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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刺伤师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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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玉尽量忽略神魂中残余的抽痛感,运转心法使面色恢复些许,收拾周身狼狈,随即起身,推门而出。
甫一开院门,却见林清悦立于院外等候。她神色不似往日般轻松,像是在特意等他,却未曾上前叩门。
“大师兄!”她一见沈栖玉,快步向前行礼,目光比平日飞快地从他面上扫过,话语没有丝毫停顿,“关于剑峰资源调配之事,我尚有几点细节需请教……”
她问得异常细致琐碎,不似平日作风,目光更是时不时落在他脸上。然沈栖玉心系体内邪物,虽觉小师妹今日有些缠人,却并未深想,只是按下焦躁耐心解答。
见他条理清晰逐一回应,林清悦肩膀微松,视线却在他身上细细扫过,最终停在他手上。沈栖玉顺势低头,才注意到自己指尖虽处理过,却仍留痕迹。他正欲解释,便见她又凑近半步,语气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师兄……你可是身体不适?方才在练剑坪……我瞧你脸色不佳。”
沈栖玉无意与小师妹说这邪物之事,唯恐惊着她,更怕她卷入其中,便温声安抚道:“无妨,只是有些疲惫。清悦,师兄尚有要事,这便去找掌门师伯……”
谁知林清悦不依不饶,取出玉简执意道:“这份要呈给掌门师伯的章程,我心里没底。师兄,你既要去主峰,不如同行?正好,你劳累至此,不如便请掌门师伯帮忙看看……”
她态度坚决,执拗得不同寻常。沈栖玉只当她关心则乱,心下微暖,无奈道:“好,那便同去。”
两道剑光自剑峰升起,并列着掠向云雾缭绕的主峰。
沈栖玉目视前方,袖中指尖悄然收拢,心神不属间,他竟忘了掐诀护身。冷风将他束在脑后的发丝吹得翻卷不休,与衣袍纠缠在一处。
掌门师伯见多识广,定能识破这宿命水镜的邪祟本质……吧?
两人尚未入殿,掌门玄钰真人怒骂声已穿透门墙。
“……顾云闲那个混账东西!”
“合欢宗那女人几句推托之词,他也当真?满宗门捋一遍,除了后山太上长老,谁能比他更能打?什么修为不高……我看人家分明是嫌他像个老妈子,整日劝人喝茶歇息!”
“现在可好,结界一层叠一层,上次本座还能强破,这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宗门大比在即,他不去带队,剑锋那群愣头青,万一在台上把人打残,谁来护着?!”
玄钰真人抬眼瞥见侍立一旁的首徒石不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石不移抱拳一礼,神色平稳无波:“师尊,可需弟子去剑峰多赠几个防护阵盘,届时一并带去?以免打起来……误伤友邻。”
玄钰真人被噎得仰倒,连连摆手:“要你有什么用!你是怕他们打起来波及不够广吗?!”
正懊恼间,他瞥见殿外进来的沈栖玉与林清悦,顿时阴云散尽,大喜道:“栖玉!你来得正好!要不干脆来主峰吧,剑峰让清悦担着。继任掌门之位给你留着如何?”
二人连忙行礼。沈栖玉压下急切,温润一笑:“掌门师伯厚爱,弟子惶恐。宗门能人辈出,栖玉资历尚浅,难当此任。”
他顺势呈上玉简汇报公务,玄钰真人循例询问几句,心中虽惋惜却未强求。
待公务毕,沈栖玉神色一正,终入正题:
“掌门师伯,弟子今日神识内视,结果就……”
然而,沈栖玉的话音忽地顿止,一股自神魂深处传出来的恐怖窒息感猛地缠绕住他,他的嗓音卡在喉咙处无法发出分毫。他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喉间,关于“水镜”、“邪物”、“宿命”的字眼竟一个也无法吐出。
识海中,那宿命水镜上忽而频频闪烁,血色文字变得硕大:【不可泄露天机。】
玄钰真人见他话说到一半,脸色骤白,手还抚向喉咙处,似是十分不适,连忙关切道:“栖玉?你怎么了?哪里不适?神识内视如何?可是出了岔子?”
一旁的林清悦瞬间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紧盯二人反应。
沈栖玉强忍惊惧,尝试着换了个说法,方能发出声音:“弟子……近日总觉得神识滞涩,难以清明……听闻主峰照神镜可澄澈神魂……不知能否借之一用?”
他竟是无法说出那邪物的存在,它竟有此能,竟能阻止他将其吐露!如今只能寄望于这宗门至宝能照出邪物蛛丝马迹。
“原是此事,好说。”玄钰真人不疑有他,袖袍轻拂,一面澄澈的古朴宝镜便悬浮于沈栖玉面前。
柔和清辉洒下,将他全身笼罩其中。
然而,镜光之下,沈栖玉神魂纯净凝练,虽其神魂呈疲惫之态,卷缩成团,但却寻不到半分被外邪侵染的痕迹,更显不出那面奇异的宿命水镜。
沈栖玉呆愣当场,不知应当作何反应。
一旁,林清悦看着镜中无暇神魂,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
还好,不是夺舍。
这结论,却让更深沉的忧虑漫上她的心头。
……那大师兄他,究竟是怎么了,莫不是心境出了问题?
沈栖玉的心却凉了半截,这照神镜威力非凡,便是上古魔念附身,亦无所遁形,此刻竟毫无反应?
那缥缈之音无波无澜地,却好似带着不屑之意,在他识海中悠悠响起:【凡俗之物,也妄图窥探天命?】
玄钰真人见宝镜无状,再看沈栖玉面白如纸、身形微颤,林清悦亦满面忧色,心下不由一紧,又追问几句。
“栖玉,你神魂为何如此疲态?”
可沈栖玉在邪物镇压下无法坦言,只得含糊其辞,不得其意。他又想着去取笔墨写出,手伸至半空却又僵住,神魂被缠绕感再度袭来。
那邪物是如何……得知他的意图?
见问不出所以然,玄钰真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沉吟道:“若真是识海疑难,外力确不便探查。你去藏经阁看看吧,那里包罗万象,或许……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沈栖玉僵持许久,却别无他法,只得点点头,恍恍惚惚地,与林清悦拜别掌门,朝藏经阁而去。
看着他离去背影,玄钰真人压下心中担忧,对石不移叹道:“多好的苗子啊,处事周全,天赋心性皆是上选,若是能来搭把手……怎么就偏偏是顾云闲的徒弟!”
石不移平静望向殿外,再次抱拳请示:“师尊,可需弟子去将潜云师叔的闭关结界……磨薄些许?”
剑锋之上,一如往日喧嚣。悟剑心法课刚散,弟子们倾泻般地涌出传功堂,小广场上顿时人沸沸扬扬。
沈栖玉与林清悦自藏经阁归来后,便心神不属。直至有弟子向他行礼问安,他才发觉小师妹早已离去。他胡乱点头回应,心不在焉地走向漱玉居。
林清悦与谢寒声站在他院门外,正低声说些什么,林清悦一脸忧色,谢寒声手紧握着长剑,抿着唇垂眸,看不清神情。
见大师兄神色恍惚地走来,林清悦立刻上前行礼,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去,将空间留予二人。
沈栖玉怔怔地看了谢寒声片刻,才努力牵起笑,嗓音干涩:“寒声,我们进去说吧。”
两人进了院子,院内一时有些安静。
沈栖玉定了定神,方正了神色:“今晨之事……师兄不是有意。是……”后续的话却未能出口,那邪物再度扼住了他喉咙,使他半句辩解也说不出来,他只好叹息一声,“是师兄不对,我同你道歉。但你信我,那绝非我本意。让你……难过了,是吗?”
谢寒声垂首,有些委屈地低低“嗯”了一声。随即抬起,轻声道:“是我的剑练得不好,让师兄费心了。”
“并非如此,”沈栖玉强笑,“你那一式长虹贯日,剑意澎湃凝练,已得其中三味。假以时日,师兄怕是望尘莫及……”
他话音未落,谢寒声却猛然抬头,语调轻颤:“师兄,你别这样想……我……很害怕。”
沈栖玉愣住:“怕……什么?”
谢寒声紧盯着他,见神色不似作伪,松了口气,低声道:“没什么。”
他转而如常请教起剑法心得,这是他惯用的、能长久赖在师兄身边的方法。说到关键处,两人便如过去千百次那般,你来我往地比划起来。
剑风呼啸,身影交错,好不自在。
沈栖玉逐渐沉浸于这纯粹剑式中。
“嗡——”
水镜裂空而出,毫无征兆地在他与谢寒声之间展开,上面赫然写着:
【命轨既定,劫数已生。指令:以剑锋破其右臂,铸其三日血光之灾。】
沈栖玉剑势一滞,招式散乱。
“师兄?”谢寒声显然未能看到这面水镜,他收势疑惑望去,“可是累了?”
沈栖玉定定望着那面水镜,又看向立于一旁的谢寒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厉色。
什么天命,什么狗屁命轨!我偏不如你的意!
他紧握霜吟,摇了摇头:“无妨,继续。”
然而水镜如影随形,无论他视线转向何方,都死死钉在他视野中央,那血红的字眼,几乎灼伤他的眼眶。他咬紧牙关,不予理会,将全部心神凝于剑上。
那水镜却不遂他意,仅过片刻,便传来那道令他胆寒的声音:
【警告:命轨修正延迟。惩戒程序准备就绪。请即刻抵达绝对隐秘之境,延迟将导致惩戒烈度递增。】
想起那神魂鞭笞之痛,沈栖玉心神一乱,持剑的手出现了难以自控的凝滞。
仅是这一瞬间的凝滞,那股熟悉的蛮横力量,不顾他的反抗,顺着那丝破绽,强行接管了他的手臂!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本已巧妙避让的剑招,被硬生生扭转,剑尖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带着尖锐破空声,精准刺中谢寒声右臂!
“嗤——”
衣帛撕裂,鲜血涌出。
谢寒声闷哼后退几步,惊愕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沈栖玉,瞬间红了眼眶。
沈栖玉脸色变得惨白,唇颤不成声:“我并非……”
“并非有意?”谢寒声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可师兄方才……明明已经收势避开了。”
沈栖玉说不出一句话,僵直地立在原地,冷汗津津。
他张口欲言,想说水镜,想说不是我,想告知一切,可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寒声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沉默,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漫上了委屈与受伤的神色。
“师兄,”他嗓音哽咽,“我自认……未曾做错过什么。你为何……定要如此?”
沈栖玉脑中嗡嗡作响,神魂深处竟传来的尖锐的刺痛感,带着催促之意,叫他有些站立不稳。
他亲眼看着谢寒声眼眸里微弱的光一点点熄灭,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寒声……不是这样的……
等不到任何回应的谢寒声,深深地看他一会儿,那眼神里的失望,无遮无拦地刺入了沈栖玉的心底。然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寒声,捂住淌血的手臂,转身决绝离去。
恐惧令他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院门合上的轻响,和着水镜那阴狠至极的判决,炸响在他耳畔。
【确认环境绝对隐秘。裁定为命轨修正延迟,现执行神魂惩戒。】
沈栖玉再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跌坐在地。积攒的惩戒如同洪流灭顶,痛苦轰然降临。
更猛烈的剧痛瞬间吞噬他所有感知,他蜷缩着倒地,指甲抠入石缝,喉咙溢出痛苦呜咽,眼泪不自觉流淌,打湿了地面。
在意识被淹没的边缘,他也很想问。
为何定要如此?!
又为何偏偏是我?!
我沈栖玉……又何曾做错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