了，少年抬头对她微笑。
　　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从乌列身上，从那枚水晶球里，幽幽地飘了过来。
　　一丝清苦，像最顶级的黑巧克力在舌尖融化前那一瞬的凛冽；紧接着，一股厚重而安宁的甜意升起。她听见逻辑环最后扣合时那一声清脆的“咔哒”。两者交织，浓郁得像一杯过度萃取的、滚烫的意式浓缩。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但本能地，她嗅到了“重要事件”的气息。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
　　乌列收回了水晶球，转身，赤足在雪地上踏出无声的痕迹，向墓园更深处走去。她没有回头，没有催促，但那道离去的背影本身，就像一句无声的引路符。
　　艾莉丝提娅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然后，她看到了他们。
　　墓园中央那片最空旷的雪原上，无数大小不一的“泡泡”从它们原本悬浮的位置静静飘来，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汇聚在空地周围，形成一圈沉默的光晕。泡泡的表面，光影流转的速度似乎都变慢了。
　　泡泡里的孩子们正从各自的泡泡中走出。他们身着各异，神情却出奇地一致：肃穆，宁静，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专注。他们无声地汇聚，站在雪中，仰着头，目光聚焦于中央。
　　他们的中心，是乌列。
　　她没有跳舞。也没有微笑。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眼帘低垂。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久久不曾融化，仿佛时间在她周身变得粘稠。她像一个等待落幕的指挥家，所有的喧嚣与光华都已交付出去，此刻只剩下静默的收束。
　　她的面前，悬浮着那枚艾莉丝提娅刚才见过的水晶球。此刻，它异常安静，内部的光影凝固了，像一颗等待被敲开的、透明的巨卵。
　　艾莉丝提娅忍不住好奇，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到前面，第三对翅膀因兴奋而轻轻颤动，带动末梢的纺锤挂件发出细碎的清响。
　　她看到了。
　　泡泡内部，是一个纯白无瑕的房间。金发少年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西装，金色的发丝在脑后扎了一个利落的小辫子。他站在房间中央，身姿挺拔，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与确信。
　　他的声音透过泡泡壁传来，不再激昂，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一个聆听者的心上：
　　“……因此，我证明，故事的意义并非记录，亦非教诲，甚至不是情感的共鸣。故事的意义，在于‘可能性的保存’。在于每一个未被讲述的结局，每一个存在的未竟之路，都以‘曾存在过’的形式，在叙事的长河中，获得了永恒的回响。”
　　“故事的意义，是‘存在’本身。”
　　话音落下，寂静吞噬了一切。
　　然后，少年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化为细碎、璀璨、毫无杂质的光点。光点如沙瀑般流泻，泡泡无声地碎裂，光与沙一同坠落，融入下方洁白的雪地。
　　雪地蠕动，隆起，塑形。一座小巧、晶莹、没有任何装饰的大理石墓碑，悄然矗立。
　　同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孩子们”以同一种低沉、平稳、宛如古老祷文般的语调，开始齐声念诵：
　　“请安息吧，孩子。
　　在你用尽一生解答的真理之中安息。
　　在你以生命确证的、毫无瑕疵的意义之中安息。

　　惟愿故事所代表的意义（惟愿故事所代表的意义）——
　　名为存在的答案（名为存在的答案）——
　　愿它赐你永世的安宁（愿它赐你永世的安宁）——

　　你的墓碑，将成为后来者仰望与叩问的碑铭。
　　愿你归于你追寻的答案。
　　愿答案因你而永恒。
　　愿我们共同的母亲为你垂泪。”

　　艾莉丝提娅僵在原地。那瞬间冲刷过她感官的，是难以言喻的滋味洪流。它像是逻辑本身被淬炼成透明的晶体，滚过她的“味蕾”，留下冰冷、完满、空旷到令人战栗的纯粹震颤。
　　她怔怔地看着那座新碑，看着肃立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回中央的乌列身上。
　　乌列依旧低垂着眼。雪花终于从她睫毛上滑落。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一个认可的姿态。然后，她再次“看”向了艾莉丝提娅。
　　“这个答案，”乌列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在此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本来就应该由你带来。‘世界的意义。’”
　　艾莉丝提娅的翅膀猛地一颤。“……你是谁？”
　　“称呼我为乌列就好。其他不重要。”
　　“他……死了吗？”艾莉丝提娅指向那座新碑，问题脱口而出。
　　乌列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她只是依旧“看”着艾莉丝提娅。周围的孩子们开始默默散去，回到各自的泡泡里，雪原渐渐恢复空旷。
　　艾莉丝提娅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想问那个少年的事，想问那股奇异的味道是什么，想追问“世界的意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最终，它们没能组织成清晰的语言。
　　她猜乌列在期待她说点什么。
　　“他的故事……结束了。”她看着墓碑，又看看乌列，“他证明了自己的意义。故事……证明了他的意义。”
　　乌列不语。风雪似乎又开始了流动，轻轻拂动她的裙摆与长发。
　　在漫长的、只有落雪声的沉默之后，艾莉丝提娅抬起头，带着孩童式的、褪去了震撼后的纯粹好奇与期待：
　　“我可以经常来吗？”
　　乌列终于有了动作。她极其轻微地颔首，唇角那永恒的弧度似乎并未改变。
　　“当然。”
　　然后，她转过身，赤足踏雪，身影缓缓融入墓园深处再次飘起的、轻柔的雪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