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寂寂》微眇

2、第2章

　　纽扣连续吃了一周的药，效果似乎很好，胃口大开。那中药并不苦，像是特别为孩子定制的。
　　乔知语在纽扣小时候也给她配过不少药，孩子都是捂着鼻子，甚至崩溃大哭，实在灌不进去，可这次她都乖乖喝完，再也没有出现肚子疼的症状。
　　她内心不禁感叹程松庭的医术。
　　应该多开几方再巩固一下药效，可是还要再去见他吗？

　　程松庭并未开通线上诊疗服务。
　　于是她把他线上出诊的所有地方都查了个遍，一有时间，就登上小程序刷新，还真让她捡漏到了一个周五傍晚的号子。
　　她反复检查那个挂号成功的回执短信，确认时间和地点，长舒了一口气。

　　周五下午的医院依旧挤满了人。几个名医工作室门口，徘徊着着急等待的患者。
　　有人说程医生刚从外地开会赶回来，才刚出诊，今天不知道要等多久。

　　乔知语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了程松庭。
　　他正给一位老阿姨把脉。

　　乔知语想在门口座椅上小憩，却怎么也睡不着。内心总有种莫名的紧张，身体里像挖了一个洞，清晰听到心跳的咚咚咚声，由远及近，跳得她烦躁。
　　她一会摸摸手机，一会看看电视机屏幕，脑海里是混沌一片。

　　门开了，一股淡淡药香飘来，吸引了乔知语的注意力。

　　“程医生，现在几号了，是不是号子乱了？”
　　焦灼等候的妇人上前。
　　“等会，前面还有几个，我会全部看完的，你放心。”低沉的声音。
　　面前的妇人听到程松庭的回复，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欣慰地点点头。其他病人也拥了上来，
　　程松庭耐心地一一回应。

　　乔知语在几步之外，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
　　程松庭穿着白大褂，灯光下显得身量很高。内搭的白衬衫里系着一条很有质感的咖色领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润的光。
　　但此刻，他轻抿着唇，冷眼看着乔知语。

　　女助理朝他走近，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又折回了房间，程松庭也转身跟了进去。

　　乔知语怔怔地盯着那道诊室的门，坐到双脚发麻，直到广播里终于喊到了她。
　　推门进去，却不见程松庭的身影。
　　乔知语疑惑：“程医生不在吗？”

　　“程医生这会有事出去了，你孩子的情况我了解过了。我来给你开药。”

　　女助理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乔知语一度怀疑自己听错，僵在原地，口型是一个“啊”字。
　　对方并没有理会她，只接过乔知语手里的挂号单，敲了几下键盘，就把药单开好了。

　　“你可以走了。”不容拒绝的冷漠，似在感人。
　　乔知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不死心地问了句：“程医生等会回来吗？”

　　“不清楚。”
　　女助理回答片刻，便抱起桌上一叠文件夹准备走出去，末了还帮乔知语开门。
　　乔知语只好跟着走了。

　　门外等着的病人少了很多，不知道程松庭是真的有事还是刻意回避她，但乔知语觉得眼下“他不欢迎她来”的可能性更大。

　　-

　　乔知语离开医院，傍晚的夕阳正下山，夜幕疏忽降临，她打到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把身子重重往后一靠。

　　明明前两天还在盼望台风浇灭热暑，此刻初秋的风却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冷冽，思绪纷飞，一下把她拉回了九年前那个热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夏天。

　　凌晨，一个身影等在了乔知语宿舍楼下。
　　汗涔涔黏腻的夏天，程松庭的白T恤不知哪里蹭了，胸口灰扑扑的。
　　他赶了趟凌晨的航班，连行李都没带，此刻隐在路灯下，显得孤孤单单。

　　乔知语下楼，她穿着灰色运动短卫裤，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此刻有些发抖。

　　“乔乔，到底怎么回事？”
　　程松庭皱着眉，走近把乔知语揽在怀里。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抱着。

　　好半晌。
　　少年的身体散发着一股热气，但一个冰冷的声音好像当头浇灭了当下。
　　“我要去美国读书了。”

　　程松庭一愣，松开怀抱：“什么时候的事？”
　　“下个月我就去了。”乔知语低头回复。

　　程松庭短促地笑了声，一双好看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他揉了一下后脑勺，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觉得很好笑，这么重要的事情从来没有和他商量，等到的却是通知。

　　乔知语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对程松庭深夜赶来看她也没有动容，似乎下一刻就要转身上楼去了。

　　程松庭吸了一口气，像是忍耐着脾气。
　　好不容易从唇间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乔知语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直直地站着，她的拇指因为画画留下了茧，现在不停地用另一个手指扣着那层凸起的皮肤，想把它剥离下来。

　　“你说话啊！”
　　程松庭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气很大，乔知语纤瘦的手近乎感觉要折断了，但她忍着疼痛。

　　凌晨的校园，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无人注意，大概不过是觉得又是哪一对小情侣在闹变扭了。

　　“你早就想好了？”
　　“然后不告诉我？”
　　程松庭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女孩，死死盯着对方。
　　乔知语不敢看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嗯。”乔知语的声音有点哑，垂眉掩盖所有的情绪。

　　漫长的沉默。
　　程松庭看着面前的乔知语，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心中的怒火也发不出来。
　　他不再追问，松开手，大步离开。
　　寂静的夜，只有风声吹散树叶和他的脚步声。

　　乔知语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宿舍区，转身上楼。

　　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朋友圈里很快传开了两人分手的消息，听说很快就有女孩排着队要和他在一起，从小到大人气旺，心高气傲的程松庭是不可能回头的，乔知语知道这事到此就该结束了。

　　可在出发去美国的机场，她竟然发现程松庭早早在那等她了！
　　此次出行，她没有告知别人她的航班号，父母也没有来送行，只有她的好友萧潇陪伴着她。
　　程松庭找到乔知语，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乔乔，不分手行吗？出国没必要分手吧？”

　　“你要是心情不好，打我骂我都成。”

　　“我可以出国找你的，我也可以去读书啊！”

　　“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我也不生气了，我们好好的。”

　　说完，他牵起乔知语的手，修长的手指搓着她的手心，满是爱抚和不舍。
　　乔知语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眶下泛着青色，眼皮褶了好几层，似乎瘦了些，脸型更有棱角了。她很心疼他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乔知语吸了一口气，像是准备了很久，从胸腔里缓缓吐出几句话。

　　“分手吧。我不想谈异地恋了。”

　　“每天等来等去没意思。”

　　程松庭听着，眉头拧在了一起。
　　“异地？那你等我一年，我去找你。”

　　他走近，伸手摸了摸乔知语的头，轻声说：““放心，我肯定会去找你的。”

　　乔知语往后退缩了一步，忽觉这个理由不够清晰，咬住下唇，带着无比冷漠的口气喊了他的全名。

　　郑重其事，容不得任何改变的余地。

　　“我不想和你谈了，别来找我了。”

　　“分手吧......”

　　乔知语对上程松庭的眼神，那里充满了错愕、迷茫，他脸上没了血色，嘴唇也有些发白。
　　她预备说上更绝情的话，让这段感情彻底话上句号。

　　“我不喜欢你了。”
　　“你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和我一起出国。”
　　“我们不合适，本来高考完就可以分手了。”
　　“我等到现在，已经够久了！”

　　程松庭的眼睛红红的，听到这些话，感觉像是有一阵阵回声，听不真切，却又句句扎在心底。
　　他垂着头，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认真念她的名字，落下一句。

　　“乔知语。”
　　“你还真狠啊！”

　　“哎哎哎......”在一阵出租车司机的催促下，乔知语终于回过了神。

　　秋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路口走回家，她抬手一抹湿漉漉的脸颊，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雨水。

　　时隔这么多年，乔知语从没奢求他的原谅，但只要想起那张冷酷决绝的脸，内心还是心有余悸。也许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不再打扰。
　　中医院这么好医生，找其他医生也一样。
　　乔知语这样想着，便给纽扣挂了其他医生的内科号。

　　深夜，把孩子哄睡后，她终于像泄了全身的气一般，仰躺下来。
　　迷迷糊糊入睡，梦里都是程松庭那句“你真狠啊”。
　　她惊出冷汗，辗转反侧好久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再次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把她吵醒，手机里弹出一个看起来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心揪了起来。

　　“喂....”低沉的男声。
　　乔知语愣了一下，没有出声。

　　细微的电流划过，只留下两人的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乔知语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明明是她的问题，内心却会涌上千万层委屈，像被人一拳击中的沙发软垫，渴望有人复原。对于她来说，这个声音就能给她带来无限妥帖。

　　乔知语终于回了一句：“喂，程松庭？你说话”

　　电话那头的程松庭刚改完一夜的报告，此刻已经坐在办公室准备出诊，他揉了揉额角，缓解一下疼痛。

　　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对我不满意？挂别人的号复诊？”他顿了下，语调里听不出情绪，“现在给你孩子加个号，你来吗？”

　　乔知语听到这样的回复，有些惊讶，嗓子哽住了，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可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想让她再见他一面。

　　她低低地回了一句：“来。”
　　对方瞬间挂断，乔知语的手机即刻收到了一个挂号成功的短信。

　　阳光穿过她的睫毛，乔知语不自觉地把眼睛眯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这不是梦，踉踉跄跄地下床。

　　“妈！今天我给纽扣看病！再去趟医院！”她边朝房间外说着，边快速洗漱收拾了一下自己。

　　今天的医院依旧人山人海，狭窄的过道等候的座椅全部坐满人，还有不少病患围在诊室门口。

　　乔知语斜靠着墙，细算着自己还要等待多久。
　　“啊......”刺耳的尖叫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乔知语瞬间站直了，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捅人了！捅人了！快叫警察！”尖利的女声，乔知语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大妈与一个身形很高的壮汉站在一起，那位壮汉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此刻正有鲜血从大妈的手臂涌出。

　　人群瞬间散开了，逃窜的人流更是挤作一团，现场混乱不堪。
　　乔知语看到对面诊室的门开了，似乎有一个白大褂的身影，余光中闪了下又不见了。

　　她还没看清楚，只意识到那位壮汉嘴里骂着令人听不懂的脏话，已经往诊室方向走去了。

　　乔知语离房间更近，她猛地冲上前，试图去关门。
　　“臭娘们，给我起开！”只听“撕拉”声，乔知语的外套已被扯下。
　　“挡我路，我捅死你！”尖锐的疼痛从肩膀传来，乔知语忍耐着，侧身跑入诊室狠狠关上了门。

　　屋外不断有人撞门，乔知语吓得双腿发抖。

　　鲜红的血隔着衬衫渗了出来，她只觉得头晕。房间里，一位护士正着急地打着电话，灰白色头发的一位老奶奶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似在祷告。谁能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程松庭呢？他去哪儿了？

　　看到乔知语身上的伤，护士冲上前，快速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纱布捂住了出血口。

　　“砰砰砰！”激烈敲门声还在持续，似乎这位医闹的壮汉就是冲着这个房间来的。
　　外面乱糟糟的，伴着“警察来了”的叫喊声。

　　“给我老实点！“从门外好像能听辨出外头的搏斗很快要结束了。

　　乔知语嘴唇煞白，抬头问：“程医生去哪儿了？”
　　还没等到回复，诊室门就被人猛地撞开。

　　一个高大身影压过来，挡住了头顶的一盏灯，背光下看不清楚程松庭的表情，只有他冷硬的声音——“我来！”

　　他牵起乔知语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手掌温暖有力，紧紧包裹住她，这股熟悉的感觉令她心酸，她只觉自己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脸颊贴上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