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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照不宣的合租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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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两个字,像一把小小的钥匙,在苏觅和沈述之间那扇厚重的门上,撬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生活依旧遵循着既定的轨道运行。苏觅早出晚归,脚步放得更轻;沈述昼伏夜出,房门紧闭如常。但有些微妙的改变,如同春夜里悄然润物的细雨,无声无息地发生。
苏觅不再仅仅把沈述视为一个需要避开的“危险源”。她会留意他门口地垫的整洁程度(总是一尘不染),会观察他偶尔放在门外、等待丢弃的垃圾袋(分类极其精准,且从未有过食物残渣或奇怪物品)。她甚至开始猜测,他那非人的整洁和规律,是否源于某种更深层次的……习性?
当然,猜测归猜测,实际行动上,她依旧谨小慎微。直到一个周五的夜晚,意外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平静。
那晚下着不小的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的声响。苏觅正在阁楼上整理实习资料,准备迎接最后阶段的冲刺。突然——
“砰!哗啦——!”
一声沉闷的爆裂声,紧接着是激烈的水流冲击声,从门外公共区域的方位传来,清晰得令人心惊。
苏觅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拉开房门。眼前的情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连接楼上两户水管的主管道,位于楼梯转角墙壁内的部分,似乎因为老旧和近日温差,竟然爆开了一道裂口!浑浊的水柱正从中汹涌喷出,在墙壁和地板上肆意横流,已经迅速漫延开来,沿着楼梯向下流淌,水声哗然。
“糟了!”苏觅第一反应是去找总水阀。可这老房子的水阀在哪?她慌了一下,立刻想起手机里存着莫管家的电话,刚要拨打,对面沈述的房门猛地被拉开了。
沈述出现在门口,脸色比外面的雨夜还要阴沉。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动,或者说,是被这失控的水流严重冒犯了。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浅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清晰可见的怒意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眼前这片“水泽”的极度厌恶与排斥。他甚至站在门口,迟疑了半秒,仿佛在衡量踏入这片“灾区”的代价。
“沈、沈先生!水管爆了!”苏觅像是看到了救星,虽然这“救星”看起来更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沈述的目光扫过喷涌的水柱和迅速扩散的水渍,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没说话,但苏觅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度。
“总水阀……您知道总水阀在哪儿吗?”苏觅急忙问,声音被水声盖过一些。
沈述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楼下。咖啡馆后门杂物间。”他的语速很快,带着压抑的烦躁,“你去关。钥匙在门口第三个花盆底下。”
“我?”苏觅愣了一下,但眼看水势越来越大,来不及多想,“好!我马上去!”
她转身就往楼下冲,也顾不得换鞋,拖鞋踩在湿滑的地面和楼梯上,差点滑倒。冲到一楼咖啡馆后门,果然在第三个积满灰尘的花盆底下摸到了一把冰冷的黄铜钥匙。手忙脚乱地打开杂物间狭窄的门,里面堆满旧物,霉味扑鼻。她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在墙壁上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锈迹斑斑的总水阀扳手。
用力扳动!纹丝不动。
再用力!还是不动。
水声仿佛在头顶嘲笑她的无力。苏觅急了,双手握住扳手,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脸憋得通红。扳手终于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转动。头顶凶猛的水流声,随之戛然而止。
成功了!苏觅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手臂酸软。她锁好杂物间,放回钥匙,又赶紧跑回楼上。
水已经停了,但现场一片狼藉。墙壁湿透,地板积了将近一厘米深的水,正缓缓向楼梯下渗透。沈述并没有站在原地等待,苏觅上来时,看到他正从自己屋里拿出两个崭新的、看起来像是用来接咖啡机冷凝水的大号水桶,还有几块超大的吸水抹布——天知道他屋里为什么常备这些。
他紧抿着唇,脸色依旧难看,但动作却异常迅速。他将水桶放在积水最深的地方接住残流,然后用抹布开始大力擦拭地板上的水渍。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效率,仿佛在清除什么极其令人不悦的污秽,但效果显著,大片的水迅速被吸走。
苏觅不敢耽搁,也赶紧回屋拿出自己所有的旧毛巾、拖把和水盆加入“战斗”。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哗啦啦的拧水声、拖把摩擦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沈述负责处理大面积积水和墙壁,苏觅则跟在他后面,用干毛巾擦拭残留的水痕,清理角落。她注意到,沈述每次碰到大量积水时,身体都会几不可察地僵硬一下,手指也尽量避免直接接触水面,多用工具。他擦过的地面,干净得近乎反光。
苏觅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到底是有多讨厌水?
忙碌了将近一个小时,公共区域的明水总算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墙壁和地板缝隙还透着湿意。两个水桶都接满了浑浊的积水。
“这些水……倒哪里?”苏觅看着水桶发愁。直接倒下水道?好像不太好。
沈述直起身,看了一眼水桶,眉头又皱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麻烦的东西。“等着。”他吐出两个字,转身回自己房间。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手持抽水泵?还有一根长长的软管。
苏觅:“???”他屋里到底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沈述没解释,熟练地将抽水泵放入水桶,软管另一端从楼梯间的窗户伸出去,直接通向楼下的雨水沟。按下开关,嗡嗡的低鸣声中,桶里的水被迅速抽走。他做这一切时,动作流畅,带着一种非必要的、近乎偏执的“不让脏水在屋内多停留一秒”的迫切。
处理完积水,他又拿出一个小型的、看起来相当专业的强力吸湿器(苏觅已经麻木了),对着潮湿的墙壁和地板缝隙吹了足足二十分钟,直到摸上去只有微潮的感觉。
最后,他甚至从屋里拿了一小瓶不知名的液体,喷在墙壁和地板上,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种清冽的、类似雪松混合薄荷的干净气味,很好地驱散了水腥味和霉味。
做完这一切,沈述才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极其艰巨且不情愿的任务,脸色稍霁,但依旧没什么好表情。他看了一眼同样浑身汗湿、头发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的苏觅,又看了看恢复干燥、甚至比爆水管前更洁净几分的公共区域。
“联系物业或房东维修。”他简短地说,声音带着忙碌后的微哑,“明天白天,让他们来处理管道。”
“嗯,我马上联系莫管家。”苏觅连忙点头,掏出手机。
沈述没再说什么,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他将用过的抹布直接扔进一个黑色垃圾袋(苏觅怀疑他会直接扔掉),把抽水泵、吸湿器仔细擦拭干净,收好。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
苏觅给莫管家发了信息,说明了情况。对方很快回复,表示明天一早会派人来修,并对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
当她发完信息抬头时,沈述已经拎着垃圾袋和工具走到了自己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今晚,保持通风。”
然后,门关上,将他与门外这个刚经历过“水灾”的世界再次隔绝。
苏觅独自站在重新变得干燥、甚至飘着清冽香气的走廊里,看着沈述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被水浸湿的裤脚和拖鞋,心情复杂难言。
今晚的沈述,依旧毒舌欠奉(因为根本没怎么跟她说话),依旧满脸写着“麻烦”和“不悦”,但他行动了。而且,行动力超强,准备充分到令人咋舌。如果没有他那些“奇怪”的工具和高效的清理,光靠她自己,今晚恐怕只能对着满屋积水干瞪眼,甚至楼下咖啡馆都可能遭殃。
虽然他大概率只是为了维护自己领地的干燥与洁净,但客观上,他解决了大麻烦。
苏觅回到自己房间,换了干爽的衣服,坐在床边。窗外雨声渐歇。她忽然觉得,这位怪邻居,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完全无法相处。至少,在应对真正的“麻烦”时,他是可靠的,哪怕动机成谜。
她想起他刚才极力避免碰水的样子,还有那些准备过于齐全的工具……心底的疑云,似乎又浓重了一分。
水管事件后,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同居”感,似乎增强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很少照面,但偶尔在楼道相遇时,苏觅鼓起勇气主动点头示意,沈述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不会再投来那种“你很碍眼”的冰冷注视,最多就是淡淡瞥一眼,迅速移开。
苏觅甚至尝试在周末多做一份早餐——简单的培根煎蛋三明治,用油纸包好,放在他门口。第一次,三明治原封不动放了一天,最后苏觅自己吃掉了。第二次,她放了张纸条,写着“早餐,多了。”这次,三明治不见了,门口留下一个洗干净的盘子。
没有纸条,没有评价。但苏觅觉得,这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进步。
平静的日子被另一道闯入的身影打破。
周一上午,苏觅所在部门与一家知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召开项目联席会,对方负责为老字号品牌设计新的旗舰店形象。苏觅作为项目组成员,负责记录和协调部分资料。
会议开始前五分钟,对方团队抵达。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质感良好的浅灰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面容清俊,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眼神温和,嘴角带着自然而令人舒适的微笑。整个人透着一股干净、儒雅、专业的气息。
“各位好,我是‘言筑设计’的顾言,负责本次项目的设计主案。”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清朗悦耳。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顾言专业能力扎实,谈吐清晰,提出的设计方案既尊重品牌历史,又充满现代巧思,赢得了苏觅这边主管的频频点头。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态度谦和,善于倾听,对苏觅这边提出的修改意见也认真记录,耐心讨论。
会议间隙,苏觅去茶水间帮大家倒咖啡。顾言恰好也在。
“苏小姐,今天的会议记录辛苦你了。”顾言接过她递来的咖啡,微笑道谢,目光真诚。
“顾设计师客气了,应该的。”苏觅连忙摆手。
“我看过你们前期的一些市场分析,尤其是关于Z世代消费者那部分,数据很扎实,切入点也挺有意思。”顾言闲聊般说道,语气里带着欣赏,“能感觉到是花了心思的。”
苏觅心里微微一暖。这是她那份被李薇“借鉴”后又经自己修改的报告里的内容。被专业人士肯定,总是开心的。“谢谢,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互相学习。”顾言笑容加深,“对了,我看你刚才记录时,对空间动线那部分好像有点疑问?会后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再简单给你解释一下,方便你整理。”
“啊,好的!那太感谢了!”苏觅眼睛一亮。那部分确实有些专业术语她不太明白。
会后,顾言果然如约,用了十几分钟,在会议室的白板上简单清晰地给苏觅梳理了一遍空间设计的逻辑。他讲解时耐心细致,毫无架子,苏觅很快就弄懂了。
“顾设计师,你讲得真清楚,比看资料明白多了。”苏觅由衷感谢。
“能帮上忙就好。”顾言收拾着图纸,像是随口问道,“苏小姐是刚毕业吗?在这边实习?”
“嗯,对,实习期快结束了。”
“很优秀。这个项目结束后,如果有机会,欢迎来我们事务所看看,虽然我们规模不算最大,但氛围还不错,项目也多元。”顾言发出友好的邀请,态度自然而不让人感到压力。
苏觅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下班时,苏觅在电梯里又遇到了顾言。
“这个时间很难打车,我开车了,顺路的话可以送你一段?”顾言主动提议,语气温和有礼。
苏觅本想拒绝,但看看窗外又开始飘起的细雨,又想到晚高峰打车的艰难,犹豫了一下,报出了“时光驿”创意园区的大概位置。
“巧了,我回家正好路过那边附近。”顾言笑道,“走吧。”
顾言的车是一辆低调的深蓝色轿车,内饰整洁,有淡淡的木质香气。他开车很稳,话不多,但不会让气氛尴尬,偶尔聊几句行业趣闻或最近的艺术展览,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车子停在创意园区入口附近,离“时光驿”还有一小段距离,雨已经停了。
“谢谢顾设计师,麻烦你了。”苏觅解开安全带。
“别客气,顺路而已。叫我顾言就行。”顾言微笑,“路上小心,明天见。”
“明天见。”
苏觅下了车,看着顾言的车子平稳驶离,心里对这位温和专业的合作方印象很好。她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时光驿”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时光驿”二楼一扇拉着纱帘的窗户后面,一双浅金色的眸子,将方才她下车、与人道别的场景尽收眼底。
沈述站在窗后,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窗沿。他今天似乎没有出门的打算,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家居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他的目光追随着苏觅走向楼下的身影,又似乎穿透了她,落在早已看不见的深蓝色车尾灯方向。
那个男人……车里的气味,是干净的皂角混合着淡淡的檀木香,还有一丝……人类男性常见的、温和的欣赏与好感。
愚蠢。
沈述移开视线,转身离开窗边。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洗过的朦胧天光。他走到沙发边,却没有坐下,而是有些烦躁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踱了半步。
那个莽撞、吵闹、散发着混合气味(现在主要是该死的猫薄荷洗发水味和一点点油烟味)的人类女孩,和什么人交往,坐谁的车,关他什么事?
只是……那辆车的气味,虽然干净,却让他觉得有点……过于“规整”了。像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缺乏鲜活的气息。不像……
不像什么?沈述停住脚步,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和对自己思绪的不悦。
他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做了一杯浓缩。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那点莫名的烦躁。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苏觅大概已经回到她那个小窝,或许正在做饭,或许在收拾。楼下咖啡馆打烊的铃声隐约传来。
沈述将咖啡杯洗净,擦干,放回原处。动作一丝不苟。
他变回黑猫的形态,轻盈地跃上窗台,透过玻璃,望着楼下巷口路灯晕黄的光圈。那里空无一人。
尾巴无意识地甩动了一下。
雨后的夜晚,空气清新,却也带着凉意。
黑猫在窗台上趴卧下来,将下巴搁在前爪上,金色的眼睛半阖着,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仅仅只是……打发这过于漫长的、属于他却又仿佛与他无关的寂静夜晚。
楼上,苏觅正心情不错地煮着一锅番茄汤。她想着今天顺利的会议,顾言耐心的讲解,还有他温和有礼的态度。这大概是最近难得顺利的一天了。
她完全不知道,楼下窗户后,有一双眼睛曾注视过她归来的身影,也不知道,一场因她而起、却远超出她想象的微小波澜,正在那位毒舌邻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几乎察觉不到的、却余波暗生的石子。
平静的“合租”生活,似乎即将迎来新的变数。而苏觅与沈述之间那根刚刚稳定一些的纽带,以及新出现的、温和可靠的顾言,将会把她的生活,引向何方?
(第一卷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