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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天而降的,不一定是王子 ...

  •   苏觅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坏运气,一定都浓缩在了这个周一早晨。
      闹钟失灵,头发打结,唯一能穿出去见人的衬衫昨晚被咖啡泼了个正着,而她顶着两个因为熬夜赶报告而催生出的黑眼圈,在八点二十五分这个生死时速的临界点,嘴里叼着一片干巴巴的全麦吐司,左手拎着装有她全部“身家性命”(实习报告和电脑)的帆布包,右脚单脚跳着,正试图把左脚那只顽固的帆布鞋后跟拔上来。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心里的小人疯狂擂鼓,她一把拉开老式居民楼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抄近道!必须抄近道!从幸福里穿到创意园区的后巷,能节省至少十分钟。这条小巷她走过无数次,堆放杂物,人迹罕至,却是她这样的迟到专业户的救命通道。
      清晨的阳光被两侧高墙切割成狭窄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苔藓味和隐约的垃圾气息。苏觅一手攥着吐司,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试图叫一辆网约车。视线在手机和前方坑洼的路面之间快速切换,但显然,今天的运气没有站在她这边。
      就在她分神查看司机接单情况的刹那,右脚精准地踩中了一块早已松动的青石板。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硬生生咬断在喉咙里。失重感猛地攫住她,世界在眼前倾斜旋转。她下意识地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碰到冰凉的空气。那只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帆布电脑包,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悲情的弧线,直奔巷子角落那个漆皮斑驳的绿色垃圾桶。
      不!她的报告!她熬了三个通宵、改了八版的实习报告还在里面!
      在身体与冰冷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秒,苏觅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绝望的念头。膝盖和手肘传来尖锐的刺痛,嘴里的吐司也不知飞向了哪个角落。但比疼痛更先抵达的,是耳朵捕捉到的一声闷响——
      “砰!”
      不是电脑包摔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更沉,更实,更像是……砸中了什么有弹性的东西?
      苏觅顾不得疼痛,愕然抬头。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拉长了。
      巷子角落,垃圾桶旁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光线奇异地扭曲、荡漾了一下,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紧接着,一个身影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似乎是刚结束一个舒展身体的动作,手臂还带着一丝慵懒的弧度举在半空,身体微微后仰,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剪裁合体的黑色休闲长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晨光恰好在这一刻偏移,吝啬地漏下几缕,吻上他利落的短发和半边侧脸。
      然后,苏觅那印着卡通猫咪、饱经风霜的旧电脑包,就以万钧之势,带着她全部的职业未来和地心引力,狠狠拍在了他那张……
      无可挑剔的侧脸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在寂静的小巷里甚至带了点回音。
      世界彻底安静了。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苏觅维持着五体投地的扑街姿势,僵在原地,瞳孔地震,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将脸转向她。
      先入眼的是一道清晰冷硬的下颌线,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最后,是那双眼睛。
      苏觅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颜色是极浅的琥珀金,剔透得仿佛上好的琉璃,在巷子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非人般的、冰冷而神秘的光泽。眼型是略显狭长的凤眼,眼尾自然上挑,本该是多情的弧度,此刻却因眸底冻结的寒意和不可置信的震怒,而显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锋锐。
      他肤色极白,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冷白,也因此,左脸颊上那道被电脑包边角砸出的、新鲜出炉的淡红色痕迹,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苏觅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疼痛、尴尬、震惊,以及一丝不合时宜的、对极致美色的纯粹冲击,混合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语言系统。
      男人抬起手,用指尖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的红痕,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随即,他那双漂亮得惊人的浅金色眸子微微眯起,目光如冰锥般,精准地钉在还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苏觅身上。
      “……”
      他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周遭的空气因为他散发的低气压,仿佛下降了十度。
      苏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赶时间,没看到这里有人……你、你没事吧?”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膝盖却一阵刺痛,让她又趔趄了一下,模样更加狼狈。她胡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抽出一张,颤巍巍地递过去,脸上写满了“闯了大祸”的惊慌。
      男人没有接。他甚至没有看那张纸巾,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她递过来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污染源。他用一种审视的、挑剔的、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愚蠢生物的眼神,将苏觅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从她沾满灰尘的牛仔裤和磨破的膝盖,到她凌乱的短发和嘴角可能还沾着的吐司屑,再到她手里那个“罪魁祸首”的电脑包。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是清冽的,像山涧敲击冰棱的泉水,但此刻,这泉水里淬满了毒。
      “你的视觉系统,是出生时就和大脑一起被格式化了吗?”他语速不疾不徐,每个字却都像带着冰碴,“还是说,你小脑发育的终极成果,就是驱动这具躯体进行毫无美学可言的抛物线运动?”
      苏觅的脸“唰”地一下,红得几乎要滴血。一半是窘迫到极致,另一半是被这毫不留情的毒舌点燃的怒火。她撑着地面站起来,也顾不得膝盖火辣辣的疼,提高声音:“喂!我都道歉了!而且这里这么窄,谁知道你会突然出现在垃圾桶旁边啊!你、你也没出个声!”
      “突然出现?”男人精准地捕捉到这个词,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那抹金色似乎更深邃了些。他放下碰触脸颊的手,抄进裤袋,姿态重新变得疏离而居高临下,“看来不仅空间感知能力缺失,连基本的因果逻辑都一团混乱。我站在这里,是你,像一颗失控的陨石一样撞入我的视线范围,并完成了这次愚蠢的精准打击。”他顿了顿,补充道,“用你那品味堪忧的‘凶器’。”
      他还特意瞥了一眼她那个印着咧嘴傻笑猫咪的电脑包。
      苏觅简直要气笑了。品味堪忧?这电脑包跟了她四年,是她最好的战友!还有,陨石?精准打击?这人是在演科幻片吗?中二病晚期没救了!
      “行行行,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是我眼神不好,是我小脑萎缩,是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在这儿吸收天地灵气!”苏觅不想再跟这个空有皮囊的毒舌怪纠缠,每多待一秒,她迟到的罪恶感就加深一层。她飞快地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元纸币——这是她打算用来撑过后半周的饭钱之一——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悲壮,塞到男人手里。
      “医药费!够你去买支药膏擦擦了!”她语速飞快,抱起电脑包,忍住膝盖的疼痛,以一种近乎残障人士狂奔的诡异速度,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巷,“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那带着哭腔和怒气的“再也不见”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细微的回响。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男人,沈述,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强行塞入一张皱巴巴绿色纸币的手。那纸币还带着女孩口袋里的一点温热,和某种……阳光混合着淡淡肥皂粉的味道,并不难闻,甚至有点……过于鲜活。
      他浅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荒谬,恼怒,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愕然。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类,用这种方式“赔偿”他,还是以这种……打发叫花子般的金额。
      “愚蠢。”他低声吐出一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猫科动物被冒犯后发出的咕噜声,只是这咕噜里充满了不悦。指尖微动,那张五十元纸币无风自燃,化作一小撮细腻的灰烬,从他指缝簌簌落下,未等触地,便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
      他再次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左脸颊。皮肤上传来的微热触感,提醒着他刚才那荒谬绝伦的一幕是真实发生的。那个莽撞的、邋遢的、眼睛圆溜溜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人类女孩……
      他蹙紧眉头,试图将那张沾着灰尘、气得通红的脸从脑海里驱逐。身形在原地微微一动,巷子里的光线再次发生细微的扭曲,如同水波荡漾。
      下一秒,原地已空无一人。
      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四只爪子和尾巴尖点着如雪白色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在墙头。猫的体型优美流畅,毛发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它有着一双与方才那个男人如出一辙的、剔透的浅金色竖瞳,只是此刻,这双猫眼里残留着更多的不爽和烦躁。
      黑猫,或者说沈述,冷冷地瞥了一眼女孩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不满的“呼噜”声。尾巴不高兴地重重甩了一下,拍打在墙头的瓦片上,然后轻盈一跃,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在高高低低、错综复杂的旧式屋脊之间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另一边,苏觅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刺,终于在九点整的前一秒,像一颗炮弹般撞开了公司会议室的门,在主管和全体实习生同事的注目礼下,连滚带爬地溜到最角落的空位,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知道是因为狂奔,还是因为刚才那场离奇又憋屈的遭遇。膝盖和手肘的擦伤后知后觉地疼起来,火辣辣的。但比身体疼痛更让她心塞的,是脑海里反复回放的那张脸——惊为天人的俊美,和淬了毒液的嘴巴。
      “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苏觅一边机械地记录着会议内容,一边拼命给自己洗脑,“要么就是哪个剧组的演员,对戏对魔怔了,跑巷子里找感觉……要么就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派来个颜值天花板来惩罚我……”
      会议内容左耳进右耳出,脑海里那双冰冷的浅金色眼眸和那句“小脑萎缩”的嘲讽却挥之不去。她偷偷掀起裤腿看了一眼,膝盖擦破了一片,渗着血丝,混着灰尘,看起来惨不忍睹。她龇牙咧嘴地放下裤腿,决定散会后立刻去找行政姐姐借医药箱。
      实习汇报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勉强混了过去。带她的张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还算温和:“苏觅啊,最后一个月了,加把劲,争取留用。对了,下午你跑一趟,把这份补充协议送到‘时光驿’咖啡店的陈经理那里,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对方催得急。”
      “好的,张姐,没问题。”苏觅接过文件袋,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下午三点,按照手机上的地址,苏觅来到了位于创意园区深处的“时光驿”咖啡店。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咖啡店坐落在一栋旧厂房改造的建筑一层,门面不大,招牌是低调的墨绿色,字体优雅。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复古工业风的装修,混搭着许多生机勃勃的绿植,空气里仿佛都飘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慵懒的爵士乐音符。
      看起来是个很有情调的地方。苏觅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叮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店内冷气充足,舒缓的音乐流淌,三两个客人散坐在角落,低声交谈或对着笔记本忙碌。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惬意。
      苏觅走向柜台,刚要开口询问,目光便定格在柜台后那个正在擦拭咖啡机的身影上。
      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结实的小臂。黑色的长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微微凌乱的黑发下,是线条优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那垂下的、长而密的睫毛……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动作顿了顿,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再次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苏觅清晰地看到,那双在室内暖光下呈现出更剔透明亮色泽的浅金色眼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怎么又是这种麻烦”的冷漠,随即,那冷漠迅速沉淀,化为了某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毫不掩饰的、熟悉的嘲讽。他甚至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那眼神仿佛在说:“看,阴魂不散的麻烦来了。”
      苏觅觉得自己的血液“嗡”地一下冲上了头顶,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句“小脑萎缩”。膝盖上的伤口也适时地抽痛起来,提醒着她早上的悲惨遭遇。
      怎么会是他?!那个巷子里的毒舌男!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这里的店员?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里炸开,但职业素养(或者说求生欲)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她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请、请问……”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像生了锈的齿轮,“陈经理在吗?”
      沈述——苏觅此刻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放下手中雪白的棉布,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他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将她从头到脚再次扫视了一遍,这次的目光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受损程度和碍眼指数,最后定格在她手里印着公司Logo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送文件的?”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股清冽的质感,只是此刻在咖啡香和音乐中,少了些巷子里的冰冷,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但那股子凉意和嘲讽,依旧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是。”苏觅硬着头皮回答。
      “左转,”他用下巴随意地指了指店铺深处,“最里面那个被盆栽挡住、堆满了杂物看起来像仓库回收站的桌子后面,打瞌睡流口水的那个。”
      苏觅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个巨大的龟背竹盆栽后面,发现了一张堆满书籍和杂物的桌子,一个微微发福、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背上,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正在与周公会晤。
      “……”苏觅一时语塞,这人嘴也太损了,形容得……还挺贴切。
      “谢谢……”她试图道谢,尽管心里憋屈得要命。
      “不用。”沈述干脆地打断了她,重新拿起那块棉布,开始慢悠悠地擦拭一只闪闪发光的玻璃杯,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只是不想让你这移动的、不定时的、容易造成物理和视觉双重污染的麻烦源,在这里滞留太久,影响客人食欲和本店的空气指数。”
      “……”苏觅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跟这种人生气是自降身价,是浪费生命!她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您真是……观察入微,助人为乐。”然后迅速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那个“仓库回收站”走去。
      将文件交给迷迷糊糊醒来的陈经理,确认签收,苏觅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她低着头,恨不得化身隐形人,快步朝着门口走去,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冰冷的金属带来一丝自由的希望时,那个清冷疏离、如同魔音灌耳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爵士乐,钻进她的耳朵。
      “喂。”
      苏觅的脚步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上刑场般的悲壮,回过头。
      沈述依旧站在柜台后,身姿挺拔,像一株孤冷的雪松。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盒。盒子是浅米色的,上面印着一个简笔画的、粉红色的猫咪肉垫图案,看起来……莫名有点可爱,与他周身冷硬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手腕随意地一扬,那盒子便划出一道低低的抛物线,精准地、轻盈地落在了苏觅旁边一张空着的小圆桌上。
      “你的膝盖。”他下巴微抬,朝她牛仔裤膝盖处那两块明显的、沾着灰尘和可疑深色污渍的磨损痕迹示意了一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硬邦邦的,像在陈述天气预报,“处理一下。免得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本店门口发生了凶杀案,或者,有某种不讲究卫生的生物在此出没,影响市容和风水。”
      苏觅愣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早上摔的那一跤,裤子磨破了,里面的伤口虽然不深,但一直隐隐作痛,半天下来,恐怕已经红肿不堪。她一直忙着汇报和送文件,完全忘了处理。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窘迫,是尴尬,是惊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像是被冰锥子扎了一下,但那冰锥子里似乎又裹着一星半点的……棉花糖?
      她看看桌上那个印着猫咪爪印、与眼前毒舌男人形象严重不符的创可贴盒子,又看看柜台后那张已经别开脸、只留给她一个冷淡侧影和“生人勿近”后脑勺的俊脸,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她再次尝试发出声音。
      “快走。”沈述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开始摆弄咖啡机,只留下一句不耐烦的、近乎驱赶的催促,和一句更低的、几乎像是自言自语的咕哝,“……挡着光了。”
      苏觅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那盒创可贴。盒子很轻,拿在手里却似乎有点沉甸甸的。她抬起头,看着那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声音轻得像羽毛,几乎被咖啡机启动的嗡嗡声淹没。
      但她确信,他听到了。因为他摆弄机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苏觅不再停留,推开玻璃门,风铃声再次响起,她一步踏入了午后明媚却有些晃眼的阳光里。
      直到那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和风铃的余韵彻底消散在门外,柜台后的沈述才几不可闻地、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几乎不存在。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浅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复杂情绪。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台面上敲了敲,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从柜台下小药箱里翻找时,触碰到碘伏瓶身的微凉触感。
      “多事。”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像是责备,又像是某种无奈的确认。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走向咖啡店后门。推开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私密的天井庭院,种着一棵有些年岁的梧桐树,枝叶茂密,洒下满庭绿荫。
      庭院里空无一人。沈述走到墙角阴影处,身形微微一动,如同水波融入更深的水中,光线再次发生那奇异的、肉眼难以捕捉的细微扭曲。
      下一秒,一只优雅的黑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梧桐树最低的枝桠上。它通体漆黑,唯有四爪和尾巴尖点着雪白,像是不慎踏入了云端,又像戴着精致的白手套。它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轻盈地跃上更高的枝干,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将脑袋埋进前爪,只露出一双在叶缝间漏下的光斑中、幽幽发亮的鎏金色竖瞳。
      那双猫眼,看似慵懒地半阖着,目光却偶尔会从枝叶的缝隙间掠出,漫不经心地扫过咖啡店前门的方向,直到那个莽莽撞撞、膝盖受伤还傻乎乎不知道处理、背影很快消失在园区拐角的人类女孩,彻底从视野里消失。
      阳光透过梧桐叶,在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上跳跃,尾巴尖那点雪白,悠闲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身下的树枝。

      傍晚,苏觅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更加疲惫的心灵回到自己租住的老旧居民楼。路过早上那条“事故多发”小巷时,她心有余悸,宁可多绕了十分钟远路。
      爬上没有电梯的六楼,掏出钥匙,对门似乎搬来了新邻居,门口堆放着几个还没拆封的纸箱。苏觅没太在意,她现在只想立刻扑倒在自己那张不算柔软的小床上。
      回到小小的出租屋,踢掉鞋子,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地卷起裤腿。果然,两个膝盖都磕破了,右膝尤其严重,伤口周围一片红肿,沾着灰尘和干涸的血迹,看起来颇有些惨烈。
      “嘶……”她碰了碰,疼得龇牙咧嘴。
      随即,她想起了那盒创可贴。从包里拿出来,浅米色的盒子,粉色的猫咪肉垫,看起来温馨又可爱。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张独立包装的创可贴,都是可爱的卡通图案。而盒子底部,还静静躺着两支独立包装的碘伏消毒棉签。
      那个毒舌、刻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
      苏觅捏着那支碘伏棉签,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冰凉的触感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安抚了火辣辣的感觉。她用创可贴仔细贴好伤口,看着膝盖上憨态可掬的小猫图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怪人。”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呆。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又清晰的梦。那张过分好看又过分讨厌的脸,那双冰冷又偶尔流露出奇怪情绪的金色眼睛,那些淬毒的话语,还有这盒意外柔软的创可贴……所有的细节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乱糟糟的。
      算了,不想了。反正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沙发里,试图将那个身影从脑海里驱逐。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华灯初上。苏觅沉沉睡去,膝盖上卡通创可贴下,伤口正在悄悄愈合。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窗外那个锈迹斑斑的空调外机架上,一只通体漆黑、四爪雪白的猫,已经悄无声息地伫立了许久。夜色为它披上了最好的伪装,只有那双鎏金般的眸子,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像两盏小小的、不会灼伤人的灯火。
      它静静地“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睡得毫无防备的人类女孩,目光在她贴着创可贴的膝盖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甩了甩尾巴尖。
      夜风拂过,黑猫轻盈地一跃,如同融入了深沉的夜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隔壁新搬来住户的阳台上,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扇亮着温馨小夜灯的窗户,然后转身,消失在窗帘之后。
      命运的交错,往往始于最猝不及防的碰撞。而有些故事的序章,就藏在一盒印着猫咪爪印的创可贴里,藏在一次充满火药味的初遇,和一句别别扭扭、掩藏在刻薄之下的提醒里。
      属于苏觅,和那只名叫沈述的、傲娇又毒舌的猫妖的故事,就在这个鸡飞狗跳又略带奇妙的早晨,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未来,那些细水长流的点滴日常,那些惊心动魄的奇异遭遇,那些酸甜苦辣的暧昧拉扯,都将在名为“时光”的咖啡店里,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中,慢慢研磨,缓缓冲泡,散发出独一无二的、令人心动的芬芳。
      (第一卷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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