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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入夜了,一轮圆月挂在天际。

      书房里。
      一卷书摊在案上,迟迟未翻页。

      薛演瞪着眼盯了许久,书上的字却一个也入不了眼,满脑子都是江辞的话,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心烦意乱。
      薛演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突地又停在窗前。
      后院被重重屋宇遮挡,天又极黑,什么也看不到。但薛演固执地望着后院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穿破重重阻隔。

      月至中空,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低声向他禀报。
      “周奉一向是眷春楼常客,这一月去的次数却不多,最近一次去眷春楼,正好是十日前。与樊侍郎的小儿子一起去的,席间叫了几个——”黑影话到一半,猛地一咬舌,将头低得更低,“……其中就有江公子。”

      薛演默然。

      ——周奉。

      薛演不自觉地敲着指节,在脑内搜索关于周奉的记忆。
      他长年离京,除故人旧事外大都记的模糊,但这其中,周奉算是不太模糊的一笔。

      原因无他,此人纨绔得太标准了。

      在常人启蒙的年纪,周奉早就学会用金豆子把人当狗耍。等薛演长到专注于把人揍得满地找牙的少年时期,周奉已经成了花楼买酒的常客,调戏过的歌女娈童,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即便被他爹打断了好几次狗腿,依旧没能阻止周奉在纨绔道路上一路狂奔。

      薛演揍过周奉几次,一直与周奉不对付。
      而江辞太端正,本来就是纨绔弟子眼中的一根刺,再与薛演一勾搭,更加被周奉敌视。

      八年,江辞哪怕只在周奉手下,便决不好过。
      更何况京城多得是这种人……

      薛演不敢再想。

      黑影仍在说。
      十日前周奉从眷春楼离开时,兴致依然很高,走了很远还在唱眷春楼的淫词艳曲,最后上了一辆马车,此后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薛演皱眉。
      “是,等再有周奉的消息,便是在京郊发现了他的尸体。”黑影迟疑了一下,补充说,“周围只有江公子的玉佩。”

      薛演:“当时跟他一起去的那个樊……”
      “樊文尺。”

      “他去哪了?”
      “当日樊文尺喝的烂醉,直接睡在了眷春楼。”

      薛演没说话,挥手示意黑影退下。
      独自站立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推开了书房门。

      门外寒气扑面而来,吹得昏沉的头脑清醒不少。他踏上漆黑的游廊,再次走向后院。

      江辞的屋子已熄了灯。
      薛演站在门口犹豫好一会,还是抬手叩门。

      四周安静一瞬,薛演心中后悔。
      现在太晚,里面的人早就歇息了。

      出人意料地,里面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接着,江辞打开门。

      看清外面的人,江辞没有多意外,问道:“王爷深夜前来,是有何要事?”

      “进去说。”薛演挤进门,自顾自点了灯,才回头打量江辞。
      他身上衣物完整,眼底下一点乌青,虽然疲惫,却不像就寝。

      “怎么不睡?”
      “不困。”江辞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与世隔绝的阴影,将一双眼睛藏进去。

      薛演沉默一下,轻叩桌面示意:“坐下说。”

      等江辞在对面坐下,薛演才斟酌道:“今日,童玥告诉我,在周奉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你的玉佩。”
      薛演停下来,抬眼看向江辞。

      江辞低头坐在烛火旁,脸上的阴影随烛光跳动而变换,模糊掉原本清晰的五官,重组成熟悉的、柔和的神色。

      薛演恍惚一瞬,忘了作声。

      许久没有动静,江辞微微抬头,仍不与薛演对视:“然后呢?”

      “那玉佩,”薛演回神,目光牢牢锁在江辞脸上,想找到哪怕蛛丝马迹的变化,“你一直留着吗?”

      “早被拿走了。忘了在谁手里见过,后来不知道转到谁那里了。”
      “哦,”江辞忽然笑了,“现在知道了,在周大人那里。”

      他神情未变,唯有唇角向上提了提,转瞬即逝。
      薛演的目光捕捉无果,不自觉又落在那颗扎眼的小痣上。正挂在眼尾,在昏暗的烛火下像一滴血泪,哭诉着往下坠。

      薛演心脏极轻地缩了一下,终于移开目光。他顿了顿,才继续问:“那最近呢?你见过吗?”
      江辞:“忘了。”

      “江辞,”薛演咬着牙,脸颊紧绷,“这很重要,童玥正在查这件事,顺着玉佩查肯定会查到你身上……”
      江辞闭上眼:“王爷可以把我交出去。”

      “不可能!”
      薛演霍然站起,椅子翻倒,重重地砸向地面。但薛演顾不到,他急切道,“你不会杀人。”

      不知哪里可笑,江辞又露出那种刺目的笑:“说不准,养的狗还会咬主人。”

      “闭嘴!”
      薛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烛火都晃了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薛演定了定神,声音里的颤抖几乎无法压抑,“别这么说。”

      他恳求般:“阿辞。”

      江辞像被什么扎了,不堪重负地偏头。

      沉默在屋内迅速膨胀,把人挤得喘不过气。半晌,薛演率先低下头,双手紧握,狠狠吸了口气,才缓解了喉咙里的窒息感。

      这时,江辞道:“我记性不好,真的不记得。王爷,不必再问了。”
      他抚上额头,疲累地回绝还想张口说些什么的薛演:“夜已至深,王爷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薛演沉默片刻,快步走向门口。
      快出门时,他又停下来,组织半天,最终只说出一句“早些歇息”,便投身进漆黑的夜幕里。

      江辞支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看起来睡得很熟。直到灯花飞溅,薛演走得很远,他才呓语般应声:“好。”

      他缓缓起身,扶起倒地的椅子,吹灭灯光,却没有睡,而是坐在案前,打开了窗户。
      惨白的月光穿过窗棂,薄薄一层洒在他身上,像给他披了一层洁白的纱。

      也许闲人多思。
      平日总是太忙,江辞很少回忆自己一天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如今无事可做,吹着冷风,脑袋越发清醒,记起了许多琐碎的事。

      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家产尽没,一分一毫都不会留下。是以江辞早就丢了那块玉佩,上次摸到,还是一个歌女替他讨过来的。
      ——哪怕他并不想要。

      但歌女盛情难却,他推脱不过,于是便接了,又随手扔在一边。

      后来有人生了重病——江辞依稀记得,那是个小姑娘,因为还未长成,权做侍女之用。因为长得普通,人也不机灵,兰瑛月没有在她身上花费多少,自然也不想治,拖着等她断气。小姑娘濒死之际,江辞想到了玉佩,找人当了,请大夫吊住了小姑娘的性命。

      当时江辞以为,此生都不会看见那枚玉佩了。

      再后来,小孩的命没吊住,一卷草席扔进乱葬岗。不久之后歌女也死了,炎炎夏日,歌女赤身裸体在湖水里泡了三天,满身恶臭,身体肿胀,脸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若非扰了泛湖的贵人,是没人愿意捞她的。

      世事多变,人死不能复生,那枚玉佩却兜兜转转,又被正事不干,闲得发慌满城转的纨绔子弟赎了回来,当做逗狗——逗江辞的消遣。
      他懒得装样子,于是毫不意外地挨了几巴掌,又被骂无趣。

      但无论如何,他都对玉佩提不起什么兴趣。

      几个纨绔索然无味,又不肯放过这个羞辱他的机会,干脆轮流把玉佩往身上挂,十天一换。
      十天前,正好轮到樊文尺换上玉佩。

      江辞想起醉得不省人事的樊文尺,嗤笑一声。

      蠢货。
      连东西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他手指虚空地抚了几下,指尖冰凉凉的,仿佛在细腻的脂玉上碾过。
      深吸一口气,江辞摇摇头,把琐碎的细节甩出脑海,重新回到什么也不记得的状态。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他伏在案上,稍微有了睡意。
      模模糊糊地,他心想,这些闲事,不该薛演大费心思。

      星移月转,天幕渐渐泛起鱼肚白,又到了清晨。

      江辞发了烧。

      薛演被禁足,左右无事,便想同江辞熟悉熟悉。
      别扭了一上午,薛演终于下定决心命人去请江辞一同用午膳,来回几次都没得到回应。薛演上了倔,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院亲自请,谁知一开门便见窗户大开着,江辞趴在案上人事不省,当场被气成了一只膨胀的河豚。

      管家李叔慢吞吞地摇头。

      得,撤饭吧。

      薛演太久没在京城,家里仆从遣散得差不多,新招的又没几个机灵的。跟在李叔后边的人恰巧不大灵光,听见撤饭小心翼翼地问李叔,王爷不吃吗?
      正巧被耳尖的薛演听到,火气烧得更大了,怒喊:“吃什么吃!还不快去请大夫!”

      “满脑子吃”的仆人被喊得一激灵,飞速跑走了。
      ……跑走路上还崴了一脚。

      幸好大夫有惊无险地被请来了。

      大夫施完针,又一剂退烧的药方喂下去,江辞的情况好转不少。
      薛演刚处理完这边,便听见“有人来报,说门口来了个人,放下的心当场又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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