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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遗锦 ...

  •   灵堂的白烛烧到了底,烛泪堆叠如丘。

      沈知微跪在蒲团上,盯着棺椁前那方簇新的苏锦——寸锦寸金,织的是最常见的万字不断头纹样。这是大伯母送来的,体面,周到,也冰冷。

      “你母亲去得突然,有些话,我得代她嘱咐你。”

      沈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跨进灵堂,锦缎裙裾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她目光扫过堂内简朴的布置,在沈知微素白的孝服上停了停:“织坊那边,你父亲的意思,是先交给你大伯管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终究不懂这些。”

      沈知微抬起眼。

      母亲的织坊,是外祖母留下的产业,写在母亲嫁妆单子上,和沈家公账从无瓜葛。这道理,谁都清楚。

      “至于婚事,”沈大夫人顿了顿,语气放软几分,却更像钝刀子割肉,“徐家三公子你是知道的,人品贵重。你母亲在时也点头的。如今热孝里不便议亲,但心意要先定下,免得夜长梦多。”

      徐家三公子,正妻病故,续弦。

      沈知微指尖掐进掌心,痛感尖锐。她脑海中却突兀地闪过一些破碎画面:不是这个时代的记忆。是某个明亮房间里,巨大的织机图纸在屏幕上旋转,数据流瀑布般滑落;是手抚过一块明代旧锦残片时,指尖传来的经纬纠缠的触感。

      那些画面来去如风,却让她奇异地冷静下来。

      “伯母,”她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却平稳,“母亲的织坊,契书在我这里。她临终前说,坊里三十七口匠人,跟了她十几年,不能散。”

      沈大夫人眉头蹙起。

      “至于徐家,”沈知微慢慢站起身,膝盖刺痛,她却站得笔直,“母亲从未与我说过。热孝三年,知微只想为母亲守灵,研习她未完成的织锦图样,别无他念。”

      “胡闹!”沈大夫人终于冷了脸,“织锦是匠人之事,你是沈家嫡女!那些图样——”她目光扫向供桌旁一只不起眼的樟木箱,“痴人说梦的东西,趁早烧了干净,也全了你母亲的体面!”

      两个粗使婆子应声上前,就要去搬那箱子。

      沈知微一步挡在前面。

      烛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得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母亲的体面,”她一字一句,“是她耗尽心血复原的‘天工锦’能重现于世,是她留下的技艺有人传承。不是嫁给谁,更不是烧掉她一辈子的念想。”

      灵堂死寂。

      沈大夫人盯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许久,她忽然笑了一声,极轻,极冷。

      “好,好。你既有志气,伯母也不逼你。”她转身,“织坊我可以暂不过问,但沈家不养闲人。三个月。若三个月后,织坊还是亏空,你便安心备嫁,这些——”她回眸瞥一眼木箱,“破纸烂线,你自己处置。”

      人走了,灵堂重新空下来。

      沈知微缓缓蹲下身,打开樟木箱。最上层是一匹未完成的锦缎,只织了一尺见方,却在昏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那不是丝线本身的颜色,而是经纬交错间,因不同的捻度与角度,自然形成的、宛如云霞晕染的渐变。

      天工锦。

      母亲念叨了一辈子的名字。传说中“随风变色,应光流彩”的失传绝艺。

      她伸手触碰那冰凉的锦面,刹那,更多碎片记忆汹涌而来:化学染剂的分子式,光学结构色原理,提花织机程序编码的二进制逻辑……海量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与母亲手把手教她辨丝、挑花、过管挖梭的画面疯狂交织。

      头痛欲裂。

      沈知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底最后一丝迷茫褪尽。

      她抱紧那匹未完成的锦,对着棺椁轻声说:“娘,我接着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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