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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打架 ...

  •   时间就这样过的飞快,何业依旧每天等她上下学,到家后依旧是埋头进书房写作业,何阅在家和他交谈的时间居然还没在路上多,他们会一路闲聊,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何阅在说。
      班级里,那群讨厌的男生不再向她扔虫子,她的同桌也不再那么拽了,但何阅还是没交到知心的朋友,只有徐树一会在课间和她说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她要么对着窗外发呆,要么看书,但何阅在学习上可能实在没什么天赋,期中考试是班里的吊车尾,数学、英语竟然都不及格。
      曾梅知道后并没有多做表示,顶多拍拍她肩,让她在学习上上点心。
      何阅每天会准时去农业社参与活动,不过为了不弄脏衣服,她在给菜地浇完一遍水后,就会坐在草坪上欣赏风景。
      菜地很大一片,农业老师有次坐她旁边,很自豪地跟学生们炫耀,这些地都是他一个人垦的,白菜、番茄、土豆、葱等等蔬菜也是他一个人种的。农业老师从早到晚在地里巡逻,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胶鞋和草帽,像个十足的农民。
      有次她没忍住,朝老师问道:“您只需要种菜吗老师?”
      老师哈哈大笑,小麦色的胳膊从玉米地里抓了捧土在手中把玩,点点头:“对啊,我只需要种菜。”
      “那,您不上课么老师?”
      “以前上,现在不上喽。”
      “您很喜欢种地吗?”
      “那当然,你可别小看种地,这里面的学问可多的很欸,能把地种活、种好不容易的……”
      “您种了多久?”
      “小丫头问题还挺多,嗯,很久啦,我想想啊,差不多……二十来年吧。”
      “哇!”何阅其实并不知道二十年所代表的厚重,她只是单纯被这个数字震惊到了:“那好久了啊。”
      老师又是哈哈大笑,躺在草坪上晒着暖阳。
      “您应该很幸福吧?毕竟和自己的地呆了二十多年,它和你都没分开过诶。”
      老师一睁眼就能看到天上的白云,他又看了看面前女孩小小的后脑勺。这个丫头是他见过来的最勤快的学生,每天坚持不懈地给菜地浇水,性格还很有趣。
      “哎。”女孩叹了口气,“我真羡慕你老师。”
      “嗯?”躺着的人应了一声。
      “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女孩手里揪着根草,语气似有些沮丧:“好像也不是很幸福。”
      “为什么呢?”老师问她:“你想过原因么?”
      “虽然我有自己的房间,有伯母、伯父,还有哥哥,他们对我很好,我有新校服,新课本,还认识了新同学,但我还是很孤单,我有时只想发呆,有时又只想坐着,什么都不做,就像现在这样。”
      “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只有伯父伯母和哥哥,但他们没有一定要让我做什么,就像伯母对哥哥很严格,但对我却很温柔。如果爸爸还在的话,对我也会很严格的吧。”
      老师静静地听完了小女孩的倾诉,半晌没吭声,他觉得这个女孩要比同龄人想得更多,她有着最为原始的,最本真的烦恼。关于兴趣和幸福的问题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不一定能找到答案,更何况她还这么小。
      老师坐了起来,拍拍女孩头顶:“丫头,你会找到的。不用羡慕我,我都一把年纪了,可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呀,你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世界的很大,不用着急,所有的问题交给时间,你会有答案的。”
      “如果你觉得没有人期待你做些什么,那么你愿意听我的建议吗?”
      老师的声音像菜园的土地般沉稳、平静,让何阅的心也变得很静,她点点头。“我希望你能每天认真对待课业,不管学不学的会;每个月都能找一本书看,即使它是一本安徒生童话;你可以像以前一样来菜地找我聊天,可以给我讲讲你在书里读到的故事;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享受当下的生活,尽量开心快乐一些,好吗,小丫头?”
      何阅愣愣地看着老师同样是小麦色的脸庞,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瞬间,老师就像是她的父母一般,让她感受到了温暖和力量。
      何阅用力地点了点头。
      何阅在以后以及很久以后,当面对低谷和不顺时,她都会想起这段话。
      直到上了高中,有次她和徐树一聊天时才知道,这个像农民一样的,慈祥,悠闲的农业社老师是他们学校已经退休的老校长,当然这也是徐树一那个教英语的妈妈告诉他的。

      何阅本以为她在班级里当个透明人,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然而她错了。
      何业则因为打架被曾母扇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巴掌,并罚跪了一周。
      那天是周一,下午下课后,何阅在菜园里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农业老师。来组织活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只告诉他们农业老师有事来不了了。
      何阅有些失望,她拿着一本叫《夏洛的网》的书,这是她这个月刚读完的课外书,本来想和农业老师分享的,她有好多感悟想说呢。但是老师不在,那她明天再跟他说吧,何阅想。
      于是她抱着书到草坪上,又从第一页开始读起。
      “爸爸拿着斧子去哪儿了?在他们收拾桌子准备吃早饭时,芬问她的母亲…………”
      读着读着何阅眼皮直打架,她经常见农业老师睡在地上,草软软的,于是她也很安心地睡过去了。
      不过熟睡并没有持续多久,周围好像一直有人在说话。
      好吵,何阅皱着眉醒过来,但她感觉到不对劲。
      身上好沉。
      “我靠,她醒了。”
      “快跑,傻叉。”
      “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熟悉的男生从她旁边跑远。
      她她这是……怎么了!
      何阅往下瞟,脖子以下全在土里埋着,她想把胳膊抽出来但是很费劲,腿也被埋得很深。
      一瞬间,何阅吓哭了出来。
      “哥哥!哥哥!!哥哥!!!”
      “老师!”
      “有没有人啊!”
      “救命……”
      何阅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菜园里。
      何业在教室等到很晚都没等来妹妹,他以为妹妹在农业社又玩得忘记了时间,便拎着书包下去找她。
      距离菜园很远,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是妹妹的声音。
      何业一扔下书包就冲了过去。
      女孩尖细的叫声让他的心颤抖,当亲眼目睹时,他更是被震惊到无法说话。
      那是一片才被开垦过的荒地,上面撒着厚厚的一层肥料,她的妹妹被埋在里面,只剩下一张哭红的脸露在外头,小小的一颗头就伏在黑色土面上,残忍又诡异。
      全身的血液冲向脑门,何业双手止不住的发抖,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愤怒,心脏像颗鼓囊囊的气球,被人猝然捏扁,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要杀掉把妹妹埋到土里的人。
      哥哥的赶到让何阅哭的更厉害了,她现在极度的委屈,她想要抓住哥哥,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何业只停顿了一秒,就跳进土里,颤抖着疯狂挖开妹妹身上的土。
      “哥。”何阅哑着声音,泪眼婆娑。
      何业嘴唇颤抖,双眼通红的看着她,嘴里连声道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妹妹,是我来晚了,是我没保护好你……
      妹妹身上盖着的土实在太多了,何业感觉怎么挖也挖不完,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何业每挖开一捧土,脑海里就闪过一遍这个问题,这些土就和书房里永远也写不完的奥数题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等他终于把妹妹连拖带抱出来,妹妹已经哭累了,趴在他肩上打嗝,何业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他今天没去找妹妹,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想。
      何业和何阅互相抱紧对方,在土里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空气有些冷,他才擦干自己的和妹妹脸上的泪痕,背着妹妹回家,依旧是走两站路,但这次他们俩谁都没说话,也没有去买棉花糖甜筒。
      毫不意外的,曾母看到这次连何业都搞的浑身脏兮兮,终于没忍住大发雷霆。等她批评完之后,何业和母亲讲述了妹妹被霸凌的事情。
      何业讲的很平静,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何业知道妈妈很厉害,可以像以前帮他一样来帮妹妹处理好这件事,至少要抓住那些混蛋。
      可何业很敏锐,他看到妈妈这次沉默了。
      当夜两个孩子躺在各自的床上,失眠。
      何阅睡不着因为她害怕。
      傍晚的一幕给何业带来的冲击太强,这件事在他心里翻不了篇。

      事情并没有因为向大人求助而得到解决。
      何阅开始抗拒去学校,但她不敢和曾母说,她只能在上学路上请求哥哥能不能让她去他的班级里呆着,就像暑假在补习班那样。
      何业看着妹妹像小羊般可爱的小脸,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但妹妹跟着他去班里,一定会被班主任老师带走。
      何业心里难过,只能哄着妹妹:“再等等。”
      坐在六年级的班级里,上完一天他早已学过的,平淡的课程,收拾好书包的那一刻,他决定了,如果大人们不能帮妹妹,那么就让他来保护妹妹吧。
      何业的同桌见他早早收好包,纳闷到:”何业,你这么早就去图书室啊?”
      何业摇摇头:“不去。”
      同桌:“?”
      同桌破天荒的看到何业背着包第一个出了教室,数学老师发的练习卷他都不拿。
      何业在四年级教室后门等妹妹下课,她们老师还在讲台上交代着什么。
      妹妹并没有听课,她在看窗外,她的头发扎好后总是会垮下来,何业没见过妈妈帮她扎头发,妹妹比同龄人要瘦很多,她发呆的时候总喜欢弯一点背,校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空荡。
      何业扫视着她班级里的所有人,试图找出那些霸凌者。特别看了一眼何阅后面的那个男生,因为他最高最壮。
      妹妹下课后,何业去找她。
      白天实在是太久了。
      “还去农业社么?”何业背上她的书包。
      何阅瑟缩了一下,明显很害怕那个地方。
      “妹妹,不怕,你带我去找那几个人。”何业在她背上拍了拍,牵起她的手。
      操场的沙坑旁总有几块砖头,有时下雨天,学校会在沙坑上盖一层防雨膜,再用砖头压在四个角上。
      何业路过时捡了一块拎在手上。
      他俩距离菜园远远的站着。
      “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么?”何业问。
      何阅点头。
      过了许久,终于看见昨天的三个男生,他们都是农业社的,但何阅从没和他们说过话。
      她紧了紧哥哥的手,指给他看。
      何业抿紧唇,沉默的盯着那三个人,他的眸子似浓墨,又似暴雨来临前阴沉的黑天。
      他们一直等,等到菜地里只剩下那三个男生,他们在很偏僻的一角挖土。
      何业把书包放在地上,轻声对妹妹说:“你就在这,哪里都别去,等我一下。”
      说罢,便握着砖头走向菜地。
      何阅很紧张,她不知道哥哥要去做什么,但她很听话,她只能依靠哥哥。
      何阅只能看到哥哥和那三个男生交谈的背影,他们在说着什么,那些男生站成一个三角,他们好像锈透的网要把何业围剿掉。
      突然间,何业抡起砖头砸在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脑袋上,男生倒了下去,何业骑在他身上继续抡着,但很快他就被扑倒了,他们撕打在地,空中扬起一片土灰…………
      何阅站的太远,只偶尔听到几声吼叫,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人发现他们,接着又来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师,学校门口穿警服的门卫,凑热闹的学生……她最后看到了农业老师,金色的草帽灼烧她双眼,她不敢和老师对视。
      天黑了下来。
      这天,她在学校上空看到了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就在另外一颗不甚起眼的旁边。
      很多人围在校长室门口,吵嚷和尖叫划破了何阅的耳膜,三个男生的家长气势汹汹,闹得最厉害的一个中年女人还想冲过来打他们,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何阅紧紧靠着哥哥,他们一直在角落里站着,何阅看到哥哥的额上,鼻上,下巴上,还有衣服上都是血,她鼻尖狠狠一酸。
      哥哥从来都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很斯文很有礼貌,一直遵规守矩,除了专心课业,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何阅没想到哥哥还有这样的一面,会替她出头打架,会把自己弄的狼狈不堪。
      她从来都是忍忍算了,连爸爸都是这么和她说的,但哥哥不是。
      何阅想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流血是很疼的。
      “对不起,哥哥。”
      然而何业只是转过头,对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即使带着血和灰,怎么看都很明朗。
      何业其实并不感到疼,他反而能松一口气了,就像压在妹妹身上的土,压在他胸口的重量终于卸了下来。
      曾梅姗姗来迟,何阅唯一还记得的就是这个严苛的伯母,毫不示弱的踏着一双高跟鞋,哒哒哒的走进校长室,挡在她和何业的前面。
      后来何万海也来了。
      何阅不知道他们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曾梅和何万海把他们领回了家。
      进门后,等何万海关上门,曾母反手扇了哥哥一巴掌,声音很响,何阅被吓了一跳。
      她慌张的看着何业,但哥哥脸上特别平静,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反抗。
      “跪下。”曾母的声音很冷。
      何阅下意识跪在地上。
      “不是你。”曾母看了她一眼,“我说何业。”
      何业顺从的跪在何阅旁边。
      屋内何万海进了卧室,关上门。
      “何业,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学会打架了是吗?”曾母坐在客厅沙发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有能耐了?还一打三啊,还用砖头!你很牛啊,你是想杀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坐牢啊!!”
      曾母情绪激动起来:“我和你爸,一天到晚在外面,只为挣点破钱,供你吃供你穿,只是让你好好学习把书读好,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吗!如果你今天用砖头把他的脑袋砸开了,砸死了,我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啊何业!你学了那么多的书你不知道吗!又或者,你把他弄残了,或者他把你弄残了,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
      何业沉默着,他是在认真思考妈妈的话。
      “说啊!你能承担后果吗!”曾母猛然拍向茶几。
      桌上茶杯震倒,滚落在地,发出一声碎响。
      “不能。”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冲动!做事情是要考虑后果的,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破瓷器,如果哪天你犯了事,或者怎么样了,不要怨我没教过你,也不要再让我为这些事情给你兜底,我没那么大能耐也承受不起,你听明白了吗何业,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何业面色沉重,确实是他欠考虑了,他感觉自己变的无比的弱小,弱小到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
      “明白。”何业直视着妈妈的眼睛,“对不起,妈妈。”
      曾母重重的叹了口气,眉眼间透出浓浓的疲倦。
      何阅陪着何业跪到了深夜,客厅里的灯灭掉的时候,何阅轻轻揽了一下哥哥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下次不用帮我出头的哥,不值得。”
      因为黑暗,她没有看到在许久后,何业轻轻摇了摇头。
      自此,何业变的很沉默,虽然他从前话也不多,但那晚曾母的教训让他变的更加静默内敛,心事重重。
      “哥哥,你在想什么?”
      何业摇头。
      “哥哥,你有好朋友么?”
      何业摇头。
      “哥哥,你天天写卷子不无聊么?”
      这次,何业没有摇头,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回答‘也不是很喜欢’。
      哥哥弯了弯眼睛:“我很喜欢。”
      何阅顿时张大了嘴巴,大到能塞下一枚茶叶蛋。
      何业并不是在装,他是发自内心的,跪着的每晚他想了很多,但想来想去发现无论如何也没法使自己在短时间内变得强大起来,他现在只能读书,来弥补太过无力的自己。只要坚持,终究有一天他会强大起来,可以为自己负责,可以为妹妹负责。
      打架风波以三个男生停课一学期收场,校方给予何业口头批评警告,不记入档案处罚,何阅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连累到哥哥。
      何业不再每天去图书室写作业,他会陪何阅去菜园,再一个人坐在草坪上写,何阅不会去打扰他学习,有时候自己拔拔草,有时躺他腿边晒太阳。
      何阅喜欢在杂草堆里找四叶草,但她从来没找到过,听说四叶草代表幸运,而三叶草代表幸福。既然找不到幸运,那为何不紧紧抓住幸福呢。
      哥哥沉浸在书中。
      何阅采了一小朵她认为长得最标志的三叶草,轻轻插在哥哥发梢。
      她希望哥哥能够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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