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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书·死局 ...

  •   承平十七年的冬天,冷得渗骨。

      听竹苑里,最后一点炭火在破旧的铜盆里明明灭灭,挣扎着吐出几缕稀薄的青烟,旋即被从窗棂缝隙钻进来的寒风撕得粉碎。慕容昭就是在这能将血液冻住的寒意里,猛地睁开了眼。

      不属于她的记忆,连同一些光怪陆离、却清晰得可怕的“画面”,如同决堤的冰水,轰然灌入脑海。

      北宸王朝七公主,慕容昭。生母沈容,镇北侯独女,五年前“病逝”于深宫,死因蹊跷,外界讳莫如深。原身自此被遗忘在这皇宫最偏僻的角落,与破败、寒冷和馊掉的饭菜为伴。而最新的“画面”显示,三日后,皇后苏氏将以“体恤”为名,为她指婚——对象是当朝太师柳承宗的嫡子,柳文渊。

      冰冷的认知瞬间攫住了她,比屋内的寒气更刺骨。在那个被称为《凰倾天下》的故事里,同名同姓的“七公主”嫁入柳府后不过半年,便被那位外表风流、内里暴虐成性的驸马凌虐致死,尸体抬出时,连最下等的仆役都不忍直视。

      而她的皇帝父亲慕容弘毅,自始至终,冷漠得如同局外人。

      三重绝境,如同三把冰冷的铁锁,将她牢牢铐在这具刚刚年满十七岁、却已虚弱不堪的身体里,困在这座名为“冷宫”的活死人墓中。生母的血债未雪,自身死期已定,放眼望去,无人、无势、无路。

      炭火“噼啪”一声轻响,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微光消失,浓墨般的黑暗与寒冷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慕容昭没有动。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僵硬和寒冷,但她的思维却在以一种近乎非人的速度运转。黑暗中,她的眼睛适应了昏暗,亮得惊人,那不是属于深宫怨女或懵懂少女的光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猎手审视绝境时的锐利与清明。

      穿书?无限流?系统?

      不,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具虚弱身体承载的记忆,那些真假难辨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先知”信息,以及一个来自现代、曾在博弈场中分析过无数生死局的灵魂。

      她缓缓坐起身,单薄的旧被滑落,寒气立刻贴上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无视了这生理上的不适,伸手在枕边摸索。触手是粗糙的布料和干硬的稻草,最后,指尖碰到几件冰冷、细小、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物事——是原身仅存的首饰,一支素银簪子,一对成色极差的珍珠耳坠,还有一枚鎏金已斑驳的戒指。

      这就是她全部的筹码。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拖沓而无力。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更凛冽的寒风灌入,一个瘦小的身影缩着脖子进来,将一只粗陶碗“咚”地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歪斜的木桌上。

      “殿下,用膳了。”声音尖细,带着敷衍的麻木,是每日来送饭的小太监。昏暗中看不清脸,只知道个子矮小,被叫作小喜子。

      碗里是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馊味。

      慕容昭没有看那碗饭。她的目光锁定了那个放下碗就准备转身离开的影子。

      “小喜子。”

      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久未言语和寒冷而有些沙哑,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昏暗的平稳力量。

      小太监的身影顿住了,有些诧异地回头,似乎没料到这形同槁木的公主会突然开口,且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慕容昭借着门外雪地映进来的微光,打量着对方。面黄肌瘦,眼神里是深宫底层惯有的麻木与畏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你过来。”她依旧坐在榻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小喜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挪近了几步,垂着头:“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慕容昭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谈不上。只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小喜子猛地抬头,昏暗中,眼睛瞪大了一些,里面写满了疑惑和本能的不信。一个冷宫弃女,跟他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太监做交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觉得好笑,是吗?”慕容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依旧平淡,“觉得我一个自身难保的废人,能跟你交易什么?又能给你什么?”

      小喜子抿着嘴没吭声,但那表情默认了。

      慕容昭拿起枕边那几件首饰,摊在掌心。微光下,它们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寒酸。“这个,是定金。”她看着小喜子的眼睛,那里面因为看到金银之物而本能地亮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覆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点东西,或许能让你换顿好饭,但改变不了什么。”慕容昭慢慢说着,每个字都清晰而冷静,“你今年多大?十四?十五?你想一辈子在这最下等的杂役处厮混,每天给各宫各院送馊饭、倒秽物,看尽白眼,挨尽打骂,然后等到哪天病了、老了,或者不小心惹了哪个主子不高兴,就像一堆烂泥一样,被无声无息地拖出去,扔到乱葬岗?”

      小喜子的肩膀猛地瑟缩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垂下头,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旧鞋,手指无意识地搓着粗糙的衣角。这些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麻木的外壳,扎进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角落。

      “跟我做笔交易。”慕容昭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笃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替我看着这宫里我看不到的地方,听着我听不到的动静。不需要你做危险的事,只是把你平日看到、听到的,觉得不寻常的,告诉我就行。”

      “作为回报,”她顿了顿,确保每个字都烙进对方心里,“我保你将来,绝不止于此。不必再倒馊饭,不必再睡通铺,甚至……有机会穿上体面的衣裳,掌管一些事务,或者,攒下一笔让你后半生不至于冻饿街头的钱财。”

      寂静。只有寒风掠过破窗的呜咽。

      小喜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喷出团团白雾。他脸上的神色剧烈变幻,恐惧、怀疑、贪婪、对改变现状那微渺却炙热的渴望……交织撕扯。他看着慕容昭,这个往日死气沉沉的公主,此刻在昏暗光线下,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没有哀求,没有疯狂,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冰冷的清醒和……让人不敢直视的决断。

      “你……你自身都难保……”小喜子声音干涩,带着颤音,“三天后,你就要……”

      “正因为我自身难保,才需要你。”慕容昭打断他,毫不避讳那迫近的婚约,“也正因为我‘自身难保’,这笔交易对你才更划算。赢了,你押中了宝。输了,你损失的不过是几句闲话,而我……”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很清楚——她若败了,就是个死人,死人是不会找他秋后算账的。

      “柳文渊,”慕容昭忽然报出一个名字,看到小喜子身体又是一震,“太师之子,我未来的‘驸马’。我要你重点留意他,尤其是近日,他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涉及人命,或者极其不堪的丑闻。记住,是‘特别’的事。”

      小喜子瞳孔收缩。柳文渊的恶名,即使在他这个底层太监耳中也有零星传闻。公主怎么知道近期会有事?还说得如此笃定?

      “还有,”慕容昭继续道,声音低得近乎耳语,“留意南煜来的那位质子,萧执。他在宫中的一举一动,任何与他接触的人,任何可能针对他的风波。”

      小喜子已经完全懵了。一个是将要联姻的暴虐贵胄,一个是无人问津的落魄质子,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用知道我想干什么。”慕容昭仿佛再次看透他,将掌心的首饰往前递了递,“你只需要知道,按我说的做,留意这些,然后把看到的、听到的告诉我。这些,就是你的了。而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那几件金银之物在微弱的光下,似乎散发出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小喜子死死盯着它们,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恐惧依旧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一种更强烈的、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如同毒草般疯长起来。在这吃人的深宫最底层,机会就像地狱里的光,哪怕再微弱,再危险,也值得用一切去赌。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近乎抢夺般一把抓过那几件首饰,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他攥得那样紧,指节都泛出青白色,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长役。

      “……奴才,奴才知道了。”他声音嘶哑,低着头,不敢再看慕容昭的眼睛,“柳公子……萧质子……奴才,会留心的。”

      说完,他像是怕自己反悔,或是怕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上,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房门,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门扉晃动,吱呀作响,最终归于沉寂。

      屋内彻底陷入了黑暗和冰冷,比之前更甚。慕容昭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榻上,良久未动。

      指尖残留着首饰冰硬的触感,以及……一丝几乎感觉不到的、小喜子掌心湿冷的汗意。

      棋子,落下了。脆弱、惶恐、充满变数,但终究是落下去了。

      她缓缓向后,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生母沈容模糊的温婉面容、柳文渊狞笑的虚影、皇帝慕容弘毅冷漠的侧脸……交替闪过。最终,定格在小喜子那混合着恐惧与贪婪的眼神上。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灰尘和腐朽的味道。

      “沈容的血债……”她于无边的黑暗与孤寒中,无声地翕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意念如同淬火的刀锋,在心底刻下冰冷的誓言。

      “柳家的婚约……”

      “慕容弘毅的冷漠……”

      “这一局……”

      她重新睁开眼,望向无光的虚空,那里仿佛有命运的罗盘在缓缓转动。

      “我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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