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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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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听见动静回头,瞧见许宽父女二人,眼睛一亮,连忙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拘谨的笑意。
“先生,安娘。”周砚先行了一礼,才略显局促地开口,“昨日蒙先生赐面,学生心中感激,今日正好到了饭点,还请先生给个机会,让学生做东,请先生和安娘吃顿便饭,也好略表谢意。”
许乐安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推辞,许宽却摆了摆手,温和地笑道:“唉,不必如此客气,一碗面罢了,何足挂齿。”
“不不不,”周砚连忙道,“对先生而言是小事,对学生却是心意。先生若是不肯应,学生反倒不安了。听客栈掌说,街口那家‘老马家’的羊肉汤很是地道,学生已问过店家,今日正好炖了新汤,还请先生移步尝尝?”
他说得恳切,眼神里带着几分期盼,倒是让人不好再驳。
许宽看了许乐安一眼,见她没再反对,便点了点头:“既如此,好吧。”
“多谢先生!”周砚喜出望外,连忙侧身引路。
老马家的羊肉汤果然名不虚传,奶白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热气裹着醇厚的肉香漫上来,连空气里都浸着暖意。
许宽舀了一勺汤,咂摸了两口,赞道:“这汤炖得够火候,肉也放得足,比京城那些大馆子还实在。”
周砚闻言,脸上露出笑意:“先生喜欢就好。”
对面的许乐安却只是慢慢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眉头微蹙,显然心不在焉。
周砚看在眼里,不由得关切地问:“可是不合安娘口味?是我忘了问,你是否不喜羊肉?”
许乐安摇了摇头,声音清淡:“不是,汤很鲜美。”
她放下勺子,目光落在周砚身上:“只是……周师兄,你孤身一人千里奔波,这份情谊我们领了,心里也很感激。但你也瞧见了,这里毕竟是边地,离京城远,时常有敌袭滋扰,并不安稳。你家中高堂想必也惦记着,还是早些回去吧。”
周砚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我明白安娘的意思。”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只是我此番前来,除了替庭之传话外,还有一件私事要办。”
“私事?”许乐安挑眉,“靖安这里能有什么你的私事?”
周砚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有一心仪之人正在此地。”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顿时静了下来。
许宽端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周砚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许乐安,硬着头皮往下说:“只是她心意如何,我尚未可知,也不敢唐突。此番留下,也是想……再看看,或许能有机会,让她知晓我的心意。”
他说得含蓄,落在寂静的空气中,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坦诚。
许宽放下汤碗,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周砚你是坦荡君子。只是感情一事,终究要看缘分,强求不得。”
“先生说的是。”周砚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怅然,却很快掩去,“我明白,只求能守在近处,看她平安顺遂,便已足够。”
许乐安始终没抬头,只将碗里剩下的汤慢慢喝完。她能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许宽放下筷箸,目光在周砚与女儿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在周砚脸上,带着几分看透却不言的温和。
他缓缓起身:“饭后一百步,活过九十九。我去附近转一转,你们……有话便好好说一说吧。”
说罢,便掀帘走了出去,将一室安静留给了两个少年人。
周砚的指尖在桌沿反复摩挲,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眼望向许乐安,眼底带着几分豁出去的冲动:“安娘曾说我是君子,可说来惭愧,我并非真的君子。你……还记得我们初识那日吗?”
许乐安微怔,蹙眉回想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前年的春天,在三梅书院。”
“是,正是那年春天。”周砚的声音柔和下来,仿佛被拉回了那个草木萌发的午后,“那日书院要在庭前栽种新树,众人争论该栽什么,有人说竹,清雅;有人说梅,傲骨;庭之说松,苍劲。独独我说榕树。”
他望着许乐安,眼底泛起怀念的光:“因我老家处处栽榕,树干粗壮,枝叶如盖,大暑之日也无需张盖,人人借它遮阴,我打小就对榕树情有独钟。可他们都笑我,说榕树浓阴,树冠太过茂密,遮了日光;气根垂落像精怪的长须,难看;根须扎得太深,会拱裂墙基,堵塞沟渠,是‘霸道无道之树’。”
“我被众人笑得面红耳赤,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就在那时,你抱着几卷书从月亮门走进来,听见了我们的争执。”周砚的目光愈发清亮,像落了星光,“你没看我,只对众人说,‘都是树,哪有什么高低贵贱?榕树冠大根多,说明它强;别的树抢不过它,那是强弱有别。从来没听说老虎应该让着羊,榕树又何须让着别的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忍耐的喜悦:“你得对,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懂,懂得榕树的好,也懂……我,我不必为自己喜欢的树而羞愧。”
许乐安听着他细数往事,心头微微一动。她早已不记得那日的细节,更没想过自己反驳时说的几句话,竟被他记了这么久。
她望着周砚,他眼底的认真不似作假。
“你不嫌我霸道?”许乐安忽然抬头问,眼底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
这些年被规训的“静娴淑德”像根无形的线,总在她展露锋芒时将她勒紧,让她忍不住怀疑,这般不肯退让的性子,是否真的不对。
周砚却笑了,笑意从眼底漫开:“我为何要嫌弃?我喜欢的不就是霸道的榕树吗?”
许乐安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子:“可是父亲从小教我,女子应该静娴淑德、温婉和顺,庭之也说过……说女子不必有太多锋芒,安安稳稳便好。”
那些话就像细小的沙子,不锋利,很细软,却还是会硌得她心口发紧。
“你本就做到了啊。”周砚的声音温和却有力,“你只是在该说的时候说出自己的看法,条理分明,从未胡搅蛮缠,更不曾与人争执不休。这不是霸道,是聪慧,是灵秀。”
他望着她,目光坦荡:“难道女子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只能一意附和旁人的意见,才算是好?我倒觉得,那是蠢,是无知。像你这样,明白事理,清楚自己要什么,又能坚持本心,才最是难得。”
许乐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压抑的欢喜。
这些年,她听了太多“女子该如何”的规训,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直白地告诉她,她的“不一样”,并非不对。
“你……真心觉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在确认一个不敢奢望的答案。
周砚没有丝毫犹豫,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是,我真心觉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窗外的叫卖声、大厅的喧闹声,都模糊了起来,只剩下他坦诚的目光,和她心头悄然漾开的暖意。
虽然心有所动,但是……许乐安敛了神色,目光沉静地看向周砚,此刻不是花前月下、儿女情长的时候,边城并不安稳,叛军的威胁依旧存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周师兄,你的心意我已知晓。”许乐安神色坦诚,没有半分扭捏,“但边地确实不安全,靖安前几日刚遭叛军攻城,邻县平丘又被小股兵马袭扰。”
她的目光里带着真切的担忧:“边地战火未平,周师兄,听我一句劝,还是速速归家吧,你的父母双亲定是盼着你平安回去的。”
周砚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执拗:“我想留下来。”
他顶着许乐安诧异的目光,继续道:“我虽是一介书生,但终究是个成年男子,真若有事,好歹添个帮手,总好过你们独自面对。”
许乐安闻言,忍不住笑了,眉眼间添了几分鲜活:“周师兄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怎能将你拖入险境?”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况且我也并非娇弱女子,你大可去城里问问,叛军围攻城那日,我可是拿着菜刀上了城墙,砍翻了一众敌人的。”
周砚闻言惊讶,心知她不是大话之人,但到底有些不信:“真的?安娘竟如此厉害?”
在他印象里,她始终是那个抱着书卷、言语利落却不失温和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拿着菜刀上城墙的样子。
许乐安看着他,唇边噙着一抹真切的笑意:“我就猜你不信,你尽可去问问。说实话,我觉得,或许边地才是真正适合我的地方。在京城,我若是如此行事,定会被斥为粗鲁、蛮横,可是在这里——”
她的眼中泛起明亮的神采,像是有光在跳动:“在这里,他们会夸我巾帼豪杰,会谢我救命之恩。”
这番话里透着一种终于找到归属感的轻快,周砚望着她眼中那抹在京城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心头忽然一震——她的光彩如此夺目,实在不该被遮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