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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见钟情 ...

  •   南城的冬天,和夏犹清过往十七年认知里的“冬天”完全是两个季节

      风不是风,是带着细小冰碴子的刮骨刀,专往人骨头缝里钻。空气吸进肺里,凉得能打个激灵,鼻腔黏膜都跟着发紧。夏犹清站在滑雪场入口,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脖子上绕了两圈的围巾跟摆设差不多,冷意无孔不入。他皮肤白,这会儿鼻尖和脸颊被冻得泛起一层薄红,睫毛上甚至凝了点细微的霜,看着有点可怜兮兮的。

      他脑子里第无数次闪过“后悔”两个字。要不是他妈态度强硬地说工作调动要搬来,他宁愿一辈子缩在南方那个冬天只会阴冷潮湿、不下雪的城市。昨晚在暖气开得不足的酒店房间里,他抱着手机搜索“南城滑雪攻略”被那些雪道照片晃花了眼,一半是赌气,一半是好奇,熬夜找了个看起来评价还不错的代滑服务,下了单。今天一早,又顶着寒风冲进滑雪用品店,火速买了套现成的滑雪服,薄荷绿,店员说这颜色显眼,在雪地里好找。

      手指冻得有些僵硬,他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给那个代滑发的消息还停留在几分钟前,他到了,对方没见人影“你到了吗?” 他又戳了一条过去,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回复跳了出来。

      “抬头。”

      夏犹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真的抬起了头。视线越过眼前匆匆来往、裹得五花八门的游客,在几米开外,一个身影静静立着。那人戴着全黑的滑雪头盔,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线条清晰的下颌。身上穿了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头,领口竖着。个子很高,比夏犹清目测要高出小半个头,身姿挺拔修长,即使在臃肿人群里也显得格外利落。他就那么站着,没玩手机,也没东张西望,像是在专门等他。

      夏犹清心里那点因为寒冷和等待而生出的烦躁,奇异地被熨平了一点。他拢了拢大衣,走过去,冷风灌进脖子,他缩了缩肩膀。

      “你来多久了?怎么认出我的?” 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带着软调,即使努力想显得平静,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冻出来的轻颤。

      戴着头盔的男人似乎微微偏了下头,隔着头盔看向他。然后,夏犹清听到了他的声音“昨天不小心看到你的朋友圈了”声音透过头盔的阻隔传出来,有些闷,但并不含糊。偏低,带着一点点刚变声期过后不久、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微沙质感,可底子里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润。语速不紧不慢,甚至有点散漫劲儿,但吐字清晰,像冬日里的一束早阳,缓缓流进耳朵里。

      夏犹清恍然。他确实爱拍照,看到新奇的、好看的、有意思的,随手就拍,也爱发朋友圈。昨天到南城,拍了几张铺天盖地的雪景,还有酒店楼下造型滑稽的雪人,凑了个九宫格。里面有张自拍,裹着围巾,只露出小半张脸和眼睛。能被认出来,也不算太奇怪。

      只是这声音……实在有点好听。夏犹清默默在心里评价。不是那种刻意修饰过的磁性,就是天然的、放松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那走吧?”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隔着盔甲看不见表情,但语气里的那点笑意像是羽毛,轻轻扫过夏犹清的耳廓。

      夏犹清“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雪具大厅走。男人步子大,但有意放慢了速度,夏犹清跟得不费劲。他看着前面那个高挑的背影,黑色的冲锋衣衬得他肩线平直,单薄的穿着和周围裹成球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夏犹清看着都觉得冷,心里嘀咕:这人不怕冻吗?

      进了大厅,暖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滑雪器材特有的橡胶和防冻蜡的味道,人声嘈杂。夏犹清找了个空着的长椅,把自己和那个装着护具的背包一起卸了上去,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活过来一点。

      他刚想弯腰去拉背包拉链,身前的光线暗了暗。戴着黑盔的男人已经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拿过了他的背包。动作熟稔地拉开,从里面取出他新买的护膝、护臀、护腕,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还有那个他最不满意的“小乌龟”护臀垫,嫩绿色的龟壳形状,看着就傻气。他当时没得选,这个已经是最正常的一款了

      男人拿起护膝,很自然地抬手,示意夏犹清把腿伸过来。

      夏犹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对方是要帮自己穿时,耳朵尖莫名其妙有点热,下意识地把腿往后缩了缩“我自己来吧。”男人抬起了头。隔着头盔的面罩,夏犹清依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那好听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哄劝的意味“小老板” 他居然用了这么个称呼,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调侃,却又并不让人讨厌“不熟练的人自己带不好,很容易松脱或者移位。到时候摔一下” 他顿了顿,声音里那点笑意更明显了,却说着吓唬人的话

      “可疼了。”

      随着话语,他面罩后的眼睛似乎弯了弯。

      夏犹清这才真正注意到他的眼睛。隔着一层深色面罩,其实看不太真切具体的形状颜色,但那一瞬间的目光,却奇异地给人一种清晰的感觉,很亮,专注地看着你时,里面像盛着某种温和又透彻的东西。不是因为滑雪场顶灯反射的冷光,而是他眼睛本身似乎就带着一种光采,沉静,又有点……漂亮。

      夏犹清看得怔了一瞬,脑子里短暂地空白。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男人已经动作利落地握住了他的脚踝。他的手隔着滑雪裤的布料,也能感觉到手指修长有力,温度比他这个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半天的人要高一些。夏犹清像是被那温度烫了一下,却没再躲“脚抬一下” 男人说

      夏犹清有点机械地照做。看着他低头,手法熟练地帮自己套上护膝,调整绑带松紧,指尖偶尔擦过小腿的布料,隔着几层,触感并不清晰,但夏犹清却觉得那一小片皮肤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然后是护腕,男人托着他的手,仔细地把护腕套上去,按压魔术贴,调整到既牢固又不紧绷的位置。他的动作很快,却一点不毛躁,甚至有种从容不迫的美感。

      最后是那个蠢兮兮的“小乌龟”男人拿起那个嫩绿色的龟壳垫,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夏犹清稍微站起来一点,然后弯腰仔细地把垫子固定在他的滑雪裤后面,夏犹清脸上那点刚被暖气熏出来的红晕,不可抑制地又深了一层。好蠢……他在心里哀嚎。

      “好了” 男人站起身,拍了拍手,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样,依旧是那种温和散漫的调子。

      夏犹清像是被他的声音从某种尴尬又恍惚的状态里拉了出来,猛地回过神。今天怎么回事?老是莫名其妙地发呆。他赶紧也跟着站起来,试图用动作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结果因为还不适应脚上沉重的雪鞋,身体晃了晃。

      男人几乎是同时伸手,虚虚地扶了一下他的胳膊,等他站稳就立刻松开了“小心点” 他说,然后转身去取两人的滑雪板和雪杖。

      接下来的时间,夏犹清终于暂时把那些细微的、陌生的尴尬和悸动抛到了脑后。真正的冰雪世界带来的新奇与刺激占了上风。他被男人领着,先是适应了一下在雪地上行走的感觉,然后被带到一处平缓的初学者区域“先试试这个” 男人把一副双板滑雪板固定在他的雪鞋上,调整好脱离器的强度“别怕,我扶着你。”

      夏犹清看着脚下光滑的板子,和前方微微倾斜的雪坡,心里有点发怵。但男人就站在他身侧,距离很近,一只手稳稳地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示意他身体前倾,膝盖微曲。

      “放松,重心往前,对……试着慢慢滑动。”

      一开始的尝试笨拙又滑稽,夏犹清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全靠旁边的男人撑着才没摔倒。男人的耐心好得出奇,指令清晰简洁,扶着他的手稳定有力,偶尔在他快要失去平衡时,会稍稍用力带一下,总能化险为夷。他说话的语气也一直没变,温和,带点鼓励,偶尔夏犹清做出一个还算像样的滑行动作时,他会说“不错,学得挺快”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犹清最初那点紧张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带着飞驰的新奇与快乐。男人的技术显然非常好,即使在这样平缓的坡道上,他的滑行也显得游刃有余,姿态流畅好看。他始终保持着和夏犹清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随时照应,又不会让他觉得压迫。

      后来夏犹清玩得有点嗨,胆子大了,尝试了一个稍陡一点的短坡,结果控制不好速度,眼看要摔,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下意识地往前乱抓,竟然抱住了旁边男人的腿。

      “我靠……” 他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男人被他带得身形晃了晃,但下盘极稳,很快就调整好,连带着把抱着他腿的夏犹清也稳住了。滑板载着两人又向下滑了一段才缓缓停住。夏犹清惊魂未定,抱着人家大腿的手忘了松。隔着厚厚的滑雪裤,能感觉到对方腿部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他抬起头,正对上男人低下来的视线。

      头盔面罩后,那双眼睛似乎又弯了弯,带着明显的笑意,声音透过头盔传来,闷闷的,却更加清晰“小老板,你这算……碰瓷吗?”

      夏犹清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整个人从滑板上弹起来,结果脚下雪板一滑,又差点栽倒,被男人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有!” 他小声辩解,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

      “知道” 男人轻笑一声,没再逗他“还玩吗?要不换个更安全的姿势?”

      夏犹清心里那点窘迫,被他这轻松的语气冲淡了不少。他确实有点被刚才那一下吓到,但又舍不得结束这好玩的体验,尤其是被带着在雪上飞驰的感觉。于是大部分时间,他真的就坐在滑板上,抱着男人的腿被带着在各种坡上滑,有时男人会弯下腰,和他保持差不多的高度,指点他看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峦,或者空中偶尔飞过的寒鸟。

      三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夏犹清玩得鼻尖冒汗,额发都被头盔捂得有些潮湿,贴在皮肤上。耳朵和脸颊更是红扑扑的,不是冻的,是兴奋的。南方的雪是稀客,而这里的雪是铺天盖地的豪迈,是能让人在上面撒野的实体。冷还是冷,但这份新奇与畅快,暂时压过了对寒冷的抱怨。

      结束时,男人领着他回到雪具大厅,帮他把雪板雪杖归还,又半蹲下来,仔细地帮他解开雪鞋的固定器,脱下那双笨重的鞋子。

      “小老板,还满意吗?” 他站起身,问道。声音里带着运动后微微的喘息,但那份温和与散漫没变。

      “满意啊” 夏犹清老实点头,声音因为畅玩而显得轻快,眼睛亮晶晶的。脚重新踩进自己柔软的靴子里,有种重返人间的踏实感,但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好像还没玩够。

      男人似乎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一个让夏犹清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抬手,扣住了头盔两侧的卡扣,轻轻一按,再向上一提,头盔被取了下来,首先映入夏犹清眼帘的,是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应该到胸口那么长,额前的发丝因为被头盔压了许久,有些汗湿,更多的则是随着摘下的动作,从束缚中解脱出来,柔软地散开,有几缕甚至调皮地翘着。发色是纯黑的,衬得他露出的皮肤有种冷调的白。

      然后,是那张脸。

      夏犹清之前隔着面罩觉得“漂亮”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展露出来。双眼皮,轮廓清晰但并不夸张,眼尾微微有一点下垂的弧度,不笑时显得温和沉静,此刻因为刚刚结束运动,眼尾有些泛红。瞳孔颜色是很深的褐色,在滑雪场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透彻,看向人时,目光专注又柔和

      鼻梁高挺,嘴唇的很薄,唇色偏淡,此刻微微弯着一个弧度。整张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介于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棱角之间,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甚至称得上俊秀的漂亮。但他眉宇间那股子随性淡然的气质,又中和了外貌上的精致感,不会让人觉得女气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周围所有的嘈杂,人们的谈笑、雪具碰撞的声响、广播里的音乐,都潮水般褪去,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然后开始失控地加速跳动“咚咚、咚咚”声音大得他怀疑对方都能听见。血液似乎都往脸上涌,耳根滚烫。他明明刚脱下厚重的装备,却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男人似乎对他直愣愣的目光有所察觉,那好看的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露出一个更清晰的笑容。这个笑容不像之前隔着头盔时感觉到的模糊笑意,它真切地展现在夏犹清眼前,眼睛微弯,里面漾着浅淡的、温和的光,像冬日下午透过玻璃照进来的一缕阳光,不炽热,却足以驱散寒意,让人看着,心里莫名就静了,软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支付界面“小老板,记得补尾款哦。” 他说,声音比隔着头盔时更清朗一些,那股温柔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散漫劲儿,也越发鲜明

      说完,他冲夏犹清又笑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拿着自己的头盔,转身汇入了来往的人群中。黑色的身影很快就被其他颜色淹没。

      夏犹清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漂亮。

      好漂亮。

      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剩下这一个简单粗暴的念头在刷屏。不仅仅是五官的精致,更是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温和的,慵懒的,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疏离,却又在微笑时能轻易把人拉近。他的声音,他半跪着帮自己穿护具时低垂的眉眼,他带着自己在雪上滑行时沉稳有力的手臂,他开玩笑说“碰瓷”时眼里的笑意……都很漂亮

      画面一帧帧在脑海里闪回,每一次闪回,心脏就跟着不争气地乱跳一拍。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旁边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才猛地惊醒,冷空气重新灌入肺叶,周围嘈杂的声音也重新涌入耳朵。夏犹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意,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慌乱。

      他……他刚才,居然盯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看了那么久?看到失神,看到忘记时间,一直到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他的眉眼?

      当时脑子里好像只有一个想法他好漂亮,真的漂亮

      夏犹清一把抓过旁边椅子上的背包,胡乱抱在怀里,嫩绿色的小乌龟护臀垫从没拉紧的拉链口冒出来一个角,傻乎乎地对着他笑。他脸上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轰”地一下全回来了,这次连脖子都跟着红了。

      一个荒谬又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了上来,清晰得可怕:自己这……该不会是对一个刚见面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甚至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的男人……

      一见钟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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