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故障》卖乖好累

3、温柔

　　早上最后一节物理课的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整栋教学楼像突然活过来一般

　　桌椅碰撞声、拉链声、少年人迫不及待冲出教室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夏犹清被这股洪流裹挟着站起来时，脑子还有点发懵

　　蒋逢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了一早上，像颗化不开的薄荷糖，清凉又带着点刺激的甜。几乎每次蒋逢有什么细微的动作，夏犹清的心脏就会莫名其妙地快跳半拍，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

　　“夏犹清！发什么呆呢！”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夏犹清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还没等反应，两人不由分说地架着夏犹清往外冲。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奔向食堂的学生，冬日厚重的外套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热气腾腾的躁动。夏犹清被拖着往前跑，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没急着走，正慢条斯理地把物理试卷夹进文件夹，才站起身。黑色冲锋衣的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他就那么单手插着口袋，随着人潮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姿态从容得仿佛不是去抢饭，和周围那些恨不得长出八条腿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看什么呢你！”魏熄用力拽了他一把“蒋哥从来不用抢的，反正他也只吃那两样。”

　　夏犹清愣了一下。

　　食堂里人声鼎沸。四个打饭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杂的、说不上好闻但也绝不讨厌的味道，夏犹清被魏熄和谢之邢夹在中间，晕头转向地排了十分钟队，终于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杀出重围。糖醋排骨、芹菜炒牛肉、小鸡炖蘑菇，秉持着“绝不亏待自己”的原则，把看起来不错的菜都打了一遍。

　　“这边这边！”谢之邢占了个靠窗的四人位，夏犹清刚坐下，一抬眼，就看见蒋逢端着餐盘从不远处走来，他的盘子看起来很轻。真的，夏犹清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蒋逢端盘子的姿势很稳，但那盘子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一份西红柿炒鸡蛋，外加一勺免费的炒豆苗。白米饭倒是盛得满，但那点菜色在偌大的不锈钢餐盘里，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蒋逢的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看到他们这边时顿了顿，然后走了过来。

　　“不介意吧？”

　　“坐坐坐！”魏熄嘴里塞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说“就等你了！”

　　蒋逢在夏犹清旁边的空位坐下。距离很近，近到夏犹清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很淡的、混着冬日冷空气的皂角清香，和食堂油腻的饭菜味格格不入。

　　夏犹清偷偷用余光瞟他。蒋逢吃饭的样子……很特别，不是狼吞虎咽，而是那种“按部就班、高效完成”一般一口饭，一口菜，再一口饭，节奏稳定得像台精密的仪器，西红柿炒鸡蛋的汤汁淋在白米饭上，他拌匀了就吃。炒豆苗有点老了，纤维粗糙，他也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整个过程里，他的表情始终平静，眼神甚至有些放空，仿佛吃饭这件事和呼吸一样，只是生存的必要环节，不值得投入多余的情绪。

　　他吃这么点，能饱吗？

　　视线又不受控制地飘过去。蒋逢的手指很漂亮，抓着筷子搭在餐盘边。咀嚼时，下颌线会随着动作绷出清晰的弧度，喉结轻轻滑动。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上跳跃，在他鼻梁一侧投下浅淡的阴影。

　　夏犹清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

　　他甚至荒谬地想，为什么有人连吃饭的样子都这么好看？整顿饭他都吃得心不在焉。直到蒋逢盘子里的饭菜快要见底时，鬼使神差地，夏犹清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人。

　　蒋逢停下筷子，侧过头“嗯？”

　　“那个……”他视线慌乱地在两人餐盘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的芹菜炒牛肉上“我……我感觉我打多了，分你一半好不好？”他说得小心翼翼，每个字都在舌尖斟酌过，试图让这个突兀的提议听起来不那么奇怪、不那么像……刻意的施舍。

　　蒋逢的视线落在他餐盘上，又移回自己几乎空了的盘子，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合理性。食堂嘈杂的背景音在这一刻变得遥远，夏犹清能清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然后，蒋逢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气流般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点无奈，又好像有点别的什么“好啊。”他说，把自己的餐盘往夏犹清那边推了推“谢谢。”

　　夏犹清眼睛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把自己盘里的芹菜炒牛肉拨过去一大半，想了想，又把小鸡炖蘑菇里的鸡肉块挑出来，统统堆到蒋逢盘子里。动作又快又急，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蒋逢就这样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动作。直到夏犹清的勺子第三次伸过来，准备把最后几块糖醋排骨也“处理”掉时，蒋逢突然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夏犹清。”

　　“啊？”夏犹清抬头，有些不解

　　蒋逢不知何时凑近了些。距离瞬间拉近，近到夏犹清能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有些慌乱的脸，能看清他眼角那颗极淡的、平时根本注意不到的小痣。

　　“再扒”蒋逢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气声，像在分享什么秘密“就没有了”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让那双本就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夏犹清整个人僵住了，手腕处传来的温度隔着衣料清晰可辨。蒋逢的手指不算特别热，甚至因为刚才端着餐盘而有些凉，但那一小块皮肤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烧了起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慌乱地抽回手，把餐盘拉回自己面前“我、我早饭吃饱了……”他低头盯着盘子里的排骨，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蒋逢没再逗他，只是笑着坐直身体，拿起筷子开始吃夏犹清分过来的菜。他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咀嚼充分，偶尔会抬眼看看对面正在和魏熄抢最后一块排骨的谢之邢，嘴角始终噙着那抹淡淡的笑意。夏犹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脸颊发烫，握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蒋逢眼睛里真实的笑容、还有那声低低的“夏犹清”每个细节都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一遍又一遍。

　　夏犹清……你真的…没救了…

　　吃完午饭就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学生都趴在桌上小憩，少数几个还在刷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暖气管轻微的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窗外是南城冬日少有的晴天，阳光把前几天的积雪照得闪闪发亮，偶尔有麻雀扑棱着翅膀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飞过。

　　夏犹清毫无睡意。侧着脸趴在课桌上，视线正好落在旁边空着的座位上。蒋逢吃完饭就没回教室。魏熄说他一向如此，午休时间一般都在图书馆，他突然想起蒋逢那件略显单薄的黑色冲锋衣，还有食堂里空旷的餐盘。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在他脑海里逐渐拼凑出一个他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画面。

　　他缺钱。

　　这个认知让夏犹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不是同情，他讨厌那种居高临下的情绪。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心疼和某种冲动的情绪。他想起自己衣帽间里那些从未穿过第二次的名牌外套，想起家里司机每天准时接送，想起母亲给他打生活费时那句轻描淡写的“不够再说”

　　他和蒋逢，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这个认知本该让他清醒，可奇怪的是，夏犹清的第一反应不是退缩，而是

　　幸好

　　幸好他不缺钱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某种模糊的、尚未成形的计划开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哟，还醒着呢？”带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夏犹清猛地回神，抬头就看到魏熄搭着蒋逢的肩膀走进教室。两人似乎刚从哪里回来，蒋逢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习题册，魏熄则哭丧着脸，嘴里喋喋不休“蒋哥，蒋神，求你了，后天就月考了，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给我讲讲呗？就一遍，我保证认真听！”

　　蒋逢被他缠得没办法，无奈地笑了笑“上午不是讲过了？”

　　“那不是没听懂嘛……”魏熄耍赖“再讲一遍，就一遍！考好了请你吃饭！”

　　“你上周也是这么说的”蒋逢走到座位边，轻轻挣开魏熄的手，把习题册放在桌上“结果物理卷子发下来，十五分，你拿脚写的？”

　　“那次是意外！”

　　“上上次也是意外？”

　　看着魏熄吃瘪的样子，蒋逢眼里掠过一丝真切的笑意。那笑容很淡，但比平时那种礼貌性的微笑真实得多，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起来。夏犹清趴在桌上，假装在睡觉，眼睛却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够了吗？”

　　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笑意。

　　夏犹清猛地回过神，发现蒋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正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盛着浅淡的笑意，还有一丝……促狭？“我、我没看！”夏犹清慌忙坐直身体，脸又开始发烫。蒋逢笑了笑，没拆穿他，只是把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午休，不睡会儿？”

　　“睡不着。”夏犹清老实说，揉了揉眼睛“后天月考”

　　“需要帮忙吗？”

　　夏犹清愣了一下“可以吗？”

　　“当然。”蒋逢把椅子往这边拖了拖，他靠过来的瞬间，夏犹清闻到了很淡的洗发水味味，很干净的气息。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蒋逢给夏犹清讲了三道物理题。他的讲解方式和上课时完全不同，更耐心，更细致，会用最简单的比喻解释复杂的概念。讲到磁场力时，他甚至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指尖划过空气，留下一道看不见的轨迹。

　　夏犹清听着听着，思绪就开始飘。

　　他注意到蒋逢说话时喉结会轻轻滑动，注意到他思考时会微微蹙眉，注意到他讲完一个难点后会抬眼看他，确认他是否听懂。那些细小的动作，那些细微的表情，都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帧帧播放“听懂了吗？”蒋逢问

　　夏犹清回过神，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天光，清澈见底。

　　“……懂了”他说，声音有点哑

　　蒋逢看了他两秒，突然笑了“夏犹清。”

　　“啊？”

　　“你走神的时候，眼睛会失焦。”蒋逢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像……涨潮的海水”

　　夏犹清的脸轰地全红了，然后，他看见蒋逢的嘴角弯了起来“认真一点”蒋逢顿了顿，语气里掺进一丝调侃，他手忙脚乱地坐直身体

　　下午的课夏犹清难得听得认真。或许是因为蒋逢的那句认真一点，或许是因为后天就要月考的紧迫感，也但无论如何，当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复杂的三角函数证明题时，夏犹清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拿出笔记本，认真记下每一个步骤，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在旁边做标记

　　但还是会忍不住偷看，蒋逢听课的样子很专注。背挺得很直，但姿态并不僵硬，反而有种松弛的专注感。他很少记笔记，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草稿纸上写几笔，但每次老师提问，他总能给出精准的答案，他真的是学霸。夏犹清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不是那种死读书的学霸，而是真正的、游刃有余的聪明。

　　这个认知让夏犹清心里那点模糊的冲动更加清晰了。

　　放学铃响的时候，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讨论着晚上去哪玩、作业怎么写、后天的月考该怎么办，夏犹清慢吞吞地把课本塞进书包，视线却一直黏在蒋逢身上，他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有条不紊，将作业都装好，最后，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

　　就是现在。

　　夏犹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蒋逢。”

　　蒋逢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嗯？”

　　“那个……”夏犹清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你为什么……会去当代滑啊？”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太突兀了，太越界了，简直像是在打探别人的隐私。蒋逢显然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不是生气，而是那种略带无奈的笑“就赚点外快”他说得轻描淡写

　　他咬了咬牙，把那个憋了一整天的问题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很缺钱”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头。太冒昧，太直接，太不礼貌了。他赶紧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嗯。”蒋逢打断了他。

　　夏犹清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蒋逢。后者依然站在那里，背着那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书包，穿着那件单薄的黑色冲锋衣，脸上挂着和平时无二的温和笑意。可夏犹清突然觉得，那笑容底下，好像藏着一些他看不懂、也触碰不到的东西。

　　心疼。

　　这个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汹涌得让他鼻子发酸。然后，几乎是未经思考的，那句话脱口而出“那个……我刚转过来，有点跟不上……你给我补习好不好？我给你工资”说完的瞬间，夏犹清就屏住了呼吸。他在等。等蒋逢拒绝，等蒋逢露出被冒犯的表情，至少……不要这么好

　　可蒋逢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夏犹清，眼神很复杂，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的事物。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教室里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夏犹清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然后，蒋逢突然弯下腰，他的脸毫无预兆地凑近，近到夏犹清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近到呼吸相闻，近到夏犹清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香，混着一丝冬日空气的冷冽。

　　他要生气了吗？他是不是觉得我在可怜他？无数个糟糕的猜想在脑海里炸开，夏犹清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

　　然后他笑了

　　“小老板”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气声，像在分享什么秘密“这算要买我吗？”

　　“不、不是！”他慌乱地摆手，语无伦次“我就是……就是……”他能说什么？说他不想看蒋逢每天只吃那么点？说他不想看蒋逢周末还要去打工？说他……心疼？

　　这些话，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很小声地承认“算是吧……”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的审判。

　　可预想中的拒绝没有来。

　　他听见蒋逢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直起身“行啊。”蒋逢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小老板打算给我开多少工资？”

　　夏犹清猛地抬头。蒋逢正看着他，眼里带着清晰的笑意，还有一丝……纵容？蒋逢还没来得及回答，教室门口就传来魏熄的大嗓门“蒋逢！人呢？一会儿又得等下一趟公交了”

　　“来了”蒋逢扬声应道。

　　他转头看向夏犹清，笑容温和“想好，明天告诉我好吗？”

　　然后他背起书包，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对还呆坐在原地的夏犹清挥了挥手“明天见，小老板。”直到蒋逢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犹清愣在原地，周围吵吵闹闹的，可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他真的好温柔

　　温柔到让人……越来越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