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之上》褐要

6、第 6 章

　　周五晚上七点，上海的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

　　方媛站在水母汽车总部大楼的玻璃旋转门前，看着外面的雨幕皱起了眉。

　　雨水砸在广场的大理石地面上，溅起半米高的水花，远处的街道已经成了一片汪洋。她的车停在五百米外的露天停车场——这段距离在平时不算什么，但此刻却像隔着一条河。

　　手机软件上，叫车排队已经显示“前方还有128人等待”。

　　“一起走吧。”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雨夜里特有的轻柔。

　　方媛转过头，看见萧宛清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她身后。

　　伞不大，是那种便利店随手能买到的折叠伞，但伞面干净透亮，能看见雨水在上面划过时留下的细密水痕。

　　“你怎么也没走？”方媛问。

　　“在改一个数据模型。”萧宛清说，视线落在方媛被雨水打湿的肩膀上，“正好看见你下来。”

　　她说话时微微侧着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水汪汪的。

　　今天她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外面套着同色系的薄款风衣，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白皙的颈侧。

　　方媛的目光在她颈侧停留了一瞬，才移开：“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萧宛清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走吧。”

　　伞确实不大，两人靠得很近。

　　方媛能闻到萧宛清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更像是洗衣液留下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一点纸张和咖啡的味道，还有雨水打在伞面上溅起的、潮湿的泥土气息。

　　萧宛清的左肩轻轻挨着方媛的右肩，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方媛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停车场在那边。”方媛指了指方向。

　　萧宛清点点头，伞随着她的动作又往方媛那边偏了偏。顺着反方向看，萧宛清自己的右肩已经暴露在雨里，浅灰色的风衣布料颜色变深了一小片。

　　“伞往你那边一点，”方媛说，“你都淋湿了。”

　　“没事。”萧宛清摇摇头，脚步却没停，“我衣服厚。”

　　萧宛清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雨太大了，风也不小，这把单薄的伞在风雨中摇晃得厉害。

　　走到一半，雨势突然加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无数小石子砸在鼓面上。

　　风卷着雨水从侧面扑来，两人的裤脚很快湿透。

　　“这雨……”方媛刚开口，一阵狂风袭来，萧宛清手里的伞猛地一晃，差点脱手。

　　几乎是下意识的，方媛伸手握住了伞柄，连同萧宛清握在上面的手一起。

　　那只手很凉，皮肤细腻，骨节分明。

　　方媛的手覆上去的瞬间，感觉到萧宛清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帮你撑吧。”方媛说，声音在雨声中模糊。

　　萧宛清没有拒绝，松开手，任由方媛接过伞。她的手在空中几乎微不可察的怔了一秒，又轻轻放下。

　　气氛突然微妙起来。

　　方媛能感觉到，萧宛清离她更近了一些，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

　　到了方媛的车前，萧宛清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快上车吧，别淋湿了。”

　　“你呢？你怎么回去？”方媛问。

　　“我打车就行。”

　　“雨这么大，打不到车的。”方媛拉开车门，“我送你。”

　　萧宛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进了副驾驶。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刮器规律的摆动声和窗外的雨声。方媛打开暖气，温暖的气流在车内循环。

　　“地址？”她问。

　　萧宛清报了一个老小区的名字。方媛设置好导航，缓缓驶入雨夜的车流。

　　等红灯时，方媛侧过头看萧宛清。她正看着窗外的大雨，侧脸在街灯的光影中明灭不定。雨水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水痕，把她的倒影切割成碎片。

　　“清清。”方媛突然开口。

　　“嗯？”

　　“你耳朵上那颗痣，从小就有吗？”

　　萧宛清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垂：“嗯。怎么了？”

　　“没什么。”方媛转回头看着前方，“就是觉得……挺特别的。”

　　接下来的路程很安静。方媛专注开车，萧宛清看着窗外，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相反，有一种奇异的宁静在车内蔓延。

　　导航提示还有十分钟到达目的地时，萧宛清轻声开口：“前面路口右转，停路边就行。里面路窄，不好掉头。”

　　方媛依言右转，把车停在一条老式弄堂的入口处。

　　雨依然很大，弄堂里的路灯昏黄，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光晕。

　　“谢谢你送我。”萧宛清解开安全带，“伞你拿着吧，明天还我就行。”

　　“不用。”方媛从后座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我车里有备用的。这把伞你自己用，别淋湿了。”

　　萧宛清接过伞，手指触到伞柄时，碰到了方媛的手指。

　　两人的手短暂触碰，又迅速分开。

　　“那……我走了。”萧宛清说。

　　“嗯。”方媛点头，“路上小心。”

　　萧宛清推开车门，撑开伞，走进雨里。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窗外，敲了敲玻璃。

　　方媛降下车窗。

　　“方媛。”萧宛清看着她，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周末好好休息。别总加班。”

　　她转身走进弄堂。

　　那把透明的伞在昏黄的路灯下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雨幕深处。

　　方媛坐在车里，看着萧宛清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

　　雨刮器还在有规律地摆动，车窗上又爬满了新的水痕。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萧宛清呼吸的温度，轻柔的，温热的，像羽毛拂过。

　　然后她笑了，摇摇头，重新启动车子。

　　回程的路上，雨势小了一些。方媛打开车载音响，轻柔的爵士乐在车内流淌。

　　她想起萧宛清最后说的那句话——“周末好好休息。别总加班。”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方媛心里某个坚硬的部分，悄悄松动了一角。

　　回到公寓时已经快九点了。方媛停好车，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坐在车里，看着雨夜中的小区花园。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萧宛清发来的微信：

　　“我到了。你到家了吗？”

　　方媛回复：“刚到。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对话到此为止。

　　但方媛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她下车，撑开伞，走进雨里。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熟悉的“噼啪”声。

　　她突然想起——刚才那把透明的伞，现在应该在萧宛清手里。

　　萧宛清……

　　她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车里的空气中。

　　方媛抬起头，看着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雨夜微凉的空气里，好像还混着一点别的什么。

　　老城区的出租屋里。

　　萧宛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那把透明的伞靠在墙边，伞面上的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渍。

　　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和方媛的对话界面。

　　就几句话，她反复看了好几遍。

　　最后，她放下手机，走到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

　　左耳垂上那颗痣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痣。

　　“挺特别的。”方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萧宛清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悄然滋长。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清醒了一些。

　　许多细碎的片段像拼图，在她心里慢慢拼凑出一幅她不敢看的画面。