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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宫宴·暗流 ...

  •   琼华殿内,灯火通明如昼。

      巨大的鎏金蟠龙柱撑起绘满祥云仙鹤的穹顶,数百盏宫灯将殿内每一寸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却又被缭绕的香雾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身着彩衣的舞姬在殿中央翩跹旋转,裙裾飞扬如盛放的夏花。空气里弥漫着酒香、果香、脂粉香,以及一种更为隐秘的、属于权力与欲望交织的独特气息。

      慕容昭坐在大殿最右侧靠后的位置,几乎隐没在一根巨柱的阴影里。她穿着半旧的宫装,颜色黯淡,款式也是几年前的样式,与周围珠光宝气的妃嫔命妇们格格不入。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捏着一只半满的酒杯,目光却从低垂的眼睫下悄然扫视着全场。

      这里的一切都与冷宫的破败死寂是两个世界。繁华到了极致,便生出一种虚幻的喧嚣,让人恍惚。

      她的视线快速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上首御座尚且空悬,帝后未至。左侧最前几席,几位年长的王爷和重臣正低声交谈,神色矜持。再往下,便是今日宴会的“主角”们。

      柳文渊坐在他父亲柳承宗下首,一身锦绣华服,玉冠束发,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他正举杯与邻座几个年纪相仿的公子哥说笑,声音刻意拔高,带着某种肆无忌惮的意味,引得附近几位文官模样的老者微微蹙眉。慕容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随即移开。

      不远处,凤座之侧,苏皇后正含笑与几位高位妃嫔说话。她保养得宜,凤冠霞帔,仪态万方,眼角眉梢都透着雍容华贵,言语间更是温和得体,仿佛一位真正慈爱宽厚的国母。只有偶尔掠过下方嫔妃时,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审视与冷漠,才泄露出一丝真实。慕容昭看见皇后身旁侍立的一个宫女,正是那日来“探病”的张嬷嬷。

      皇子席位上,三皇子慕容晅最为活跃。他年岁不过十八九,面容尚存稚气,举止却已带出几分跋扈。他频频向柳文渊那桌示意,又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对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慕容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大殿右侧靠前一些,却远离中心的位置。单独一席,只坐着一人。

      南煜质子,萧执。

      他穿着一身靛青色云纹提花锦缎常服,款式是北宸官员常见的圆领袍,但纹样简约,并无过多繁复装饰。颜色沉静,在满殿流光溢彩的朱紫金红中,显得格外低调,几乎要隐入背景。他坐姿端雅,背脊挺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刻入骨子里的礼仪规范,却并无紧绷之感。手中握着酒盏,指尖静静搭在杯沿,既不急切饮用,也非全然不碰。他的目光多数时候落在殿中歌舞上,或是虚虚投向殿外深沉的夜色,神情平静,仿佛眼前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琉璃。

      偶尔有北宸官员上前,举杯说些场面话。萧执便适时起身,举杯相应,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回应言语也谦和得体,滴水不漏。但慕容昭看得分明,那些敬酒者眼中并无多少温度,客气背后是淡淡的疏离,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而萧执那温润笑意之下的眼神,始终是平静的,深不见底,像冬日结冰的深潭,表面光滑,内里寒气暗涌。

      他独自坐在那里,身处这帝国最核心的繁华宴乐场,却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周围的喧哗笑语、机锋暗斗,仿佛潮水般拍打着岛屿的边缘,却始终无法真正浸染其核心的寂静与冷清。那是一种身处漩涡中心却保持绝对清醒的孤高,也是一种时刻被审视、被算计的极致危险。

      慕容昭的心微微沉静下来。

      就是他了。书中那位未来的南煜武帝,此刻正完美地扮演着温润无害的囚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层伪装下的锋芒与潜力,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与这样的男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却也是破开眼前死局的唯一生路。

      她的优势在于知晓结局与关键节点,而他的优势在于当下的能力与执行。一场各取所需、彼此算计的交易,就此拉开序幕。

      她正暗自思量,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小太监低着头,端着茶壶,从人群边缘小心翼翼地向她这边挪动。是小喜子。他脸色有些发白,额角似乎有细汗,借着给各桌续茶的掩护,一点点靠近。

      慕容昭不动声色,将面前的茶杯微微向外推了半寸。

      小喜子终于蹭到她案边,佝偻着身子,颤抖着手为她斟茶。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白气。就在水声掩盖下,小喜子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极低、极快的声音钻进慕容昭耳中:

      “殿下……三、三皇子的人……在东南回廊第七盏宫灯下……放了东西……是高贵妃昨日赏给五公主的那对翡翠镯子中的一只……他们算好了,等宴散萧质子离席醒酒路过时……会有人撞上去……镯子落地摔碎……便是萧质子冲撞贵妃、损毁御赐之物……”

      小喜子的话又急又碎,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说完这句,他手一抖,茶水险些溅出。他不敢停留,立刻弓着身子退开,像一尾受惊的泥鳅,迅速消失在往来侍奉的宫人之中。

      慕容昭端起那杯烫手的茶,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热度,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来了。

      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阴毒。构陷质子冲撞宠妃、损毁御赐,罪名可大可小,在这敏感时刻,足以让萧执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甚至可能成为南煜国内攻讦他的借口。而对慕容晅而言,这不过是一场随手为之的“乐子”,既能打压这个他看着不顺眼的质子,或许还能顺便卖柳文渊一个人情——谁都知道柳家与这位三皇子走得近。

      时间紧迫。宴席已近尾声,帝后即将起驾回宫,众人也将陆续散去。萧执随时可能离席。

      慕容昭放下茶杯,指尖在微湿的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极度专注时的习惯动作。

      示警,必须示警。这不仅是救萧执,更是她接触他、展示价值、提出交易的最佳切入点。风险巨大,若被慕容晅或他的人察觉,她将立刻暴露,万劫不复。但机遇同样巨大——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紧张。目光再次投向萧执的方向,他依旧安然独坐,对即将临头的祸事毫无所觉。

      不能再等了。

      慕容昭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适时露出几分不胜酒力的疲惫与潮红。她扶着案几,略显摇晃地站起身,对身后侍立的一个小宫女低声说了句:“本宫有些头晕,出去透透气。”

      声音不大,足够附近两三桌人听见。一个不起眼又体弱的公主离席醒酒,在这喧闹的宴会上,不会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她微微垂着头,避开可能会投来的视线,脚步虚浮却稳定地朝着大殿侧门走去。身后,丝竹声、谈笑声、觥筹交错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在她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被厚重的门帘隔断了大半。

      殿外是长长的、灯火通明的回廊,连接着琼华殿与后面的御花园。冷冽的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冰雪的气息,瞬间吹散了殿内熏人的暖香和酒气,也让她的头脑为之一清。

      廊下每隔数步便悬着一盏精致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子时将近。

      慕容昭没有停留,她辨明方向,朝着小喜子所说的东南回廊快步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廊下回荡,又被风声吞没。她的心跳得很快,撞击着胸腔,但脚步却越来越稳,目光也越来越锐利,如同暗夜中准备捕猎的夜枭,紧紧锁定了前方的黑暗与那未知的邂逅。

      灯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很快又没入前方廊柱交错的阴影之中。

      危机已至,舞台已备。

      接下来,该主角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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