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陨纪元》黑毛狗

3、第 3 章

　　凌晨三时，伤口把林曦疼醒了。

　　左肩像埋进了一块烧红的炭，蓝荧在皮肤下隐隐脉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她摸黑坐起，额上全是冷汗。帐外仍是那片永恒的灰暗，能源帐篷的光芒规律明灭，映得帐内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她撕开昨夜周小雨帮忙包扎的布条。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边缘呈蛛网状扩散的蓝色纹路清晰可见——能量侵蚀正在深入。训练课上的警告在耳边回响：“蓝纹过肘，转化启程”。她的蓝纹已从肩头蔓延至上臂中段。

　　医疗站净化：十光核。她的电子账户里只有两枚。

　　帐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隔壁帐篷。接着是低声的争执，一个女人带着哭腔：“……再不交定额，他们真的会把我们赶出去……”

　　林曦重新裹好伤口，动作机械。疼痛让她格外清醒。她想起昨日兑换区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想起老人盯着光核时麻木的眼神，想起父亲账户里最后那三枚光核“抚恤金”早已变成医药和食物，而母亲欠下的十五光核债务曾是压在全家人身上的山。

　　这个世界不给人犯错的机会，连记忆都必须精确。

　　她起身，穿上那件宽大的旧作战服。左臂活动时牵扯伤口，她咬紧牙关，没出声。腰间的刀鞘空了，只有半截断刀还插在里面，刃口参差如兽齿。

　　帐帘掀开，灰冷的空气涌进来。界域的清晨永远是这样：昏暗、潮湿、弥漫着劣质能量溶剂和汗液混合的气味。远处兑换区已经排起了队，人影在灰光中晃动，如一群沉默的鬼魂。

　　她没去排队。军粮一日不吃饿不死，水早晚各有一次发放。她径直走向训练区——一片用废旧建材围出的空地，地面坑洼，立着几个破烂的练习假人。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对假人练习突刺，动作狠厉却僵硬；另一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握着一把自制短矛，矛尖是磨尖的钢筋，绑在木棍上。

　　林曦找了个角落的假人。假人胸口画了个歪斜的蓝点，代表光核。她拔出半截断刀，试着挥了挥。断裂处让重心偏移，每一次挥动都别扭。

　　“刀断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曦转身，见是昨日同组的短发女人。她仍穿着那身标准作战服，腰间的短刀擦得锃亮。

　　“嗯。”

　　“第一次能用断刀杀掉光人，运气不错。”女人走过来，打量林曦左肩，“伤得不轻。医疗站去了吗？”

　　“账户里只有两光核。”

　　女人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几片淡黄色的药膏。“能量侵蚀抑制剂，我自己配的。效果不如医疗站的净化，但能拖几天。”她递过来一片，“换上。算你欠我一光核，电子账户转账。”

　　林曦没接。“为什么帮我？”

　　“因为昨天你把到手的光核实体给了那对姐弟。”女人把药膏塞进她手里，“在这地方，这种让自己陷入绝境的举动不多见。我叫秦月，探索者。”

　　探索者。林曦记得这个词——主动踏出圆盘范围、深入未标记区域的人。死亡率比普通狩猎高四倍，但光核收益也翻番。

　　“林曦。”

　　“知道。”秦月指了指她的伤口，“药膏能抑制蓝纹扩散，但根除不了。你最多还有五天。五天后，要么凑够十光核去净化，要么……”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怎么赚光核？”林曦问，“除了狩猎。”

　　秦月笑了，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有几种。一是去黑市接私活，帮人完成定额，抽成。二是探索标记点，找旧世界的遗留物——有些能换光核。三是……”她顿了顿，“赌斗。”

　　“赌斗？”

　　“圆盘上可以申请决斗。双方押注光核，胜者全拿。不限手段，只限时间——三分钟内分胜负。”秦月看着她，“但你这样，上去就是送死。”

　　林曦握紧断刀。“黑市在哪？”

　　“晚上九点后，东区废料场。”秦月转身要走，又停住，“给你个忠告：别信任何人。在这里，善意要么昂贵，要么致命。”

　　她离开后，林曦把药膏敷在伤口上。清凉感瞬间盖过灼痛，蓝纹的脉动似乎真的弱了些。她盯着药膏，想起秦月的话。

　　善意要么昂贵，要么致命。

　　那秦月的善意，属于哪一种？

　　---

　　上午九时，基础供水发放点。

　　队伍排了五十多米，每人持着界域配发的金属水壶，沉默等待。林曦排在末尾，水壶是父亲留下的，壶身凹了一块，壶口有锈迹。

　　前面两个男人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晚D7区又失踪三个人。”

　　“又是私自外出？”

　　“嗯。说是找到了一个旧超市，想多捞点物资……结果没回来。”

　　“蠢货。外面除了光人还有什么？”

　　“谁知道。也许有比光人更糟的东西。”

　　水轮到林曦时，管理员——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瞥了她一眼，又瞥见她腰间空荡的刀鞘。“新来的？刀呢？”

　　“断了。”

　　老头没再多问，拧开龙头。浑浊的水流进壶里，带着铁锈味。每日400毫升，仅够维持基本生存。林曦喝了一小口，剩下的仔细盖好，挂回腰间。

　　转身时，她看见了周小雨。

　　周小雨抱着弟弟站在队伍外侧，正和一个穿深灰作战服的男人说话。男人约莫三十岁，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笑起来时疤痕扭曲。林曦认得他——王猛，东区几个小团体的头目之一，传闻专门收“保护费”。

　　她走近时，听见王猛的声音：“……一次只要两光核，保证你们姐弟这个月定额完成。很划算，对吧？”

　　周小雨咬着嘴唇，摇头：“我……我再想想。”

　　“想想？”王猛笑容冷下来，“你弟弟的病可等不起。昨天要不是有人施舍，他现在已经烧傻了。我能提供稳定收入，也能提供保护。在这地方，独身女人带个孩子……你懂的。”

　　他的手搭上周小雨的肩膀。周小雨身体一僵，却没躲开。

　　林曦走过去。

　　王猛看见她，挑眉：“哟，这不是昨天那个用断刀的新人吗？怎么，也想接活？”

　　“她不接。”林曦声音平静。

　　王猛打量她，目光在她空刀鞘和左肩伤口上停留。“小妹妹，自身难保就别多管闲事。”他凑近些，压低声音，“你肩上那蓝纹，再过几天就该蔓延到脖子了吧？十光核的净化费，你出得起？不如跟我，一次任务三光核，两天就能凑够。”

　　“什么任务？”

　　“简单。帮我们去一个标记点取点东西。”王猛笑，“就是有点小风险。”

　　林曦知道他在说什么。标记点是旧世界的废墟，有些尚未被界域系统完全扫描，可能藏有物资，也可能藏着未知数量的光人——或者更糟的东西。私自前往，死亡率超过六成。

　　“她不去。”林曦重复。

　　王猛眼神冷了。“你替她做主？”

　　“我替我自己做主。”林曦盯着他，“你要找替死鬼，找别人。”

　　空气凝固了几秒。周围排队的人纷纷侧目，又迅速移开视线——没人想惹麻烦。

　　王猛最终哼了一声，收回搭在周小雨肩上的手。“行。有骨气。”他退后两步，指了指林曦，又指了指周小雨，“记住，在这地方，骨气换不来药，也换不来命。”

　　他转身离开，深灰作战服消失在人群后。

　　周小雨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谢谢……”她声音发颤。

　　“他还会来找你。”林曦说，“你需要武器。”

　　“我买不起……”

　　“自制。”林曦从腰间拔出那半截断刀，“给我找根结实的木棍，还有绳子。”

　　---

　　午后，林曦坐在自己帐篷里，对着面前的材料发呆。

　　一根一米二长的金属管——从废料场捡的，表面锈蚀，但内壁还算完整；半截断刀；一些从旧帐篷上拆下来的合成纤维绳；还有周小雨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小块磨刀石。

　　她没见过父亲制作武器。父亲只是个普通采光者，用的永远是界域兑换的标准短刀。但她记得父亲修理工具时的样子：专注、耐心、每一个步骤都严谨得像在完成仪式。

　　她先磨那半截断刀。断裂面参差不齐，她需要磨出一个能绑缚的斜面。磨刀石粗糙，摩擦声刺耳。汗水滴在刀刃上，很快蒸发。

　　磨了半小时，斜面勉强成型。她试着把断刀绑在金属管一端，用绳子缠紧。纤维绳不够结实，她拆了又绑，反复三次，直到虎口磨出水泡。

　　最后成型的武器丑陋而怪异：一根锈蚀金属管，顶端歪斜地固定着半截弯刀，像某种原始的长矛。她握在手里试了试，重心靠前，挥舞起来很吃力，但至少……有了长度。

　　“这就是你的新武器？”

　　帐篷帘被掀开，秦月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个小布袋。她看了一眼林曦手里的“长矛”，嘴角扯了扯。“创意不错，但实战会要你的命。”

　　“总比没有好。”

　　秦月走进来，把布袋扔在地上。里面是几块压缩军粮、一小瓶净水，还有一把短匕首——刃长约二十厘米，刀身有磨损，但整体完好。

　　“借你的。”秦月说，“等你有了光核再还我。或者用等价信息换。”

　　林曦盯着那把匕首。“什么信息？”

　　“你对光人的观察。”秦月盘腿坐下，“昨天你杀那只时，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林曦回想。幽蓝的人形，机械的步伐，胸口脉动的光点……还有，刀刺入时那种粘稠的阻力，以及光点龟裂的瞬间，似乎有细微的“数据流”闪过——不是肉眼看见的，更像一种感觉。

　　“它的动作。”林曦慢慢说，“太规律了。每一步的间距、抬腿的高度、转身的速度……几乎完全一致。不像生物，像……机器。”

　　秦月眼睛微微一亮。“还有呢？”

　　“我刺中光核时，好像……听到了什么。”林曦皱眉，“不是声音，是脑子里直接响起的。像……电子杂音。”

　　秦月沉默了几秒，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型记录仪，按下按钮。“详细说。时间、位置、光人类型、你攻击的角度和力道。”

　　林曦如实说了。秦月记录完，关掉仪器。“这些信息，值这把匕首。”她把匕首推过来，“另外，给你个任务：今晚八点，废料场东侧第三个集装箱。有人会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秦月起身，“记住，一个人来。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你那对姐弟朋友。”

　　她离开后，林曦拿起那把匕首。刀身冰凉，握柄有常年使用磨出的凹痕。她把它插进腰间的备用刀鞘——父亲留下的，一直空着。

　　然后她看向那根自制的长矛。

　　丑陋，粗糙，但至少是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