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息》章忱今

2、第 2 章

　　正好她现在身上证件齐全，不现在结婚什么时候结婚？

　　到了民政局，登记，签字，盖章，证到手。
　　整个流程不到一小时就进行完了，一直到后面回到车里，靳熙叶还在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红本。
　　脑子是懵的。
　　没有比这更突然的了。

　　分手后重逢很常见，但重逢后直接和前任结婚不常见。
　　这才回国第一天，她就结婚了，而且，是跟万宙骁结婚了。

　　太快了，仿佛五年前的那场分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万宙骁坐在驾驶位，翻开手里的红本，看这上面的红底照片，轻呵一记：“确实挺视死如归的。”

　　刚才办.证，她全程是懵的，只顾跟在他身后走。到了拍照环节，一张小脸也紧绷着的，把摄影师都逗笑了，还打趣她来着：“咱不是打仗啊姑娘，不用像英勇就义一样。”

　　靳熙叶看他一眼，瓮声道：“胡说什么呢。”

　　“说的不对？”

　　靳熙叶浅浅咬了下唇，思考性的眨了下眼：“不吉利。”

　　万宙骁眼睫一闪，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但那一丝细微的触动很快揭过。
　　将自己的红本合上，连同一副钥匙一起交给她。

　　“我后面有事，送你回去之后直接去公司。”

　　“啊？”她怔愣一瞬，看向他，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好……你忙吧。”
　　同时接过结婚证和钥匙。

　　“行李郭嫂会帮你收拾，缺什么直接跟她说。”

　　“好。”
　　她将两个红本叠在一起，看着最上面的家门钥匙。

　　下过一场雨后的天格外蓝，清透的阳光照进车窗，落在她泛白的指尖和那两张鲜红的结婚证上。

　　之后万宙骁开车，她坐在副驾，车内的空气安静流淌。
　　空调开的足，融融的暖气熨在脸颊上，有些烫，眼也有些热。

　　来之前，裴芷淑特意告诉过她，说这事先别告诉郁茉雨。
　　也难怪，这场婚事隐瞒的跟地下党密谋似的，谁都没声张。

　　看着前方不断后退的车道，靳熙叶眨了下睫，手指捏着两个红本，声音有些低，原本早就想问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

　　“为什么娶我？”

　　“图清净。”

　　这三个字他回的不带迟疑，不知道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是本来就这么想的。

　　如果是图清净，想必这些年，万宙骁身边的红颜知己不少。

　　记得上学那会他就整天成群结队的，朋友特别多，跟男生女生都能玩到一块儿去。
　　小时候是坏主意打头儿的孩子王，长大了就是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

　　个儿高，相貌好，不光成绩拔尖，出身更是根正苗红，性格还开朗有趣。
　　从小到大，不管是长辈还是同龄人，他都能吃得开。
　　说白了，他这种人就是人中龙凤。

　　如果只是单纯的图清净，找她结婚，那他还真是亏了。
　　想当初，她是最让他费心的。

　　……

　　回到家，光是收拾行李就废了好一番功夫，还出了一身汗，衣服贴在身上难受。
　　靳熙叶去洗了个澡，中间忘了看手机，等出来之后才看到万宙骁发的信息，说让她先睡。

　　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最先注意到的是时间——
　　已经10点了。
　　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手指在屏幕上打字：

　　ni jin wan——你今晚回来睡吗？

　　想问的话打进对话框，但又火速按了删除。
　　迟疑了几秒后，又重新打字——

　　bao qian，gang kan dao xin xi……
　　抱歉，刚看到信息。

　　不行，这么回太奇怪了，万宙骁会生气的。
　　靳熙叶懊恼的咬了下唇，叹了口气，手指一边按删除键，一边继续绞尽脑汁想回复。

　　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敲好一句，点发送。
　　嗖——
　　一条绿色信息条出现在对话框。

　　【好的，晚饭郭嫂做了虾仁粥和炒时蔬，你吃晚饭了吗？】

　　等啊等，时间过去五分钟，手机始终安安静静的。
　　靳熙叶抱着手机，摸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灭了又点亮。
　　想了一会儿，手指点进输入框，又补一句——

　　【如果没吃的话，你到家前给我发个消息，我提前热一下。】
　　消息发出的同时，屏幕上同步上过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
　　【吃过了。】

　　然后紧接着又弹出一条——
　　【困了就先睡。】

　　万宙骁让她先睡。

　　先睡……睡哪？
　　他的主卧，还是次卧。

　　她抉择不出来。
　　新婚的第一夜，本以为会失眠，但实际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本来想等万宙骁回来问他自己睡哪个房间的，结果一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到郁茉雨来到郁家的第一天。

　　那天阳光在头顶晒得刺眼。
　　她背着书包坐在高中部篮球场的看台上，手上拿着万宙骁买的棒冰，头顶的香樟树在身下落了一片影，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那时候万宙骁已经上高中了，身量比初中那会儿又拔高了不少，五官更挺也更帅，眼里有张扬自信的光，手臂上有清晰可见的薄肌。
　　浑身上下都是鲜活的少年气与荷尔蒙。

　　很快，热浪般的空气里响起“砰”一声。
　　篮球进框。

　　“wow~”

　　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声里，万宙骁笑着从那群男生中走出来，抬步往她这走。
　　结果刚走出没两步，迎面就被一个女生拦住了。

　　原本要站起来的靳熙叶现在不动了，嘴里咬着棒冰，冰碴在齿尖咔嚓一声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那块儿。

　　女生手里拿着瓶运动饮料，二话没说直接塞到他手里，仰头跟他说了几句话后，目标明确的拿出手机。

　　万宙骁低头看了眼手里，然后视线从女生跟前移开，朝她落过来，盯着看了三秒。

　　见她迟迟不动，乐了下。
　　没说别的，只扬声问一句——

　　“清蒸鲈鱼还要不要？”

　　要，清蒸鲈鱼当然要啊。
　　谁不要清蒸鲈鱼也得要。

　　立刻站起来，跳下看台往他那儿走。
　　万宙骁这才收回视线，反手把怀里的饮料还给女生。

　　“不用，本来就是给你的。”
　　女主依旧执意：“加一个嘛，我真的蛮喜欢你的，交朋友也行啊。”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吃他这款，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靳熙叶咬着棒冰，背着书包一言不发的站在万宙骁身边。听的出来他这次的语气明显端正了些——

　　“不了，家里管得严，也怕带坏了自家姑娘。”

　　砰、砰、
　　身后响起两声拍球声，刚才打球的那帮男生朝他们这走了。

　　靳熙叶偏头，见为首的那个男生把蓝球夹在胳膊和腰间，上下打量完她后问：“这谁啊骁儿？”

　　“我妹。”

　　“你妹？你们家就你一个独苗你哪来的妹妹！”

　　万宙骁王对方身上瞥一眼：“不信拉倒，少打听。”

　　“瞧你藏的严实的！难不成是你小媳妇啊？！”

　　万宙骁笑了声，靳熙叶赶紧抬脚往他脚踝上一踢，他立马接收到指令，抬手往那男生那一指：“闭嘴！”

　　话说完，伸手拉开她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水和纸巾，期间还特意看了她一眼，说：“这我小祖宗行了吧。”

　　至于那瓶运动饮料，他没打算要，又往那女生那递了一次，但女生不接，看了眼靳熙叶之后，扭头就走了。

　　“嗯……不好喝。”
　　味道怪怪的。

　　走出球场，靳熙叶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心，拧开那瓶饮料。之前万宙骁有段时间确实经常喝这个牌子，这姑娘也不算买错。
　　她没喝过，试着尝了一口，最后发现还不如不尝。

　　不仅包装难看，味道也不好。

　　“给我吧。”他朝她一伸手，她立刻嫌弃的递过去。

　　同时还不忘声明一句：“咱俩有婚约这事儿，你不许说出去。”

　　万宙骁轻嗤：“你想得美。”

　　靳熙叶立刻听出他话里的嫌弃：“喂！你什么意思？”

　　万宙骁当即就反问：“我为什么要说出去？说出去了那些漂亮姑娘我还怎么泡？”

　　“万宙骁你个王八蛋！！”
　　“等回去我就告诉万叔叔，打死你！”

　　两人就这么一路打打闹闹。
　　眼看她即将到家，他转过身，一边倒走，一边跟告诉她：“清蒸鲈鱼已经送到你家了。”

　　她一笑，眼睛弯弯的，脸蛋在阳光下又软又白：“是谭阿姨做的吗？”

　　他也跟着笑：“必须是呀。”

　　……

　　欢欢喜喜的进家门，风里都是让人胃口大开的饭菜香。

　　“爸妈我回来啦！”

　　此时此刻的她还完全沉浸在幸福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流淌在耳边的倒计时。
　　直到看到郁竑章和裴芷淑不复往日宠溺的视线，看到客厅矮机上放着的两份牛皮纸，看到已经从里面拿出来的两份报告。
　　身体当即僵立在原地，任凭空调冷风从头吹到脚。

　　“爸，妈，你们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啊，没什么，没什么事。”裴芷淑回神，匆忙抹了把脸，很牵强的扯出笑，同时暗自戳了下郁竑章的胳膊，示意他赶紧把报告收起来。
　　然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小熙，妈妈带你上楼，有话跟你说。”

　　那天的太阳太大了，晒的她眼睛疼，房间的空调又很冷，打的皮肤发颤，肩上的书包也好重，恨不得把她压垮。
　　裴芷淑拉着她，跟她说了很多话，或许是考虑到她的年龄，那些细枝末节的经过并没有跟她说。
　　只说家里之后会多一个妹妹。
　　还说就算她不是郁家的女儿，也一样可以待在家里，她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这句话之后，靳熙叶就听不进去别的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就只回荡着一句话——

　　她不是郁家的女儿。

　　而之后裴芷淑又说了什么，好像是提到了她的亲生母亲，但她听不清，大脑空白一片，浑浑噩噩的。
　　再之后，就是任由裴芷淑拉着，走出房间，来到楼下。

　　然后，她就这么眼看着，刚才还在抱着她的裴芷淑在看到郁茉雨的第一眼之后，立刻愧疚的放开她的手。
　　一边哭着，一边紧紧将郁茉雨抱进怀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饭桌上，郁竑章和裴芷淑轮流给郁茉雨夹菜，其中也包括那道清蒸鲈鱼。
　　所以那天，郁茉雨进了医院。

　　匆匆忙忙之际，正好跟提着礼物上门的万家父母和焦急赶来的万宙骁撞了个正着。

　　两人在混乱中对视，她的无助和害怕，全在他眼里。

　　裴芷淑的哭声在耳边，家里的阿姨也慌乱的感叹这是怎么了。
　　郁竑章忙着叫救护车，万家父母在联系医院和医生，反复交代动作务必要快。

　　靳熙叶站在这场事故的边缘，听着耳边来来回回的对话，“怎么回事”、“应该是过敏”、“过敏？是什么过敏的啊？”、“芷淑你先别急”……

　　直到救护车来，还是没有一个人管她。
　　她立在门口，像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看着裴芷淑和郁竑章焦急的坐上救护车，看着他们一脸焦急的把郁茉雨抱在怀里。

　　“爸、妈”
　　她想跟上去，救护车车门却已经先一步关上。
　　步子被落下的流眼泪逼停，然而下一秒，手腕就被一道温热的掌心握住。

　　那一刻，少年的掌心在她动荡不安的心上托了一把。

　　抬眸，是万宙骁清瘦比直的脖颈和后背。
　　她被他带着，坐上了万家的车。

　　第一顿饭就闹成这样，靳熙叶被吓到了。

　　“阿熙，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沉沉的落在耳畔，让她再次红了眼眶。

　　到了医院，很快检查出来郁茉雨是对鱼过敏。

　　裴芷淑意识到不对劲：“我家的阿姨请假了呀今天，这鱼今天不是上不了桌的吗？”

　　跟着来的阿姨在旁边解释：“是谭阿姨送来的，说是郁家的姑娘想吃……”

　　一旁万父立刻明白过来，看了眼万宙骁，立刻说:“实在对不住，都是我这儿子——”

　　“万叔叔，不怪他。”
　　靳熙叶哽咽开口，“是我，是我的错。”

　　万宙骁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身后：“是我要谭阿姨做的，跟她没关系。”

　　此时病床上，郁茉雨紧闭双眼，嘴上说着模糊的呓语：“妈…妈妈。”

　　裴芷淑心疼的不行：“妈妈在，小雨，妈妈在呢。”

　　“来，麻烦让一下，让一下啊。”
　　医生和护士推着输液器和各种的药进来，其中一个扭头说了句：“家属麻烦到外面等，屋里人太多了。”

　　“竑章，芷淑，我们先出去。”
　　有了万父这句话，其余人退了出去，医生护士留在病房里。

　　到了病房外，万宙骁没忍住，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不是郁家女儿这件事。

　　“阿熙不是您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呢？郁叔叔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万父当即就黑了脸：“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这一句是带了警告的，也让万宙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拧眉低下头，手指在掌心攥握成拳。

　　靳熙叶看见了他泛红的眼眶。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窒息的痛犹如一把钝刀，磨了许久，终于，狠狠刺破了心脏。

　　“我们走。”

　　他将她从那个窒息的氛围里拉出来。任凭父母怎么叫都不停。

　　那个夏天很燥，风也滚烫，吹不散手心的潮湿。少年的背脊写满了要为她开出一条路的倔强。

　　她自始至终都忘不了和他的那段对话——

　　“万宙骁，我会不会被赶出去？”
　　“不会的。”

　　“怎么不会？”
　　“郁家不差你一口饭，我家也不差。”

　　他说：“以后有事儿我替你撑腰。”

　　“……真的吗？”
　　“那不然？以后我打球还得要你送水呢。”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被赶出去呢。”

　　他笑了，手指贴在她流满泪的脸，拭去她眼下的泪珠，认真的安慰她：“阿熙别怕，有我在呢。”
　　……

　　23:03分。
　　万宙骁推开房门，一进来就看到缩在沙发上的靳熙叶。

　　脚步下意识放轻，走近，蹲在她跟前，看着她安静熟睡的面庞，脸颊很瘦，睫毛很细，在眼睑轻轻铺开一层暗影。
　　分开五年，还是怎么看怎么可怜，抱起来都没什么重量。

　　明明是一个交给她自己选择的问题，结果还是抛给了他。
　　他叹了口气，抱起她，走向了自己的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